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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福特·大老爺落地就跑。從通風豎井到地面的距離比記憶中多了三英寸,他算錯了落地的時間,過早開跑,笨呼呼地絆了一下,扭傷了腳腕。該死!但他還是順著走廊跑了下去,只是步履有點蹣跚。

整幢大樓里,警報照例興奮狂叫,他照例縮起身子,躲在儲物柜櫥背后,左看右看,確定自己沒有被發現,飛快地在小挎包里摸來摸去,尋找此時照例需要的東西。

腳腕疼得要死要活,這點可不照例。

地面不止離通風豎井比記憶中多了三英寸,而且還在和他記憶中不同的另一個星球上,但真正讓他猝不及防的還是那三英寸。《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辦公室時常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更換星球,理由不外乎所在地的氣候、所在地的敵意程度、電費賬單和稅率,但總是以同樣的方式重建大樓——連原子都換不了幾個。對于公司的許多員工來說,在他們個人徹底扭曲的世界里,唯一不變的恐怕就是辦公室布局了。

但今天有些地方很蹊蹺。

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福特邊想邊掏出他的輕量級投降毛巾。他生命中的所有東西,無論多少都有點蹊蹺。稀奇的是眼下的蹊蹺和他習慣了的蹊蹺有著細微的區別,但此刻他看不清問題究竟何在。

他掏出三號撬棍。

警報以他非常熟悉的方式響個不停,聲音有點像是音樂,他幾乎能跟著哼歌。實在太親切了。外面是個陌生的世界,福特這還是第一次踏上薩考皮利亞·亨沙,他挺喜歡這顆星球。這地方有點狂歡節的氣氛。

他從挎包里掏出他在某個街頭集市買的玩具弓箭。

他發現薩考皮利亞·亨沙之所以彌漫著狂歡節的氣氛,是因為當地居民正在慶祝一年一度的圣安特衛姆猜想節[4]。圣安特衛姆在世時是一位廣受歡迎的偉大國王,他有個廣受歡迎的偉大猜想。安特衛姆國王的猜想是這樣的: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每個人想要的都是快樂、享受和盡可能長久的歡聚。他辭世時留下遺囑,以全部個人財產贊助一年一度的狂歡節,讓大家享用美食,唱歌跳舞,玩“狩獵袋怪[5]”這種傻乎乎的游戲,提醒所有人記住這一點。他的猜想委實震古爍今,人們因此封他做圣人。不止如此,先前因為受石刑慘死或頭朝下住在糞桶里而封圣的那些家伙立刻降級,現在大家想起他們只覺得丟人。

《搭車客指南》熟悉的H形辦公大樓在城區外圍拔地而起,福特·大老爺用熟悉的辦法闖了進去。他總是走通風豎井,而不是經過大堂,因為大堂有機器人巡邏,機器人的任務是檢查雇員的報銷單。福特的報銷單惡名昭彰,復雜而難以理解,他早就發現大堂機器人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腦力理解他試圖建立的觀點,因此,他更愿意換條路進辦公室。

這意味著要觸發樓里的幾乎所有警報,只有會計科除外,這正中福特的下懷。

他在儲物柜后蹲下,舔了舔玩具箭頭上的橡膠吸盤,接著把玩具箭扣在弓弦上。

過了不到三十秒,一個小甜瓜尺寸的保安機器人從齊腰高度飛進走廊,左右掃描,尋找異常。

福特看準機器人的來勢,橫向射出玩具箭,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箭穿過走廊,顫顫巍巍貼在了對面墻上。箭還在半空中,機器人就用傳感器鎖定了它,轉動九十度追上去,看那鬼東西究竟是什么和要去哪兒。

這給福特爭取到了寶貴的一秒鐘,趁著機器人轉到反方向,他用毛巾蓋住飛行的機器人,逮住了它。

機器人身上突出著各種各樣的傳感器,所以沒法在毛巾里機動轉向,只能前后扭動,無法轉身面對抓住它的人。

福特立刻把機器人拽過來,死死按在地上。機器人可憐兮兮地哀叫起來。福特的動作很麻利,久經訓練,一只手握著三號撬棍伸到毛巾里面,打開機器人頂部的塑料小蓋板,露出邏輯電路。

