第14章 詩黎七
- 一池風(fēng)月亂江湖
- 快雪不晴
- 3810字
- 2019-05-07 16:34:06
“詩妹妹,你還沒回房?”我看著遠(yuǎn)處匆忙跑來的連珩,只覺一陣頭痛,竟然如此不巧,被她撞上。
“找了梵商量完明日之事,剛要回房。”想起那個呆和尚見我這么晚找他時呆呆傻傻的表情,便覺得好笑。
“咦?詩妹妹你笑了,想起什么事情了,和姐姐我分享分享可好?”我聽到連珩的話,這才驚覺自己竟然笑了起來,再看她臉上戲謔的表情,心中莫名有些驚慌,總覺得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你看錯了。”我說完便想要離開,不愿多與她糾纏。
“詩妹妹,我的好妹妹,我不提還不成嗎?”我被她堵在這里,滿心的無奈,“對了,我發(fā)現(xiàn)詩妹妹你最近都好聽姐姐的話啊,真是讓我感動。”
看著她那得意的表情,我冷聲道:“只不過是因為你辦事有理有據(jù)罷了,況且這華山派還藏了許多事,早日查出案子,早日離開為妙。”這樣的話,我也能早日回到盟主府完成我的任務(wù)。
“……好吧”連珩瞬間變得失落了起來,“不過,詩妹妹也是在夸贊我辦事有效。”我低頭輕笑,覺得她在短短幾天內(nèi)還真是成長起來了,也不只是一個被慣壞的大小姐。
“好了,早日休息吧。”我抬頭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繞開她回了房。
“總覺得詩妹妹是……害羞了?”風(fēng)里傳來的聲音讓我瞬間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這連珩仍舊是那個自我欣賞的大小姐。
“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前去開門。
門前站著的果然是了梵,“詩姑娘,小僧,小僧給你帶了些早點。”我看向他的手中提著的雙層漆器食盒,從里面散發(fā)出食物的香氣。
“進(jìn)來吧。”我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了梵也跟了進(jìn)來,還將門關(guān)了起來,走到桌前,將食盒放下,取出里面的吃食,一一擺放到桌子上。
我瞟去,發(fā)現(xiàn)有銀耳羹、水晶蝦餃、灌湯包,還有一碟芙蓉糕,這些皆是我所喜愛的。凝眸望他,卻見他的雙頰緋紅,耳垂也染上了朱色,嘴里還一直念佛。
“了梵,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些?”打開瓷制的提蓋,裊裊清香漫出,用瓷勺攪了攪,盛一勺放入口中。
“是,是連小姐告訴我的。”他還真是一個誠實之人,問什么便答什么。
“你不坐下嗎?”我斂去嘴角的笑意,想想這個呆子去和膳房的弟子取這些肉食時的場景,便不由得想笑,這人還真是……一個好人。
等我用完早膳,便與了梵前往辛夷院,讓了梵去與顧夫人說佛,我在旁看看能否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入院請仆人通報,得知顧夫人在燒香禮佛,請我們自行進(jìn)去。我以目示意了梵先進(jìn)去,自己隨后便到。
在了梵進(jìn)入的時間里,我詢問了顧夫人的幾個貼身丫鬟,本以為她們跟在顧夫人身邊的時間長,也許能知道些什么。可是沒曾想,原來她們均是顧夫人成婚后才收在身邊的,不知六年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顧夫人一直都住在這辛夷院嗎?”
“并不是的,早些年,夫人與掌門十分恩愛,也就是三年前的一個夜晚,兩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夫人便搬到了這辛夷院。”
“你可知他們二人因何爭吵?”
“奴婢不知,當(dāng)日所有下人皆被屏退,院里只有掌門與夫人。”
“顧夫人一直信佛嗎?”
“也是自從那次爭吵過后,夫人才從罔極寺請回一尊佛像,日日侍奉,常伴青燈古佛。”
“那日之后,顧掌門可有何反應(yīng)?”
