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一粒沙,豈是世界二字能包容得了的。
它是情人的淚,蒼生的骸,宇宙的眼。
你我皆是沙,悲憫,饑苦,像長星照耀十三個州府,這種孤獨,張三在出租屋的床上,聽得清楚。
他甚至能嗅到。
嗅到樓下那位留守老人,穿著厚厚的棉褲,不停地滴著尿液,走一路,尿一路。
尿騷味從門縫擠進來,告訴每一個人,他在強忍著死,掙扎著活。
張三在充斥著這樣味道的空氣中,想起獄中孫建國提著褲子找自己討煙抽的場景。
他是不可能忘記自己的。
幾乎大半年的時光,他和張三朝夕相處。他知曉張三的一切,甚至比張三更清楚。他記得張三在那個沒落的村落里,用野花編織的花冠,記得張三窯洞門前螞蟻行走的溝壑,張三忘記,他不會忘記。
因為那是孫建國靈魂最安穩(wěn)的日子,他向往白云藍(lán)天,他熱戀皇天后土,他嫉妒張三曾擁有過自己所奢求的一切。
孫建國在車內(nèi)點了一支煙,回想剛才遇到張三的情景。
張三撲向他的時候,他差點沒忍住,想緊緊擁抱這位共患難的小兄弟,但,他忍住了。
他必須得忍。
他還得再忍兩個月,就可以順利拿到簽證,遠(yuǎn)赴溫哥華。
他知道在落日余暉里,Spanish Beaches會綻放它最迷人的魅力,搭配一條黃藍(lán)相間的條紋短褲,將自己的便便大腹盡情的釋放在海風(fēng)里,極具異域風(fēng)情的美女香檳,縱情歌舞……
想到這里,孫建國臉上會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張三收到陶果的消息的時候,他驚喜地從床上蹦起來,這小丫頭就是厲害,不用自己等到天黑,就已經(jīng)給自己找到一份餐廳服務(wù)生的工作。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給陶果把電話打了過去。
結(jié)果陶果沒接,掛斷了,隨后發(fā)消息說她在忙,讓張三明天就去面試。
張三坐不住,就披上外套,下樓去自己經(jīng)常光顧的小面館,點了一份晚餐,一邊吃一邊觀察這個店里服務(wù)員的工作狀態(tài)。他有些后悔自己以前沒有在意這個細(xì)節(jié)。
其實,我們經(jīng)常不在意,不在意外面的風(fēng)雪,不在意風(fēng)雪里的枯枝,枯枝下的人……
趙玥,就在不遠(yuǎn)處,和張三只隔了一條馬路。
她和同事采訪結(jié)束返回新北,路過新區(qū),同事說這里有家私房菜特別不錯。
趙玥坐在餐桌前,盯著菜單看。
“聽說你和李偉峰分手了?”問話的同事是趙玥單位一位資歷較深的記者,姓喬名一,趙玥喊她“喬姐”。
趙玥抬頭看著喬姐,微微一笑:“喬姐這洞察力!驚人!你能從我看菜單的動作看出我分手了?”
“什么呀?”喬姐笑著拍了一下趙玥的手:“我聽單位人八卦的,說最近李偉峰再沒來接你,說還看到他領(lǐng)著一個時髦女郎在萬香樓吃飯……”
“哦,我們確實分手了!”趙玥淡淡地說。
“單身貴族!來,姐敬你一杯!”喬一舉起手中的紅酒杯。
趙玥碰杯,抿了一口。
外面的風(fēng)雪更大了些。
張三付完飯錢,裹緊衣服準(zhǔn)備出門,他遲疑了一會,想起陶果給自己找的工作地點就在這附近,他便掏出手機確認(rèn)了一下地址。
沒錯,正是對面的“精品私房菜”。
張三瞇著眼睛看了一下,風(fēng)雪里,隱約能看到馬路對面的店里,人頭涌動,看來生意不錯。
張三再次對著手機確認(rèn)了一下,沒問題,就是這里,張三心里說。他計劃明天在他們上班之前,就提前在門口等著。
張三又計算了一下,這家店距離自己住的地方,最多五百米,他以后每天早上八點起床,完全不會遲到。
他很滿意現(xiàn)在的處境。
張三又把衣服裹緊了些,加快了腳步朝出租屋走去。
不遠(yuǎn)處,趙玥她們從門里出來,快步跑到單位依維柯里,里面空調(diào)溫度適中,趙玥覺得睡意襲來,她將頭靠著玻璃,閉上眼睛。
她竟然在想,這樣的風(fēng)雪天,張三,會在哪里?有沒有吃飯?有沒有穿暖?有沒有想自己……
趙玥的車駛過張三身邊,卷起一陣積雪,張三將頭縮在衣領(lǐng)里,小跑著繼續(xù)前進。
回到出租屋,張三抖了抖身上的積雪,準(zhǔn)備掏鑰匙開門,手機響了,是陶果打來的。
“喂……”
“剛才,剛才我在上課……你這會忙嗎?”
“我不忙”張三開門進去。
“你不忙的話,出來一起吃飯吧,我在我們學(xué)校門口等你?!?
“學(xué)校門口……??!行!我馬上來?!睆埲宙i上門,下樓沖進風(fēng)雪里。
陶果的校門口,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在風(fēng)雪中快步行走,張三摸了一下臉上的雪,四下張望,不見陶果。
“喂……”一個聲音傳來,張三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陶果,站在一棵樹下,朝自己招手。身邊還站著一位高個子瘦男生。
張三趕緊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