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從銅陵到九江差不多一千公里，為了省一晚上的住宿費，他連夜開了過來，確實累壞了。

但這覺睡得并不踏實，夢里總有一股梔子花的甜香縈繞在他鼻端。又是那個下雨的傍晚，又是那張淚水模糊的美麗臉龐。為什么我的夢里總是沒有色彩的？

“小雨，原諒我”，痛苦的聲音伴隨著抽噎。

“余虹，”他喊著，伸手過去，卻什么也觸碰不到。只有一個纖細的包裹在白色衣裙里漸漸遠去的身影。

白雨驚醒的時候，有好一陣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緊盯著頭上方的玻璃屋頂，只見一彎清冷的月亮高懸夜空，身上卻覺得暖烘烘的。他注意到床邊不知何時擺放了個電暖氣，上面亮著的小燈在被子上映出一抹淡淡的紅色。“這傻女人心眼兒還不錯，”他咕噥了一句，翻身睡去。

陳曉起床的時候，白雨已經在花園里忙活了半天。他把一些開始爆蕾的花移栽到地上，幾盆不太耐寒的又搬回了玻璃花房，這些要等三月中，低溫穩定在4度以上才能移栽。

陳曉看到白雨的動作十分熟練，放下心來。她好奇地問：“你養花很有經驗哈，以前是干過這個工作嗎？”

“我爺爺喜歡養花，我從小就見他擺弄花花草草，早就看熟了。我們老家那個院子種的全是花，一年四季都五彩繽紛的。”

“一年四季都有花看嗎？植物在冬天應該都休眠了吧？”陳曉表示懷疑。

“切，外行了吧。好的花園不同季節應該呈現不同的顏色，冬天能開的花確實比較少，但是如果精心安排的話，也有很多可以在冬天開的。更何況，植物的觀賞價值并不只是開花，有些還可以賞葉。BJ的紅葉，京都的紅楓美吧？跑那兒去的人是去看花的嗎？”白雨一臉的不屑。

正說著話，卻見李春杏走了進來。看到陳曉和白雨在花園里，她仿佛松了口氣的樣子。

“你們起得很早啊，大清早在忙活什么呢？”

李春杏在離鳶尾花咖啡不遠的街面上開了個春杏酒樓，按理說這么早酒樓還沒上工，她一大早跑來顯然是對陳曉有些放心不下。陳曉心里明白，不由得好生感激。這一年多來，杏姐對她多有照顧，把她當妹妹看待，陳曉跟她也十分親熱。

“姐，你吃過早點沒有？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不用，我帶了蘿卜餅和湯圓過來，咱們一起吃吧。”李春杏看了眼白雨，又招呼道：“你也來吧，我買了很多。”

三人在花園里的小圓桌子旁圍坐下，邊吃邊聊。九江的小吃很多，尤其是蘿卜餅外脆里糯，咸香美味，陳曉這個BJ妞兒吃著也很對胃口。另外，小粽子，湯包，米粑，湯圓，鍋貼餃子，小餛飩，湯粉，炒粉，種類繁多。想起BJ的早點只有豆漿油條小籠包大煎餅，陳曉頓時覺得自己幸福感爆棚。

“曉曉，我表弟昨天跟我說，他們山里的茶葉再過一個禮拜就能采了，問你要不要去玩呢。你不是一直想看他們采茶嗎？”

“好呀好呀，我要去。”陳曉聽得兩眼放光。

“三月初就能采茶了嗎？應該是清明前才可以吧？”白雨覺得不可思議。

陳曉耐心地給他解釋：“杏姐表弟住的那個村子在山里，那里好像有地熱資源，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不光是茶葉出得早，山里的花也比市里早很多。”

白雨問李春杏：“您表弟住的地方離咱們這有多遠？”

“也就幾十公里吧，在廬山腳下。但山路不是很好走，開車怎么也得一個小時。”