“剛開始的一個月,顧掌門每日都來,但往往不到一兩個時辰便甩袖而去。到了后來便幾月來一次,最后這一年也就正月初一來了一次。”
“多謝環(huán)兒姑娘了。”
“詩姑娘客氣了,環(huán)兒先離開了。”
“告辭。”從陪伴顧夫人最久的丫鬟口中得知這顧夫人與顧掌門竟有這么大的矛盾,難道是因為六年前那件事?
我想了想,還是先去看看了梵那里可有收獲。
進(jìn)到佛堂,發(fā)現(xiàn)了梵與顧夫人正在念佛,我等他們念完這段才出聲:“詩黎拜見顧夫人。”
“原來是詩姑娘。”楊韞玉向佛像拜了三拜,這才起身。了梵起身與我對視了一眼,又點了點頭,怕是問出了什么。
“詩黎此次是為了尋了梵師傅,打擾了顧夫人,還望見諒。”我上前拱手行禮。
“得了梵師傅開解,心中郁悶少了許多。詩姑娘來尋,怎算得打擾。”說完,顧夫人又轉(zhuǎn)向了梵:“了梵師傅佛心佛骨,韞玉欽佩,希望還能與師傅談經(jīng)論道。”
“顧夫人謬贊,眾生平等,我佛慈悲,能為顧夫人解憂,也是小僧造化,阿彌陀佛。”
“是蘊(yùn)玉駑鈍了。”
我與了梵拜別了顧夫人,便往應(yīng)松園走去,天色漸晚,薄暮冥冥。
“可是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待走上一條僻靜幽徑,我這才開口問道。
“顧夫人對六年前那件事十分避諱,我也只是聽她提及,那年他們的一位故人離世。”
“故人離世?對了,你們那時念的是往生咒?”
“沒錯,正是往生咒。我聽顧夫人的語氣,這位故人怕是有怨氣,也正應(yīng)了她口中的作孽、報應(yīng)。”
我停下腳步,腦海中六年前故人離世、作孽報應(yīng)、顧氏夫婦爭吵、六年后顧掌門被殺、蠱毒、仙人刺慢慢串聯(lián)起來,直覺告訴我這絕對和六年前的事情有關(guān)。
“詩姑娘……十年前,鐘山歸云山莊你可還記得?”我猛地抬頭看向了梵,目光似劍,手里緊緊握著霽月,腦海里只剩下一片火海。
了梵似乎沒有察覺我的異常,徑自說著:“那年我才九歲,剛被藏經(jīng)閣的渡厄禪師收為弟子,就在拜師當(dāng)天少林接到歸云山莊的求援信,師父帶我趕往鐘山,那是我第一次下山。雖然這封信中提及魔教會在三日后攻打歸云山莊,但是我們還是去晚了。我今生都無法忘記那日發(fā)生的事,那日見到的人。”
聽著了梵如春風(fēng)細(xì)雨般的聲音,我的內(nèi)心殺意卻翻卷起來,他的話勾起了我此生最不想憶起的事情。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與師父趕到時已是薄暮,那座據(jù)說如仙境般美麗的山莊被大火籠罩著,燒紅了整片天空,而我,在逢魔之時看到了一個魔神。我看到她舉起了那把泛著銀光的刀,看著她被飛濺的鮮血染紅雪白的衣,看著她臉上麻木的表情,看著她秀麗的臉龐和眼角血紅的痣,同時我也看到了她眼里的痛苦、掙扎、害怕、不忍,看到了那掙扎的善良的靈魂。”
“閉嘴!”從他的眼里倒映出我猙獰的面孔,丑陋的靈魂,我就是魔鬼,我沒有痛苦,我無情無義,我根本就沒有心!