邏輯雖然很了不起,但正如演化過程揭示的,邏輯也有其特定的缺陷。

任何東西,只要能邏輯思考,就可以被其他認為自己至少能和前者一樣邏輯思考的東西愚弄。要愚弄一個完全邏輯機器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重復灌輸同樣的刺激序列,直到機器人陷入死鎖為止。這套理論的最佳演示來自幾千年前MISPWOSO(至高超加隆緩慢而痛苦地得出明顯得難以想象之結論研究院)著名的鯡魚三明治試驗。

程序讓機器人相信它喜歡鯡魚三明治。這其實是整個試驗中最困難的一部分。一旦你用程序讓機器人相信它確實喜歡鯡魚三明治了,就會有一個鯡魚三明治擺在它面前。于是機器人心里就想:啊哈!鯡魚三明治!我喜歡鯡魚三明治。

機器人接著彎腰用鯡魚三明治鏟鏟起鯡魚三明治,但不幸的是,機器人的構造使得直起腰就會讓鯡魚三明治從鯡魚三明治鏟上滑下去,掉在機器人面前的地面上。于是機器人心里就想:啊哈!鯡魚三明治……等等等等,周而復始又周而復始。要不是鯡魚三明治是兩塊面包夾一片死魚,比機器人還不了解究竟在發生什么,它早就會厭倦這件該死的爛事,爬走找點別的事情消磨時間了。

研究員的科學家因此發現了生命中一切變革、發展和創新的驅動力:鯡魚三明治。他們就此結果發表論文,但廣受批評,被抨擊愚蠢到了極點。他們檢查試驗結果,意識到他們實際上發現的東西是“無聊”,更準確地說,是無聊的實際應用。興奮之余,他們再接再厲,發現了“惱怒”、“郁悶”、“勉強”和“黏糊”等情緒。接下來的重大突破隨著他們不再使用鯡魚三明治而來,可供研究的新情緒猶如浪濤般襲來,例如“解脫”、“欣喜”、“雀躍”、“胃口大開”、“滿足”和最最重要的:想要“快樂”的欲望。

這是最最重大的突破。

控制機器人遇到各種情況時做出反應,這本來非得寫無數坨復雜電腦代碼才行,如今你很容易就能踢開這些代碼,只需要讓機器人能夠無聊或快樂就行,再設定幾種滿足了便能引出無聊或快樂的條件,剩下的就全交給機器人自己了。

被福特困在毛巾底下的機器人此刻并不高興。這個機器人能四處活動的時候很高興,能看見其他東西的時候很高興,能看見其他東西四處活動的時候更加高興,要是四處活動的東西正在做不該做的事情,它就尤其高興,因為這樣它就能心花怒放地跑去舉報了。

福特馬上就要改正這個問題。

他趴下去,用兩個膝蓋夾住機器人。機器人的各種感官仍舊蓋在毛巾底下,但邏輯線路已經被福特拆得露了出來。機器人乖戾地嗚嗚叫嚷,但只能扭來扭去,沒法動彈。福特用撬棍起出一枚小芯片。芯片一取出來,機器人頓時安靜下去,癱在那里陷入了昏迷。

福特取出的芯片里有很多電腦指令,規定了滿足哪些條件,機器人會感到高興。若是有微小的電脈沖從芯片中間靠左邊一點點的地方流到中間靠右邊一點點的另一個地方,機器人就會感到高興。芯片決定電脈沖是流還是不流。

福特從毛巾上抽出一小段織在毛巾里的電線,一頭插進芯片左上角的洞眼,另一頭插進右下角的洞眼。

這樣就夠了。現在無論發生什么,機器人都會很高興。

福特麻利地爬起來,收起毛巾。機器人欣喜若狂地升上半空,飛行路線蜿蜒起伏。

機器人轉過身,看見了福特。

“大老爺先生,主子!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很高興,小伙子,”福特答道。

機器人馬上向中央控制系統報告,全宇宙都找不到比現在更好的情況了,警報立刻解除,生活回到正軌。

好吧,差不多正軌。

這地方有點蹊蹺。

電脈沖讓小機器人快活得語無倫次。福特沿著走廊趕路,機器人跟著他高飛低走,不停說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能跟你說這些實在太開心了。

但福特卻不開心。

他經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他們不像他的同類。他們打扮得過于整潔,眼睛過于死氣沉沉。每次他覺得在遠處見到了熟人,可跑過去打招呼,卻發現根本是另外一個人,發型過于利落,表情比福特認識的所有人都冷峻和專注。