白雨若有所思。

“山里有農家院嗎？就是可以讓游客住宿的地方？”白雨怕李春杏不明白啥叫“農家院”，解釋了一下。

李春杏很好奇地看著白雨：“沒有。他們那里比較偏，游客到了九江就直接走盤山公路上廬山了，不會往山腳下的村子里扎。我表弟他們那個匡廬村其實挺美的，但是沒有什么名勝古跡，知道的人不多。”

“那里的茶葉也特別好喝，你嘗嘗就知道了。”陳曉收拾了碗筷，又沏了三杯熱茶端過來，“綠茶放不了太久，這是他們特別給杏姐焙的玫瑰花茶，杏姐送了點給我。”

白雨看著玻璃杯里香氣氤氳的花茶，忽然說：“咱們可以組織一些游客去匡廬村體驗采茶，老板娘你覺得怎么樣？”

“你是說采茶一日游？”陳曉來自BJ，當然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這不算是新鮮項目，但一直很有人氣。

“不光是采茶，還可以親自焙茶，自己焙好的茶葉可以買走，另外，可以招待大家品嘗農家菜，體驗田園風光，最后再買點山貨回去，城里人比較喜歡這種調調兒，開多少家都供不應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解決住宿的問題。”他扭頭看向李春杏。

“之前沒有弄過，但是我覺得可以。我讓表弟提前安排，找兩家衛生條件比較好的農戶，住兩晚肯定沒問題。其實這幾年農村發展得不錯，接了自來水，有些人家還修了洗手間。”杏姐說著也有些興奮。

“嗯，我覺得咱們先試著做一日游吧，當天去，第二天回。清明前是傳統的旅游淡季，咱們民宿增加這個項目可以吸引游客，而且杏姐的表弟家也可以賺點錢，一舉兩得。”

白雨旅行過的地方很多，又在很多旅游景點打過工，對于游客心理多少有些研究：“來九江玩的游客應該都是不怕花錢的，只要項目新穎有趣就可以。其實采茶一日游這個形式也算不上很新穎，好就好在這個季節別的地方茶葉還沒到采摘的時候，杏姐表弟他們村就屬于稀缺資源。我們掌握稀缺資源當然就可以賺錢。”

李春杏是生意人，一聽白雨的策劃就知道這個事可行。她迅速盤算了一下，說：“行，我這就給我表弟打電話說這個事。”說完就興沖沖地走了。

陳曉送杏姐出門，再回來的時候看見白雨在寫寫畫畫，就問：“你這是在干嗎？”

“算一下成本，這樣才知道每個人收多少錢合適。”白雨頭也不抬地答。

“你怎么一下就想到做采茶一日游？”陳曉有些好奇。

“我這兩年自駕環游，去過的地方太多了。我住過的很多旅店民宿都在想方設法增加旅游項目，尤其是在旅游淡季。這個一日游太小兒科了。倒是你，放著現成的資源不知道利用，你這腦子能把生意扛到現在沒倒閉，我才真是佩服。”經過一天的接觸，陳曉對白雨的毒舌已經有些適應，這家伙三分鐘不擠兌人就難受。

“哦，那你慢慢算吧，我出去一下。”陳曉無所謂地聳聳肩，起身準備離開。

白雨一把抓住陳曉：“現在才早上8點，你能有什么事比計劃這個一日游細節更重要的？”

“我得去遛狗了。”陳曉給RIVER套上狗圈，輕松加愉快地牽著歡呼雀躍的狗狗出門去了。

白雨盤算著，他在這個店里工作每個月2000塊并不算多，他得多整些活動出來掙提成才行。自己腦子快，經驗多，很擅長策劃活動。他原本以為自己出的這個主意能讓老板娘歡欣鼓舞，財迷心竅，這樣才好跟她談提成的事。但沒想到陳曉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他不由得十分郁悶。

等陳曉遛完狗回來，白雨已經把一份詳細的項目書整理出來。預估成本，盈利，路線，人員，時間安排，宣傳渠道等等寫得十分周全。

他把項目書遞給陳曉，坐在一旁安靜地等她的反應。

陳曉把策劃書細細地看了兩遍，贊嘆道：“挺好，一個錯別字都沒有。”

