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上前,越過地上的季天陽,立在她跟前,朝她伸出手。
清雋的面龐,帶著令人耳暈目眩的淺笑。
女子將手搭在他的掌心。他那只大手也是緊緊的包裹著她溫軟如玉的小手,沒有松開的打算。
他掌心溫柔,觸感如上好的綾羅綢緞。
“先生這就領若傾回去,可好?”
“好!”
白若傾輕聲應到,男子一如既往的好脾氣,包容著她的任性。
白若傾乖巧的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聲,那雙溫柔淺和的眸子,會在他身上流連一會兒。
眼底是女孩子家的嬌羞歡喜。
兩個人走在一起是那樣溫柔,似乎多走兩步風也會變得甜一些。
如果把她對顏如煜喜歡釀成酒,怕是十里外的貓兒聞了都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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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到了傍晚,滂沱大雨總是突然而至。
天色陰沉沉的,烏云壓在端莊大氣的院墻之上,整個白靖王府被暗云籠罩下暗沉下來,仿佛巨大的囚籠,將里頭的人困得牢牢實實。
本是炎熱的天氣,竟也能覺出些許冷意。
書房里寂靜無聲,死氣沉沉。唯有白鴻邢握卷沉思,目光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一般渾厚沉重。
他薄唇緊抿,蹙起的眉頭顯現出此時的焦慮,手里的信紙被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攥著。
粗糙的指尖和棱角分明的關節,將泛黃的紙揉的有些皺巴巴的。上面的字跡繚亂錯章,可見寫信的人的倉促慌忙。
白鴻邢視線凝重,他的心如同一顆沉入大海里的石頭……
皇帝已經等不及了。
夜家人已經開始盤算怎樣將他白家分食,將白家吃干抹凈。
厄運將會從這次險象環生的科考開始,皇帝會把朝廷上所有世家的爪牙一個一個拔掉。之后無微不至地在每一個空隙培養起他的人……
沒有了朝臣的世家就如同沒有了鋒利牙齒和爪子的老虎。像一只溫順的大貓一樣,為了生存就只能臣服在夜家人的腳下。
整個京城需要平衡,世家的失勢必然會打破這個平衡鏈。
接下來皇帝會扶持新的貴族,來維持氏族之間的對峙,從而坐收漁之利。
一代皇帝一朝臣!
這一代為他夜家打下江山的功臣必定不會留到下一代。
這就是天家的殘酷!
如今大齊壓境,情形劍拔弩張……
齊國已經攻下了十一座城池,可是皇帝這卻沒有傳出半點消息,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捂得太嚴實,以至于前來告急的將士全都杳無音信,早在路上就已經客死他鄉。
眼睜睜的看著邊疆的戰士浴血奮戰、馬革裹尸!看著邊疆的百姓滿目蒼夷、白骨露野!
就只是為了將邊疆拖得更為嚴重,之后好讓自己請命出征……
除掉自己……
京城內歌舞升平,貪圖享樂卻不知塞外狼煙四起,如此麻木不仁真是讓他的戍邊將士心寒!
大周皇室,你踏著將士們的血,大張旗鼓的打壓他們的家室!
你就不怕天下人的眼睛!?
可笑??!荒唐??!
他白家用命拼來的功勛,白家用生命駐守大周的城墻,如今你們這些所謂的和平安寧,都是戰場上刀劍下血肉筑起的堅冰……
帝王口中所謂的意圖謀反——便將所有的功勛所抹殺!
皇帝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場不為人知的戰斗大約還能撐到皇帝五十大壽,到那個時候,厄運便將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縱使他早已千錘百煉,在沙場上殺人如麻,是一個嗜血修羅。
但是他畢竟是凡胎肉體,他也是血肉之軀。哪怕他有一千種辦法贏過夜家,能夠贏一千次!可是只要夜家贏過他一次就夠了。
單單只要這一次就可以讓他家破人亡!
白鴻邢無奈的靠在椅背上,心中的思緒千絲萬縷。猶如無頭蒼蠅在他胸膛內處處碰壁。
手如同枯黃的樹枝無力地垂了下去,那張信紙卻依舊攥的死死的。
因為這一張紙,皇帝就有借口要了他整個白家的命!