一道樓梯向左手邊移動了幾英寸。一段天花板稍微矮了一丁點。一個大堂經過了重新設計。盡管有點讓人暈頭轉向,但這些事情本身沒什么值得擔心的,真正讓他擔心的是裝修風格。這里曾經那么輕浮,那么炫目,那么昂貴——因為《指南》在銀河系的文明和后文明地區賣得實在很好——但昂貴得很有樂趣。走廊里擺滿了瘋狂的游戲機。天花板吊著漆得五彩繽紛的三角鋼琴。種滿樹木的中庭里,薇芙行星來的劇毒海洋生物躍出泳池。機器人侍應身穿傻兮兮的襯衫,見到有誰空著手就把冒泡的飲料塞過去。人們在辦公室里用皮帶拴著巨龍,讓翼手龍站在架子上。人們知道怎么快活度日;要是不知道,有許多課程可供選擇,直到學會為止。

現在這些都沒了。

有人毀了這地方,用極其邪惡的品位糟蹋了它。

福特猛地拐進一個小凹室,一挽手,把飛翔的機器人拽過來。他蹲下去,瞪著胡言亂語的電子小淘氣,喝問道,“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噢,都是好事,先生,最最好的事情。能讓我坐在你大腿上嗎,求你了?”

“不行,”福特推開機器人。能被這么輕蔑地拒絕,機器人歡喜得都要昏過去了,于是開心地飛高飛低,胡言亂語,神魂顛倒。福特再次抓住它,按在面前一英尺的半空中。機器人努力待在那里,但禁不住還要微微顫抖。

“有了些變化,對不對?”福特咬牙切齒道。

“太對了,”小機器人尖著嗓子說,“最不可思議、最美妙的變化。我的感覺不可能更好了。”

“呃,那在此之前是什么樣子?”

“無與倫比。”

“但你喜歡這種變化?”福特追問道。

“我什么都喜歡,”機器人呻吟道,“特別是你那么沖我嚷嚷。再嚷嚷一次,求你了。”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

“啊,謝謝,謝謝你!”

福特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機器人喘息道,“《指南》被并購了,有了新的管理層。舒服得我都要融化了。舊管理層當然也很棒,不過我不確定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

“那時候你腦袋里還沒插那一小段電線呢。”

“太對了。對得太驚人了。對得太驚人、對得冒泡、對得冒煙、對得轟隆隆了。多么讓人心醉神迷的洞察力啊!”

“到底發生了什么?”福特繼續問道,“新的管理層是什么人?是什么時候并購的?我……唉,算了,”他說,小機器人在無法遏制的喜悅中開始狂呼亂叫,夾著腿使勁蹭自己。“我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福特撲向總編辦公室的房門,門框劈裂松脫,他縮成一個球,滾過地板,打算到飲品推車背后停下——推車通常滿載全銀河系最有勁最昂貴的烈酒——然后抓住推車充當掩護,推著小車擋住自己,穿過辦公室最開闊的地方,到極其昂貴但無比粗俗的“萊達與章魚”雕像后藏起來。與此同時,保安小機器人從齊胸的高度飛進房門,喜出望外地自尋死路,替福特吸引火力。

至少他是這么計劃的,他非得有個計劃不可。現任總編斯泰格亞澤爾道哥非常危險,精神很不穩定,供稿員工走進他的辦公室,若是手里沒有經過校對的新文章,他光用眼神就能殺死對方,更何況房間里還有一組激光制導的槍械,連接著門框上的特殊掃描設備,能分辨出誰只帶著好得沒法挑剔的理由來解釋為啥沒寫稿。一應措施保證了極高的出稿率。

不幸的是,飲品推車不在原處。

福特絕望地滾向側面,一個筋斗翻向“萊達與章魚”的雕像,但雕像同樣不在原處。他繼續翻滾,在絕望中左沖右突,磕碰、旋轉、撞上窗戶——還好窗戶能抵抗火箭襲擊——彈回來,渾身淤青、氣喘吁吁地倒下,面前是一張漂亮的灰色皺紋皮沙發,這兒從前可沒有這種東西。