白雨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了半天就看出我沒寫錯別字？”

陳曉表示很滿意：“嗯，我有強迫癥，見到錯別字就會很不舒服。”

“你看問題能不能抓重點？”白雨快抓狂了。

“我覺得很好呀。”陳曉起身去給TINY的貓食盆里加貓糧，白雨跟在她后面，故意裝作很冷淡的樣子問：“上面寫著盈利要給我百分之五十的提成，你有意見沒？”

“沒意見，就按你說的辦吧。”陳曉專心地逗弄TINY，頭也不抬地答道。

白雨沒想到陳曉答應得如此爽快，倒是把他準備好的一套討價還價的說辭憋在肚子里，“這女人是真傻還是家里有礦啊？”他暗自嘀咕。

到了下午，民宿里又來了兩個女孩投宿。陳曉領著她們到客房里去，就聽到倆女孩在后面小聲地說：“剛才前臺那男的長得挺帥啊。”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單眼皮男生。”

兩個女孩嘻嘻地笑著。

“長得有點像黃軒，你覺得呢？”

“拉倒吧，他比黃軒糙多了。我們家軒文質彬彬的。”這位顯然是黃軒的粉絲。

“嗯，確實是。我就說眼睛有點像，氣質當然遠遠不如啦。”另一個趕緊安撫。

走在前面的陳曉心想：“白雨哪里像黃軒了，要是人家愛豆像他說話那樣刻薄，早被粉絲棄了。”

傍晚，陳曉買菜回來，見新投宿的那兩個女孩正坐在花園里喝咖啡，白雨在吧臺后面忙活著。看見陳曉進來，他把兩盤鮮蝦意大利面端出來，特意在陳曉的眼前停留兩秒，然后嘚瑟地朝花園走去。

陳曉把買來的菜放進水槽，就聽見花園里傳來女孩兒們的贊嘆聲：“哇，看著好好吃的樣子，我要拍張圖發圈。”

“我保證，味道比賣相還要好。兩位美女請慢用。”白雨顯然心情不錯。

陳曉看見鍋里還剩下不少意面，就問白雨：“還有別人點餐了嗎？”

白雨從櫥柜里取出兩個盤子：“這是我和你的晚餐。一起做了省得麻煩。”

陳曉說：“也好”。

白雨故意盛了很少的一點點意面，放到陳曉面前。然后把剩下的都倒進另一個盤子，坐到陳曉對面自顧自吃起來。

陳曉很斯文地用叉子卷起意面慢慢吃，白雨等了半天見陳曉沒說話，問，“你夠不夠吃？”

陳曉：“夠啊，其實我晚上不吃也是可以的。”

白雨故意給陳曉盛一點點面就是想看她發飆，結果發現這老板娘好像啥都不在乎，脾氣好得不像話。

陳曉對意面的味道表示贊賞：“你的手藝還真是不錯呢，在哪里學的？”

白雨悶悶地回答：“在麗江古城跟一個非洲廚子學的。”

“你還真是走到哪兒就學到哪兒哈。”

“對于我們這種全脫產旅游的人來說，這是必備的求生技能。”

“怎么講？”

“就是經常要打工湊旅費呀。現在很多民宿都提供咖啡簡餐，像我這種全能型人才，到哪里都好找工作。”

陳曉想了想，表示贊同：“你還真是挺厲害的。”

“那當然，我是十項全能。”

洗完碗盤刀叉，白雨跟陳曉說：“老板娘，我想出去一下，可能會很晚回來。”

“你等等”陳曉喊住他，從抽屜里取出幾把鑰匙遞過去：“這是咱們咖啡店的大門鑰匙，還有客房那里的大門鑰匙，咖啡店營業就到晚上9點，如果你很晚回來就自己開門好吧？”

“你也不問我去哪兒嗎？”白雨覺得這老板娘當得實在是太省心了。

“呃，我需要問嗎？”陳曉想想也是，應該表示一下對新員工的關心。

“那你晚上是去哪兒啊？”

白雨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這是我的隱私。”

陳曉：“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