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總以為自己什么都懂了,突然有一天,轉過頭來才發現自己其實什么都不懂。
有時,想法終是好的,但現實卻是殘酷的,命運終究還是有它自己的軌跡。
1938年2月,PY。
“姓名?”
“陸亭。”
“年齡?”
“22。”
“為什么來當兵?”
“回長官,我不想再跑了。”陸亭咬著牙,聲音有些顫抖。
征兵官這才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站姿標準,滿臉硝煙,衣衫襤褸,臉頰消瘦,雙眼無神而凹陷,顴骨凸出如同行尸走肉的年輕人,神色有些不正常的問道:“逃兵?”眼神更是示意旁邊的士兵將陸亭抓起來。
“回長官,我不是逃兵。”陸亭大聲的糾正著,“我是記者,隨軍記者。”陸亭掏出自己的證件,左手拽著一個已經破損的相機。
征兵官的臉色這才有些緩和,不過神情有些落寞的問道:“南京跑出來的?”
陸亭抬著頭的終于低垂下來,滾燙的熱淚一滴滴落下,口中說著含糊不清的話,像是幼狼沉悶的低嚎:“我不跑了,不想跑了,七七事變我跑了,北津淪陷我跑了,上海淪陷我跑了,南京淪陷我還是跑了,我從北跑到了南,跑不動了,也不想再跑了,我更不想跑完整個中國,跑到沒地方可跑,所以我又跑回來了。”
聽著陸亭不斷說著跑這個字,征兵官的臉色也隨著變得一陣紅一陣青,陸亭的每一個字就像是用刀刺著自己的心,那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耳光,狠狠的抽打著自己的臉,征兵官眼神也隨之暗淡起來,悲憤的表情更是在臉上徹底的寫了出來,征兵官低聲喃喃道:“我已經跑了大半個中國了。”
當然這話自然是不能讓陸亭聽見的,征兵官努力恢復著神態,“殺過日本人沒?”
“殺過,我沒有槍,沒有刀,我就砸,用石頭,用木棍,用相機,哪怕什么都沒有,我還有拳頭,有牙齒,但是這些東西殺鬼子太慢了,我要槍,殺人的搶。”陸亭將手中損壞的相機重重砸在桌子上,血紅的眼睛像是一只餓了許久的野獸。
征兵官看了看血跡斑斑的相機,被陸亭的話渲染著情緒,大聲叫好,“好,有血性,跟著我的連隊吧。”
“是,長官。”不過陸亭很快追問道:“長官,我們是哪個部隊的,是前線的嗎?”
征兵官大聲笑道:“不僅是前線,我們還是前線的前線。國民革命軍第59軍,38師,還有,以后叫我連長。”
“好,我跟你,連長。”陸亭也終于露出長久以來的笑容,白白的牙齒如同皎潔的月光。
簡陋的軍營里,陸亭捧著小心呵護的黑色筆記本,借著昏暗的燈光,在上面寫著:“洛依,對不起,我還是去當兵了。”
陸亭的字剛一寫完,洛依的字跡就很快的出現了:“也許這就是你的命吧,好好保護自己。”那字青素淡雅,風格秀媚,但卻透著無能為力的悲愁。
38師駐地。
清晨,陸亭被外面的喧鬧吵醒,人群一層層的圍著,陸亭好奇的鉆進去,只見中間空的場地上站著那個叫陳長柱的招兵連長,正一臉怒氣的看起對面穿著汗衫的壯漢,手中的皮鞭想打又不敢打,抓耳撓腮,氣的直罵娘。
“老子不打你,因為我們老38師軍紀嚴明,有八不打,你們來念。”陳長柱氣憤的丟下皮鞭。
旁邊的老兵們立刻原地立正,沒有誰起頭,卻都是異口同聲的高喊著:“一、長官生氣時,不許打,二、士兵勞碌太過時,不許打,三、對新兵,不許打,四、初次犯過者,不許打,五、有病者,不許打,六、天氣過熱過冷時,不許打,七、飽飯后及饑餓時,不許打,八、哀求落淚時,不許打。”
“對,老子今天不打你,因為老子生氣了,不能打,你是新兵,老子不能打,你是初犯,老子也不能打,但是你他娘在多舌,就滾出老子的大營,就算老子沒兵,也不要你這不聽話的兵。”陳長柱拍拍身上的腳印,但眼神中卻是十分欣賞這個壯漢。
那壯漢扎著馬步,像是練過幾年拳腳,緊繃的肌肉也隨之緩和下來,抱拳道:“長官,俺也不是有意要踢你,只是那軍需官太欺負人了,這軍裝也恁小了,讓俺咋穿,難道要俺穿著這像娘們肚兜一樣的軍裝去打小日本?那小日本沒死,俺就先憋屈死了。”壯漢說完,引得周圍的士兵們一陣哄笑。
那一旁的軍需官在陳長柱身邊低聲道:“陳連長,這可不是我老王有意欺負你們連,上頭的物資還沒下來,新軍裝就這十幾件,好多連隊別說衣服了,就連一雙草鞋都沒有呢。”邊說邊歉意的幫陳長柱拍拍胸口上的腳印,看來這那壯漢的一腳本來是要踢軍需官的,卻被陳長柱攔了下來。
“你他娘還別不是好,你問問和你一起來的那些新兵,有幾個有衣服的。”
“那個,陸亭,出列。”陳長柱立刻在人群中找著沒穿軍裝的新兵,很快眼尖的看見站在人群里觀望的陸亭,立刻叫了出來。
陸亭楞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有。”話音一落,腳步已經落在了陳長柱面前。
陳長柱很滿意陸亭的站姿,比有些老兵油子站的還要端正,“你有新軍裝嗎?”
“報告,沒有。”陸亭義正言辭道。
這下陳長柱更有底氣了,“漢子,你還有什么可說?”
壯漢立刻焉了氣,嘟囔著:“得,我魏大壯認罰,連長你也別什么什么不許打了,我魏大壯皮糙肉厚還禁得起幾鞭子,只是有一個要求,別把我打殘了,我還沒殺鬼子呢。”眾人更是被壯漢的言語逗得捧腹大笑起來。
“那誰,這衣服你應該合身,拿去。”魏大壯也很灑脫的四處抱拳,還將那不合身的軍裝扔給陸亭,自己脫掉了唯一的汗衫,背過身去,似乎等著陳長柱的皮鞭。
一時間,眾人也都楞了,望著那結實又線條分明的肌肉,這魏大壯的名字還真貼切,當真壯的如頭牛。
“一大早就吵吵鬧鬧的,目無軍紀。”這時,一個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軍人推開人群進來,好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敬禮。”陳長柱看到來人,立刻吼著,認識的,不認識的,標準的,不標準的,依葫蘆畫瓢的,不明所以的,總之是一片混亂。
“一盤散沙。”軍人很不悅的看著這群烏合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