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嚴今日的故事還頗有新意，把這男人間的情愛故事也講得如同男女一般。”孟肆兒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目光瞥向坐于自己對面的韓子高。

“情愛又不只是在男女之間，只要兩人相愛，男女又有何分別。”韓子高的情緒不高，把玩著手中已空的茶杯，輕聲說道。

“其實，我倒不覺得情愛就要分的這么講究，再怎么說也是情愛雙方自己的事，容不得外人怎么批判。”孟肆兒說道，不住地觀察韓子高的神色。

“孟主所言甚是。”韓子高抬眼看著孟肆兒，似有一絲喜色。

“你瞧，就像老嚴剛才書中所說，這將軍與侍從彼此感情深厚，卻因為世俗偏見不得不分隔兩地，成家立業，最后落得個郁郁寡歡不得而終的結果，我若是書中人，定會不顧一切相守，哪管這世俗眼光。”孟肆兒柔聲說道，她循循善誘，就是希望韓子高能自己將心中所想講出來。

“不顧一切嗎？”韓子高輕哼了一聲，臉上浮現一道愁容。

孟肆兒不再多說，這個時候她不需要開口。

兩人默默喝完一壺茶水，孟肆兒招了小婢又添上一壺，茶水雖熱，卻也淡了不少。

“孟主，還記得我第一回來十三齋的時候向你們求的事嗎？”拿著茶杯，韓子高只是看著，卻不飲下。

“記得，你說要找個已死之人，但這個我們的確無法辦到。”孟肆兒看著韓子高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一直就想問你，那個人……很重要嗎？”

“他……算是我這一生的貴人吧。”韓子高嘆了口氣。

“你若是不介意，能給我說說你的故事嗎？”見韓子高沒有反感的意思，孟肆兒有點興奮。

她四處打聽了那么多事，終究都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不管如何，她還是想聽聽韓子高自己說的，而且她也想確定，這個對于韓子高這么重要的人，是否就是陳蒨。

“想必孟主定是好奇了許久了吧，每回我都能有意無意瞧見您看著我的眼神，我早已不是不經事的孩童，自然知曉每個人看我的眼神是何意，即已身死，前塵往事都是過眼云煙，若是孟主想聽，說與一二又有何妨。”韓子高將手中一直把玩的茶水仰頭飲下，笑道。

被他這樣一說，孟肆兒難得小臉一紅，試圖用飲茶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其實，我也知曉你很多事……”孟肆兒咬著茶杯，小聲地說道，她不想隱瞞自己曾經查過韓子高的事，畢竟這也不算什么作惡的壞事。

“呵呵，你們即為仙者，自然會知曉塵世間的事，只不過你們不知我心中何想罷了。”韓子高倒是不介意，笑著說道。

“那我便洗耳恭聽，若你有需要我們地府幫忙的為難之處，我一定義不容辭。”孟肆兒將口中叼著的茶杯放下，正襟危坐，滿臉嚴肅地說道。

韓子高看著她這樣的神情，噗嗤一笑，如花笑靨，驚人耳目。

也罷，他這憋了好多年的心事了，或許只有傾訴過后，自己方能得到解脫吧……

今日夜色甚好，明月當空，薄云微涼。

后半夜的酆都縣大街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兩盞金絲白稠燈籠成了這條街上唯一的亮處。

十三齋內依舊坐有不少人，卻也不似子時那般熱鬧，困頓的人尋了房間稍作小憩，不覺倦意的則同館內其他人品茶作談，消磨時光。

孟肆兒招小婢捧了一個小爐放到自己跟前，爐上熱著她常用的銅壺，燒著滾燙的山泉水。

為自己和韓子高都添上熱茶之后，孟肆兒開口道：“其實，第一回你來十三齋后，我便留意了你，一是因為你的容貌，二是因為你訴求的事。十三齋開館已有二百多年，心有不甘的人我見得多了，你倒是第一個想要見已死之人一面的。”

“沒遇上，不代表沒有，只是知道自己見不到罷了。”韓子高面帶淺笑，飲了茶水后，說道，“凡人都道人死后就能在陰間相見，可是直到真正入了陰間，我才知曉所有人都會被天命所掌控。他死，直入輪回，我死，卻要在這陰陽之間飄蕩多年才能輪回。”

孟肆兒嘆了口氣，“也是，世間鬼魂千千萬，我無暇顧忌每一個，是我見識淺薄了。”

韓子高笑而不語，只是盯著手中茶杯內的碧綠清茶，略微有些發呆。

“子高，可否告訴我你所尋之人？或許我可以幫你去瞧瞧，他這一世可否安好？”孟肆兒看著韓子高的神情，心中不免有些酸楚。若他真如凡間所說同陳蒨有著非一般的情感，那他心中所想之人定就是陳蒨，那么，這一雙逆世之人的下一世就不會再相見了。

“孟主，你別當我不知道，十三齋今日這出戲，是專門為我而說的。”韓子高的目光自茶杯之上抬起，移到孟肆兒的雙眼之上，目光之中透著幾分精明。

孟肆兒一驚，移開自己的目光，雙頰微微有些泛紅，是那種做壞事被抓的羞赧。

“呵呵，我并無他意，孟主請不要見怪。”韓子高笑出了聲，說道。

從老嚴開口講這一雙男子的故事時，他便知曉這定是在影射自己的生前之事，而后從孟肆兒臉上一直猶豫的神情，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在當今社會，龍陽盛行，但這總歸是會受到禮教的約束，并不能光明正大展現在人前，尤其他和那人，身份地位更是與他人不同。

“其實，不瞞你說，我知道你和陳蒨的事，也去問過許多人，但這些終究都是他人之言，我更想知道你心中究竟作何之想。”孟肆兒猶豫再三，終于還是說出了“陳蒨”兩個字。

韓子高的神情微微一緊，不再似剛才那般隨意，將“陳蒨”二字在口中反復幾次之后，輕笑道：“旁人定是覺得我狐媚禍主，恃寵而驕，攀附著他才爬上如此地位的吧。”

孟肆兒沒有回應，只是稍稍點了點頭，她能問到的事，韓子高生前定是聽了不少。

“我自幼是在市井長大，書讀得不多，因為生計而去學了手藝，為了活下去四處討生活。那時候，因為戰亂，我四處漂泊，直到遇見了蒨哥。”韓子高道。

果然是陳蒨！孟肆兒默不作聲，豎耳傾聽。

“那時候，我還小，吃盡了苦頭，聽他說讓我跟著他，我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因為小時候跟著江湖賣藝的人學了點拳腳功夫，蒨哥便讓我做了他的貼身侍衛，同時伺候他一些起居，后來還將我的名字改為了現在的‘子高’。”韓子高憶起往日初到陳蒨身邊之時，臉上笑意涌現，那個時候的他，是真的開心吧，可以不再飽受饑苦，不用再過苦日子。

“因為小時候苦怕了，我便知道，我若想得到一個好出路就一定要從蒨哥身上下手，故而，我從各種途徑知曉了他所喜愛的吃食，他的習慣，他的愛好，慢慢的，我就這樣成了他的心腹。”

說罷，韓子高飲了一口茶，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