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的第一感覺,自己再也聯(lián)系不到趙玥了。老周的消失,也就意味著趙玥給自己的手機也消失了。
過了一天,盆子讓張三搬到下鋪來,這樣就不用每次都撅著屁股上上下下。
張三躺在老周躺過的床上,學著他睜著眼睛盯著上鋪的床板,眼神竟也變得空洞。
春節(jié)馬上到了,縱橫四海園區(qū)被一些工人裝扮得富麗堂皇,張三能從宿舍的窗戶里看到山下的園區(qū)彩燈閃爍,五彩斑斕。
老周消失后的一周,張三還是想辦法從盆子的車座位縫隙里取回了自己的充電器,他把它藏在了卸車平臺平時抽煙喝水休息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堆廢舊托盤,貌似已經(jīng)放了很久了。
春節(jié)轉(zhuǎn)眼就來了,張三他們放了一天假,洗衣服,刮胡子理發(fā)……年三十晚上,張三站在窗戶邊,看著騰空綻放的煙花,絢爛至極后,歸隱于夜幕,像一個斑斕的夢,真是而又虛幻。
張三聽到一陣雜亂的聲音,他回頭,發(fā)現(xiàn)剩下的三個啞巴竟然在年三十的夜里,像癲狂了一樣,其中兩個用頭頂著自己的被子扭動,活脫脫一條怪異而且恐怖的巨蟲,剛經(jīng)歷了一番掙扎以后,破繭而出,似乎準備吞噬這個世界。
而另外一個啞巴,在他們面前跳著奇怪的舞姿,引導著巨蟲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手中握著一個閃爍不定的光源。
張三定睛一看,赫然看到自己的手機,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來電話了……”張三大叫一聲,撲上前去,從他手里奪過手機,奪門而出,邊跑邊接通了手機。
他記得很清楚,趙玥要求他接電話的時候,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他跑到宿舍后面,只聽見電話里傳出來趙玥悅耳的聲音:“張三,過年好,我是趙玥。你說話方便嗎?”
張三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趙玥似乎有一種魔力,這種魔力,致使張三握緊了手機,仍然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喉嚨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趙玥在電話那頭接著說:“我知道你們那里不讓使用手機,所以沒給你打過電話,今晚年三十了,我試著撥了一下,竟然通了……你好著沒張三?”
“嗯嗯……”
“你別光顧著聽我說,你也說說嘛!”
“好,我說?!?
“你把手機藏哪里了呀?怎么充電的呀?他們沒有搜查你嗎?你現(xiàn)在上什么班,干什么工作呀?”趙玥一口氣問了一大串問題。
“嗯……”張三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問題,只好說:“我現(xiàn)在,每天都在卸貨?!?
“你吃的住的都習慣嗎?有沒有長胖些……”趙玥的聲音因為興奮,聽著有些顫抖。
“嗯嗯,都好的很……我踏踏實實干著呢?!睆埲故菦]剛才那么緊張了。
他聽到電話里的趙玥說:“你還記得我給你教過的,用手機照相,記著沒?”
“記著呢……”
“那就好,你把手機還是保管好,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你就照下來,等年過完,天氣暖和了,我就閑了,來看你……”
“行!”張三恨不得明天就春暖花開,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就問:“趙爹還好吧?”
“我爸……好著呢好著呢,下次我來,把你接上你和我爸好好聊聊?!?
“他的二胡在秀禾姐家呢……”
“好了,不說了,我要接個電話……張三,記得給我拍好玩的照片,尤其是那些你弄不明白的事情,你就拍下來。”
“嗯,我會的……”
“保管好手機,你也保重身體啊……”
“嗯……”
“嘟嘟嘟……”電話掛了,張三沒有把手機從耳朵上拿下來,依然緊緊貼著自己的臉頰,想起趙玥那次睡著的時候,翕動的鼻翼,起伏的胸膛……像仙子一樣,滿身晨光……
似乎縱橫四海的春節(jié)特別短暫,每天到達的車輛幾乎比平時多了一倍,然而,張三并不覺得累,他一如趙玥所料,正在艱辛的勞作中飛速地成長著,倘若幾天不刮胡子,你會在卸車臺上看到一個滿臉虬髯的男子,來回奔波于各類貨物之間,這些情況,盆子看在眼里,也傳到了三哥的耳朵里。
三哥的耳朵最近總是出問題,春節(jié)之前李副總狠狠地一個耳光,讓他至今為止,依然覺得這個世界嗡嗡作響。
半成品庫的出貨率已經(jīng)遠遠支撐不了眼下龐大的市場需求了,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籠絡幾乎半個新北市的得力人手,依然難以支撐,因為,半成品庫的工作,并不適合所有前來打工的人,三哥為了掩人耳目,開始只是使用一幫社會福利院推送過來的聾啞人進行培訓后上崗,當然,此舉也讓縱橫四海在新北市火了一把,連續(xù)幾周,新北電視臺、報紙、自媒體爭相報道縱橫四海為殘疾人提供再就業(yè)平臺,號召全市企業(yè)學習仿效。
如今,隨著集團業(yè)務飛速發(fā)展,加之前期橫空問世一個莫名其妙的老周,李副總一個耳光打醒了三哥,他知道,自己肩上扛著的,不只是自己的人頭,還有關系到集團存亡興衰的重擔。
近期入職的每個員工,三哥都會親自過眼,因為,半成品庫,太需要一個老實可靠的人來參與進來了。
“就他了,這個張三,季度考核了吧?”三哥拍了拍自己的光頭,問盆子。
盆子跟著三哥久了,連一些小動作也被耳濡目染,深得三哥真?zhèn)鳎嗣约喝祟^:“張三文化程度不高,其他確實合適?!?