過了幾秒鐘,他慢慢爬上沙發背。房間里沒有飲品推車,沒有“萊達與章魚”,讓他大驚失色的是槍也不見了。他皺起眉頭。實在太不對勁了。

“您就是福特先生吧?”一個聲音說。

說話的家伙臉上沒毛,表情虛偽,坐在寬大的陶瓷柚木鑲嵌辦公桌前。斯泰格亞澤爾道哥也許是個混賬王八蛋,但不管你和他有什么過節,都不會說他臉上沒毛或者表情虛偽。這家伙不是斯泰格亞澤爾道哥。

“從你進門的方式來看,我猜你現在沒有新材料要提供給……呃……《指南》,”臉上沒毛的家伙說。他坐在那里,胳膊肘擺在桌面上,手指搭在一起;天曉得為什么,這么做到現在還沒有被列為嚴重侮辱他人的手勢。

“我最近很忙,”福特說得不太有底氣。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土。接著他心想,憑什么我要說得這么沒底氣呢?他得爭取掌握局勢。他得搞清楚這家伙是什么人,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到底是誰?”他喝問道。

“我是你的新主編。不過前提是我們決定保留你的職務。我叫馮·哈爾。”他沒有伸出手,只是繼續說道,“你對保安機器人做了什么?”

小機器人在天花板上慢吞吞地滾來滾去,自顧自地輕聲呻吟。

“我讓它非常開心,”福特叫道,“這是我的使命。斯泰格亞去哪兒了?更重要的,他的飲品推車去哪兒了?”

“澤爾道哥先生已經離開這個機構。他的飲品推車大概正在幫他接受現實。”

“機構?”福特喊道,“機構?多么愚蠢的字眼,怎能拿來形容這個地方!”

“我們也這么認為。缺乏組織、人員過剩,缺乏管理、酒精過剩,”哈爾說,“這還只是編輯。”

“笑話留給我說,”福特吼道。

“不,”哈爾說,“餐館專欄交給你。”他把一小片塑料丟在桌上,福特沒有去撿,而是說,“你什么?”

“不。我叫哈爾,你叫大老爺。餐館專欄交給你。我是編輯。我坐在這兒吩咐你做餐館專欄。懂了?”

“餐館專欄?”福特困惑得都憤怒不起來了。

“請坐,大老爺,”哈爾說。他轉動轉椅,站起來,望著二十三層樓以下享受狂歡節的許多細小人影。

“該讓事情步入正軌了,大老爺,”他喝道,“我們無限維公司是……”

“你們什么公司?”

“無限維公司。我們并購了《指南》。”

“無限危?”

“這個名字花了我們幾百萬,大老爺。趕緊喜歡,否則就打包滾蛋。”

福特聳聳肩,他沒什么好收拾的。

“銀河系正在改變,”哈爾說,“我們必須隨之改變。跟著市場走。市場正在前進。新的靈感,新的技術。未來是……”

“別跟我說什么未來,”福特說,“我早就走遍了未來,在未來過了半輩子。和別處沒有區別——不對,和別的時間沒有區別。還是老一套,除了車子比較快,空氣更難聞。”

“那是一種未來,”哈爾說,“那是你的未來,是你接受的未來。你必須學會多維空間地思考問題。有無數個未來朝著所有方向延伸,以此刻為起點——以此刻為起點,以此刻。數以十億計個未來,每個瞬間都在分岔!每個可能存在的電子的每個可能存在的位置都將膨脹,生成數以十億計的未來!幾十億幾十億個閃閃發亮的未來!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你的口水要滴下來了。”

“幾十億幾十億個市場!”

“我懂了,”福特說,“你就可以賣出幾十億幾十億本《指南》了。”

“不,”哈爾伸手去取手帕,卻怎么也找不到。“抱歉,”他說,“但想到這個,我就無比興奮。”福特把毛巾遞給他。

“我們之所以不賣幾十億幾十億本《指南》,”哈爾擦掉口水,繼續道,“是因為費用太高。我們打算把一本《指南》賣幾十億幾十億次。我們利用宇宙的多維特性來削減制造成本。而且不賣給身無分文的搭車客。多么愚蠢的念頭!找到一塊細分市場,怎么看怎么沒錢,居然還想把東西賣給他們。沒門。我們要在幾十億幾十億個不同的未來,把書賣給富裕的商務旅行者和他去度假的老婆。這將是整個多維無窮時空可能性里最激進最興旺最生機勃勃的投機生意。”

