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六年已過去，從洛梟第一日來到十三齋開始，他每日必到，從未缺席。

最靠近柜臺的一張小幾是他的專屬座位，一爐微火，一把銅壺，兩個茶盞，兩牒小點。

日落時分，每當戈兒打開十三齋的大門，所見的第一張面孔必會是洛梟的笑靨，從未有過一次不是，從未有過一次遲到，如今十三齋上下熟客與侍從小婢都已知曉，這位俊書生與他們的小掌柜之間關系非同一般。

這十六年間，孟肆兒來得不勤快，即便是來了，也是待了一會兒便走，她只當洛梟是個熟客，卻不知他與戈兒之間已有了不同的關系。

“孟主，我可否問您一個問題？”這是洛梟第一次與這位黃泉之主對話，即使心中忐忑，但也無太多畏懼。

戈兒說過，她的主子是個好主子，在位幾百年待她極好，從未將她當作一個下人般看待，凡有好的都會替自己想著，能在孟肆兒手下做侍女，是她前一千五百年修來的福分。

“但說無妨。”孟肆兒點頭。

“我……還有多久的陽壽？”躊躇片刻，洛梟輕聲開口問道，緊握于桌面的雙手顯示了他的緊張。

孟肆兒沒有回話，心神一動，一個卷軸憑空出現在桌面，她攤開略微看了看，然后又重新闔上。

“一年。”孟肆兒嘆了一口氣，說道，“從一開始你便知曉你與戈兒之間并無結果，你與她并非一類，即便相戀，也無未來可言。”

“是，從一開始我便清楚，等到陽壽一盡，我只能去投胎，將她忘了干凈。”洛梟的聲音里有著極力想要控制的哽咽，輕聲說道。

“那你又為何要招惹戈兒？”孟肆兒斜眼看了忙碌的戈兒一眼，問道；“你可曾想過，你投胎了便是全新的一世，忘了戈兒，忘了你們之間的情感，但戈兒忘不掉，她會記得永生。”

“孟主，眾人都說您與先生愛得癡纏，您該明白，愛一個人本就不受控制，皆是由心而起。”洛梟定定地看著孟肆兒，“我愛戈兒，所以我不想將這份情隱瞞，世間姻緣無數，真愛卻難得，戈兒活了兩千多年，卻從未體會過情愛，我想讓她知道，這個世間，還有人真心愛她，視她如珍如寶，將她放在心里，如果可以一直愛她，我愿意放棄一切……”

“你……”孟肆兒眉頭微蹙，總覺得洛梟不似她想得那般簡單，心念一動，急促道，“你是不是想……洛梟，你千萬不能有那個念頭！”

“孟主，我想記著戈兒，我想陪她永生，即便是叛離陰間，我也不想忘記她！”洛梟正色道。

孟肆兒伸手揉揉額角，目光看在洛梟與戈兒的身上，不覺有些頭痛。

想必洛梟早已有了最壞的打算，若是她沒有想錯，洛梟定會為了戈兒逃離陰間，不去入輪回。戈兒不是凡人，哪怕洛梟入三途做千年水鬼也牽不了他們二人的姻緣，若是洛梟想要同戈兒相守，的確是只有背叛陰間，但那樣的話，洛梟便會被陰間通緝，最終只有進入無間地獄，全無翻身之法了。

“你愿意同我說這些，是不是想讓我出手幫你們？”冷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孟肆兒問道。

“作為一個鬼魂，我能感覺到自己就快要大限了，所以近日我一直在想有何方法能與戈兒相守，但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只想出了那個最壞的法子。”洛梟無奈扯出一抹笑，說道。

“你若是為了戈兒好，斷不能再有那個念頭，若你們真心相愛，我會找出法子讓你們相守的。”孟肆兒急急開口相勸。

她將戈兒視作姐妹，若是因為洛梟之事讓戈兒永生永世陷入痛苦，她也是不愿看到的。若是有法子成全了這對真心人兒，她定會拼盡全力去實現它。

洛梟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滿含淚水的雙眼緊盯著孟肆兒，起身向他作揖行禮，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這事兒還需從長計議，你先安下心來，我會盡快尋了法子告訴你，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做了傻事！”孟肆兒還是多囑咐了洛梟一句，生怕他等不及真逃了出去走入歪道。

“是……”洛梟本就想向孟肆兒求助，見她愿意替自己想辦法，也是先將“叛逃”這條最壞的法子拋離腦中，滿心期望孟肆兒能有好消息。

孟肆兒此時已是無心再與洛梟多說，沖著他點了點頭便起身遁去身形，踏入自己的結界，伸手便奪去了正悠然飲茶的摩祉手中那個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你說這戈兒，怎的偏就喜歡上了一個即將投胎的鬼魂？這下可如何是好？你說說，如何是好？”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孟肆兒急得直跳腳。

摩祉一把將孟肆兒扯入自己懷中，安撫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陰人也一樣，這可能就是老天安排好的，你也莫要著急，一切未塵埃落定之前都說不準結果，說不定這兩人的結局老天早已安排妥當了呢？”

孟肆兒滿心焦急，全然沒有將摩祉的話聽進心里，也沒有發覺摩祉話里的另一番深意。

蹙眉想了好半晌，孟肆兒猛地抬頭看向摩祉，“摩祉，你有沒有辦法讓他倆可以在一起的？你作為陰間的主子，有權利掌控所有鬼魂的生死存亡，想要將洛梟留在陰間并不是難事吧？”

“別以為我能將你留在陰間便是可以掌控一切了。”摩祉臉色微變，正色道，“你之所以能留在陰間，是因為爹娘為你交換了他們二位的永生永世，即使最后因為萬赦日被釋放，但這個契約交易是真實存在的，但洛梟的情況不同，我沒有任何理由將他留在陰間。”

孟肆兒聽聞，雙眼一黯，沮喪不已。

“不過……”摩祉話鋒一轉，“如果，洛梟能有與陰間做交易的籌碼或者是擁有讓陰間留住他的能力，應該還是有可能留下的。”

“這怎么可能！”孟肆兒猛地搖了搖頭，“我看過他的生死簿，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平凡人，父母雙亡，兄姐全歿，他就孤身一人，拿什么東西交換？”

“你也知道很難，還想那么多作甚？與其苦惱如何留住他，不如順其自然，說不準等他到了閻王殿的時候，十殿閻羅能判他留在陰間呢？”摩祉輕笑兩聲說道。

孟肆兒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只能氣惱地窩進摩祉的懷里不再作聲。

而摩祉在孟肆兒不注意時抬眼看向廳堂之內的洛梟，雙眼微脒，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