“你的意思是我們沒文化的就不能干事了?”三哥斜眼瞄著盆子。
“不是不是……”
“集團成立不久,還不是我這個沒有文化的大老粗,拯救了那幫書呆子,讓集團發(fā)展的順風順水?”
“是是是……”盆子忙點頭哈腰:“我這就去安排……只是……我擔心這個張三,要讓他記住那么多的比例數(shù)據(jù),難啊……”
“數(shù)據(jù)個屁!我發(fā)現(xiàn)你是越混越蠢了,當初我拿飲料瓶蓋子當標準的時候,怎么沒人給我提數(shù)據(jù)?提比例?”
“三哥教育的對……三哥,我這就去……”
盆子走后,三哥沉浸在當年的回憶里……
集團當初才起步,萬事皆難,李副總剛入職,抬手就是一個大單:一千五百噸的香蕉訂單。
付款,運輸,儲存……整個集團都盯上了這個訂單,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然而快到了分流交貨日期,一千五百噸從廣西遠道而來的寶貝,依然綠油油地躺在庫里,不慍不火。
李副總急的抓耳撓腮,各種在網(wǎng)絡上查找解決辦法,然而,香蕉不同于蘋果梨子或其他水果,不熟,沒人要,熟了,很快就爛了。
三哥沒有站出來,只是告訴李副總,讓他放心,這事兒包在他身上。
慈不帶兵,義不言賈。三哥大搖大擺地招呼著前來訂貨的客戶,出來的時候,客戶們臉上都帶著神秘的笑容。一千多噸,十天不到,批發(fā)一空,接下來,各類訂單紙片一般飛來了,縱橫四海沒有辜負省市領導的期望,李副總坐穩(wěn)了副總的交椅,三哥也盤下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洗浴中心,從此酒池肉林,好不自在……
“張三……張三”盆子高聲呼喊,張三擦著汗跑過來。
“你小子時來運轉(zhuǎn)啦!”
“彭哥……”
盆子朝著張三有搗了一拳,這次,卻被張三敏捷地抓住了。
“喲……你小子……”盆子抽出拳頭:“跟我走!”
“這車貨……”
“讓你走就走,廢話多,三哥會割了你的舌頭……”盆子朝他吐出舌頭,用手狠狠一砍。
張三和盆子來到山里通道西側的一個庫房,令張三沒想到的是,這個庫房比他想象的還要大,里面緊緊有條,各類標示牌正規(guī)有序,但工人不多,有的在擦地板,有的在整理一堆牛皮紙,有的看著張三和盆子。
這時,張三看到了他的三個舍友,他熱情地朝他們揮手,他們依然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盆子把張三帶到一間辦公室。
干凈整潔,有一個棗紅色的辦公桌和一排保險柜。
“以后,你就在這里上班,怎么樣?”
“我……這……”
“別我我我的,不過,三哥就看上了你這話少人認真的德行!”
“這里以前老周負責的,那個老東西,不疼的指頭往磨眼里塞,不知好歹!”
“老周去哪里了?”
“這是你能問的嗎?”盆子瞪了一眼張三:“外面這些人,都歸你管,他們都是些聾啞人,你讓他干啥就干啥!”
“還有,這里的一切情況,都在監(jiān)控底下,你可不能學老周,自作主張。你要一切聽我的安排!”
“我會做好的!”張三覺得自己被重用,心里無比謹慎。
“好,三哥果然沒看錯你。從現(xiàn)在起,我說的、教你的所有的東西,你都要記住,不能出一點差錯,否則就送你VIP。”
“什么屁?”
“哈哈哈,一個好地方,吃住全管,每天除了抄寫公司財務報表,還讓你看電影呢……”
“我沒看過電影……”
“你不會想看的!”盆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張三。
在培訓張三的兩天里,盆子甚至有些嫉妒張三的領悟能力,這個只有小學文化,沒有一點社會經(jīng)驗的家伙,竟然能把他學了整整一個月的東西,用兩天時間,全學會了。
盆子懊惱地罵了一句:“你特么真的心無雜念嗎?”
張三有雜念,他的雜念來自那部他藏在卸車平臺角落的手機上。
他惦記著,如今眼前的這些東西,肯定是趙玥說的那些好玩的東西,他要想辦法照相。
人總不明白,要完成自我救贖,在這段路途上,未必荊棘叢生,也會楊柳堆煙。
張三卻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為了等春風化雨,等一場井水不犯河水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