“而你要我負責餐館評論欄目,”福特說。

“我們會很重視你的成果。”

“殺!”福特喊道。他對毛巾喊道。

毛巾從哈爾的手中一躍而起。

這不是因為毛巾自己有了能動性,而是因為哈爾被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緊接著又嚇了他一大跳的是福特·大老爺躥過辦公桌,拳頭比人先到。實際上福特只是在撲向那張信用卡,但想哈爾在這種組織里已經爬到了這種位置,一個人不可能不培養出強烈的多疑人生觀。哈爾明智地采取了預防措施,使勁向后一閃,腦袋結結實實地撞上了防火箭彈玻璃,隨即墜入一連串令人揪心而高度私密的夢境之中。

福特趴在辦公桌上,驚訝于事情竟然如此順利。他瞥了一眼攥在手里的塑料片——這張“隨便吃”信用卡刻著他的名字,有效期兩年,福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么激動人心的東西——然后翻過辦公桌,查看哈爾的情況。

哈爾的呼吸頗為順暢。福特想到,若是減掉壓在他胸口的錢包的分量,他的呼吸也許會更加順暢,福特于是掏出哈爾胸袋里的錢包,一格一格看過去。頗為可觀的現金。信用令牌。超高爾夫俱樂部的會員卡。其他俱樂部的會員卡。某人的老婆和家人的照片——大概是哈爾的老婆和家人,但現如今誰說得準呢?忙碌的高管往往沒空照看全職的老婆和家人,周末租個臨時的也就夠了。

哈!

他不敢相信他找到了什么。

他慢慢從錢包里的一沓收據里抽出一張讓人興奮得精神失常的塑料片。

它的外表并不讓人興奮得精神失常,其實還挺無趣的。它比信用卡略小略厚,是半透明的。要是舉起來對著光,你會看見表面以下幾英寸埋著許多全息記錄的信息和圖片。

這是一張“我即我”,盡管完全能夠理解,但把這東西隨隨便便塞在錢包里,哈爾可實在太頑皮,太愚蠢了。現如今不管走到哪兒都有人要你確鑿無疑地證明自己的身份,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生活變得極其無聊,就別提要在一個從認識論上說意義不明的物理宇宙里以連貫意識活動所引出的深刻的存在主義問題了。舉例來說,咱們看看提款機。人們排著隊等待讀取指紋、掃描虹膜、頸背皮膚采樣和瞬時(近乎瞬時——在乏味的現實中需要足足六七秒)基因分析,然后回答一堆有關他們都不記得他們還有的親屬的問題,還有以前記錄過的“喜歡什么桌布顏色?”。這還只是取現金度周末而已。你要是想貸款買噴氣車、簽訂導彈協議或付整個餐館的賬單,那時候才叫夠瞧呢。

因此有了“我即我”。這東西編碼記錄了有關你、你的身體、你的人生的每一丁點信息,存儲在一張全能機讀卡里,你可以塞在錢包里到處走,代表著當今科技的偉大勝利——敗下陣來的不但有科技自己,還有最起碼的常識。

福特揣起“我即我”。他忽然想到一個精彩紛呈的好主意。不知道哈爾還會昏迷多久。

“喂!”他朝還在天花板上狂喜迷醉的甜瓜尺寸機器人喊道,“想一直這么高興嗎?”

機器人咯咯笑著說當然。

“那就跟著我,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能犯錯。”

機器人說謝謝,算了,我在天花板上待得很開心。沒想到一塊上好的天花板就能帶來這么多純粹的愉悅,它想深度挖掘它對天花板的感受。

“要是留在那兒,”福特說,“很快就會被逮住,換掉調適芯片。想一直高興就跟我走。”

機器人打心底里發出一聲長嘆,激烈地抒發郁悶,不情愿地從天花板降落下來。

“聽我說,”福特說,“能讓保安系統的其他部分也高興幾分鐘嗎?”

“真正快樂的喜悅之一,”機器人帶著顫音說,“就在于分享。我滿溢、我泛濫、我充盈著……”

“那好,”福特說,“把歡樂灑遍保安網絡吧。別給它任何信息,讓它高興就行,免得它認為有必要問這問那。”

他撿起毛巾,開開心心地跑向房門。生活最近有點無聊。現在總算怎么看怎么要變得非常弗洛德[6]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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