“王上!外面……”
管家憂心忡忡的向白鴻邢開口道,這已經是第好幾次了。那個蹤跡神秘、行動詭異的身影,又再次出現在他的周圍。
“無妨,不用管他”
白鴻邢的聲音沙啞難掩,滿眼疲憊不堪。
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是他妹妹白若楠手下的兒子……
而他的妹妹白若楠早就命喪黃泉,早在他名揚天下的之前就死了。
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騎領。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白鴻邢還有個親妹妹。
但是他記得……
那一夜的長朽宮濃煙四起,火海凌云。
熱!就是站在它的面前,你也能汗流浹背,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干的地方。
熱!讓你頭暈目眩,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就是這么一個夜黑風高本該寧靜祥和的晚上,卻讓他的妹妹葬身于火海之中。
白若楠的丈夫——長朽宮的宮主拼命在宮外與那群惡徒強盜廝殺,為他的夫人爭取一線生機??墒敲鎸Φ稑尩脑丛床粩?,敵人的四面圍攻。
烈火的熏烤和冰冷的劍刃在他身上無情揮舞,劃出一道道鮮紅的口子。
漸漸的地上倒下的人愈來愈多,最后連他也倒下了。
地上血流成河,紅黑色的血布滿整個道路。被火燒得斷壁殘垣面目全非,朱紅色的墻變了顏色,赤金色的房瓦熏得黑紅黑紅。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混雜著物體燒焦的味道。
梁上還未有垮塌下來的橫木搖搖欲墜,不堪入目的宮殿每個角落里是人殘缺的肢體。
遍地的尸體散發著濃郁的尸臭味,和腐肉味,以及燒焦了的肉味??v使這些裸露尸體上殘余著還沒有燒毀的布料。
一片蕭瑟狼藉……在那個夜晚顯得白骨森森,陰氣彌漫。
當白鴻邢心急如焚連夜趕到長朽宮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廢墟中的角落里時不時傳來老鼠啃食的聲音。
只在那一片廢墟之中找到了這個被白若楠緊緊護在懷里的睡得酣甜的女孩。
白若楠的身上壓著巨大的燒焦的粱木,粱木橫豎沉重的倒塌在她瘦弱的身軀上,上面的木刺硬生生的插進這個母親的肉背。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這個女孩也不過幾個月,在她母親的懷里渾然不知——她一家遭受怎樣的浩劫!
白鴻邢含淚帶走了他妹妹的尸體,和這個懵懂無知的女孩。
事后他派人且又親自查看了整個偌大的長朽宮。
妄圖能夠找到其他鮮活的生命,或者宮主的尸首。
可惜事與愿違,白鴻邢并沒有找到白若傾父親的尸體。
但是他發現了在這個廢墟中有人活動的跡象,這個跡象似乎和他一樣是在尋找什么!
不錯,這個便是年幼的公子姬妖。
早在那個夜晚,公子姬妖已經在那個火海中逃離了出來。
等到第二天他便踉踉蹌蹌的回來,卻看到白鴻邢帶著一大堆人馬在搜尋。
他悄悄躲在角落里,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掃視著,不動聲色地記下在場每一個人的特征。
他看到這個高大威武的男人懷里抱著一個鮮活的嬰兒,他想要沖上去搶走這個孩子。
可是被他的頭腦中的理性所制止了。終于等到白鴻邢走后,公子姬妖便伺機而動。
他在廢墟里尋找他父母的尸體,尋找小主子和夫人,宮主的尸體。
可惜他只是找到了他父親的尸首,最后帶走了。
但是他堅信小主子一定還活著!
而就是那個男人抱走了小主子!
以至于他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放棄對于白若傾的尋找。
可惜世事變遷的是如此之快?
等到公子姬妖慢慢長大,憑著過人的手段培養出長朽宮新的一批殺手死士。
白鴻邢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小的騎領。
而是如今風光無限的唯一外姓親王!
公子姬妖多次會在白府出現,起初是因為那枚稀世珍寶。而后來則是對當年的耿耿于懷。
他覺得,有可能他的小主子就在這個府上,而白鴻邢就是當年那個抱走小主子的人!
哪怕有一點的希望公子姬妖也絕對不會錯失。因為小主子在他心中就好比白若楠和宮主在他父母心中的位置。
公子姬妖的忠心耿耿,讓如今長朽宮又恢復了昔日的輝煌歲月。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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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俊美的少年在車水馬龍中穿梭,不停的游動。
瑰麗的面龐上浮現出一絲困惑。
姓白的,你放任我在你的府上進出,到底是為了什么?
公子姬妖來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
這里三面的峰巒疊嶂,一面的碧水如鏡,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兩岸景色猶如百里畫廊。浩渺的湖面,煙波蕩漾著山形塔影。
尖刀似的小山,挑著幾縷乳白色的霧,霧靄里,隱約可見一根細長的線。
朦朧的遠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云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就像是幾筆淡墨,抹在藍色的天邊。
很快,這個絕美驚鴻的男子就融入進這副朦朧的水墨畫中。
優美逶迤的山嶺,蜿蜒盤旋,猶如一條正在酣睡的巨龍。俯瞰足下,白云彌漫,環觀群峰,云霧繚繞,一個個山頂探出云霧處,似朵朵芙蓉出水。
星星點點的有著宮殿廟宇。
公子姬妖一個俯身下去,落在了這個神秘磅礴的宮宇之前。
男子微微仰面,入眼的是一個闊氣古樸的匾額,上面用藍色的顏料寫著——海簪穴三個大字……
公子姬妖微微勾唇一笑,徑直走進了這個無人看管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