即使被霽月指著,他的目光仍舊像那瑞雪初消的溪流般澄澈,沒有害怕,只有包容與憐愛:“那一刻我想要救她,佛祖告訴我要度化眾人,要憐愛眾生,可我之前從未見到過需要我救贖的人,那日我見到了。她就在火光之中,她浴血而來,她的心也許在那一刻被冰封,但我會打破冰門,救她脫離苦海。”
“不需要!我沒有心,我不需要別人救我!”從我有記憶以來,我都活在生死邊緣,不是被餓死,便是被凍死,或者病死。我掙扎著活,卻盼望著死,我羨慕過別人家的天倫之樂,也被人拋棄背叛從此寒了心。如果不是我的師父,我可能早已化為一抔黃土,但也是她,剝奪了我作為人的最后一絲人性。如今的我,不過是她手中的一柄劍,沒有心,更沒有魂。
“我能看到,你還是她,還是那個我一心想要救贖的人,我求師父將你帶回少林,但是你卻被那幫人帶走。我回山之后,一心向佛,只為有朝一日能助你脫離苦海,我每日祈禱,希望能與你相見,我用心習(xí)武,是想帶你回到少林。直到佛祖告訴我,我可以下山尋你了,我便在連府見到了你。”我的劍已經(jīng)刺破了他的袈裟,但是他卻仍舊不躲不閃,只是看著我,一字一句清楚明晰。
“我不是,我說了我不是!”我不要他可憐我,我不要他看著我,我不要他靠近我。
“那日在盟主府的竹林中,我揭下你的面紗便一眼認(rèn)出了你,那顆淚痣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為何而來,我只知道我找到了你,那么我一定會救你。你不愿承認(rèn),我便不會為難你,你躲著我,那我便只能主動靠近你。你說你沒有心,但我卻看到了它,這一路走來,我看到了你對連珩的真心,也看到了你對我的包容,我沒有看錯人。”
“你在胡說!我怎么可能對你們有什么真心。我今日就殺了你,如果被發(fā)現(xiàn),大不了我就殺出去,反正也沒有人能攔住我!”
我的劍刺破了他的肌膚,他的血慢慢染紅了青色的袈裟。
“如果你想殺我,我絕對不會躲開,只是,到時候你一定要將我的尸體處理好,不要連累你,我房中有一封書信,里面寫著我下山游歷,十年后會回來。你把信留下,把我的東西帶走,這樣他們就不會懷疑你。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再回去你師父那里,尋個世外桃源,不要再涉及這武林之事,一生平安喜樂。我會在天上祝福你,為你念大悲咒超度,我愿你后半生可以脫離苦海,得到救贖,觀自在心。”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我的心慌亂了起來,我用力刺進(jìn)了他的身體,又快速抽劍,看著他的血滴到青石板上,看著他緩緩倒在我的眼前,他的雙眸里沒有怨恨,只有包容,只有愛。
我不再看他,轉(zhuǎn)身離開,還聽到身后了梵時斷時續(xù)的話:“要……平安……喜樂……一世……無憂……”就像魔咒一般糾纏著我。
我運氣飛回房內(nèi),看著手里還滴著血的霽月,坐到桌前,卻看到一個食盒,打開一看,里面都是自己喜歡的菜式,心中慌亂,將整個食盒一把掃落到地上。
轉(zhuǎn)身出門,看向了梵的房間,頓了頓,推門進(jìn)去,在他的包袱里看到了那封信,想了想,還是打開信封:“見信如唔……”果然如了梵所說,這是一封離別書信,我的腦海里閃過與了梵相處的畫面,他緋紅的面龐、溫柔的神情、呆愣的表情……最后閃過的是他滿身的鮮血,以及他幼時的那雙充滿同情、憐愛的眼睛。
我運起輕功,迅速回到那條幽徑,他的面龐由于失血過多變得蒼白,青石板上的鮮血蜿蜒留向兩旁的花叢。我點了他的穴道,為他止血,將他背回了我的臥房。
把他放到床榻上,我轉(zhuǎn)身到抽屜里尋找藥,當(dāng)時連珩給我留下了止血救命的藥丸,慌亂翻找了許久,終于在箱子里找到。我急忙將藥喂到他口中,幸好此刻他還有意識,不然連藥都吃不進(jìn)去。我又找來清水、紗布,為他清洗、包扎傷口。
等一切忙完,我看了看他陷入熟睡的面龐,暗嘆一聲:“也不知今日這事究竟是對是錯。”
等到寅時,看他沒有性命之憂,便將他送回了他的房間,轉(zhuǎn)身離去,竟不知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