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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路結冰了,車子緩緩前行。保羅靠在后座,腦袋不停地左顛右簸。吉拉德一抬頭,借著街燈,瞥見他臉龐煞白,緊閉著雙眼,鼻影和粘著血痂的嘴角顯得特別突兀。他喃喃道:“保羅……”保羅聽到了,但頭太沉了,發不出聲來。他從厚重的斗篷里伸出手來,輕放在吉拉德的掌心中。

面對這樣的境遇,還是孩子的他們總會往壞處想。雖知生命力之頑強,可每每遇事,他們總會悲觀面對;但又因年輕,“死”尚不足懼,絕境亦如幻境。

吉拉德一個勁地說:“保羅死了,保羅要死了。”當然他不希望這是真的。保羅如果死了,會在他心里留下永遠的印跡,如春夢一場,如雪中一游。因為,他喜歡保羅就像保羅之于達吉羅斯。在吉拉德看來,保羅的魅力正是在于他的弱點。

保羅眼里只有達吉羅斯,要強懂事的吉拉德只能暗暗地跟著他、保護他,不想他為“情”所困。剛才雪中那一幕,吉拉德是不是太莽撞了?!保羅的無動于衷激起了他的癡情——你要和達吉羅斯在一起,那我也是,就是要跟著你。于是,像那些看熱鬧的,遠遠地關注著雪仗。看到保羅血淋淋地倒在地上,想到達吉羅斯他們不是好惹的,他就急著討救兵去了。

現在,又一如平常了,吉拉德像個忠仆,守護著保羅。小車、街燈、寂靜把他帶入猶如天堂人間的夢境,沉醉其中,似中了魔法。此時無助的保羅惹人憐愛,他的一腔癡情終于有了著落。

猛地想到蒙冤的達吉羅斯,是妒忌讓他口無遮攔,誣陷了“情敵”。方才門房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傲然聳肩的達吉羅斯;冷眼責難的保羅,為了保護“心上人”,為了替他開脫而拼盡全力說出“你瘋了”。別再想這事了,這不全是沒來由的。雪球在達吉羅斯這個鐵手那兒,比鋸齒折刀更有殺傷力。保羅早晚會忘了這事的。這群少年的世界跌宕起伏、神秘莫測;細枝末節在他們眼里就是天大的事兒,大人們的窺視只會驚擾少年們的“神話”。

夜色中小車緩緩前行,寒風如鞭猛打著車窗,毛玻璃上投映著點點繁星。

忽然前方傳來似人非人的泣聲,細聽起來更是撕心裂肺。一隊救火車開過,夾雪的旋風震得小車顛了幾下。順著雪地上蜿蜒的車轍望去,殘垣斷壁、火舌飛舞、金色頭盔,如幻影般從吉拉德眼前閃過。

旋閃燈映紅了保羅的臉龐,吉拉德以為他要醒了。車隊駛遠了,保羅臉色依然慘白,還好手心溫熱,這讓吉拉德松了口氣,“這戲就得這樣演”。“戲”字恐甚為不妥,但這正是保羅駕輕就熟之處,一個使他難以自拔的、半夢半醒的天地。在那兒,他主宰時空;他糅合現實,編織夢境;黃昏時分,在教室里,想入非非——達吉羅斯傾情于他,對他俯首稱臣。

注視著他后仰的頭,緊握著他暖暖的手,他別是真的在演戲吧?吉拉德心想道。

沒有保羅,這車、這雪、這光影、這一路會意趣全無。吉拉德自認太魯鈍,造不出醉意;保羅主宰著他,讓他脫胎換骨。學業置之腦后,什么語法算術,歷史地理,不學了;白日夢讓人騰云駕霧,讓人幡然頓悟。他們是敏感的孩子,對異域的奇花異草未必感興趣,可能在課桌下玩玩橡皮、鉛筆頭,就是天大滿足了。

他真的在演戲嗎?

不會吧,他了解保羅,凡塵俗世難入他法眼,高人自有玄機。

別給自己添堵了,沒時間了,快到了。車子在家門前停下了。

保羅從昏睡中醒來。

“行嗎?我來幫你?”吉拉德問道。

這問得多余——吉拉德要先下了車,隨后扶他出來。

挎上書包,左手摟著保羅,讓他右臂能倚靠在自己的肩上,借著力,一起爬樓梯。到二樓了,拐角有把老舊的綠絨沙發,棕繃和彈簧已冒了出來。吉拉德把保羅安頓在那兒,按響了右首門鈴。一陣腳步聲踩過,沒響聲了,一片寂靜。“伊麗莎白!”沒回音。“伊麗莎白!”吉拉德壓著聲用力說道:

“快開門!是我們。”

回答是輕聲而斬釘截鐵的:

“我才不開呢!煩死了!受夠了你們這些‘野小子’。這么晚才回來,你們瘋了不成!”

“麗莎,”吉拉德不放棄,“開門,快開門。保羅受傷了。”

停了會兒,門開了一小點。回話從門縫里傳來:

“受傷了?別騙人了,我不會開門的。是真的嗎?”

“保羅真的受傷了,快點開門,他正躺在那張破沙發上,還發抖呢。”

門終于開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走了出來。她跟保羅一樣,長睫毛下一雙藍眸,臉色同樣蒼白,但相貌不似弟弟那樣還顯得有點稚氣。到底她大了兩歲了,短短的鬈發,臉龐清秀,是個美人坯子。

門廊昏暗,乍一看,女孩慘白的臉色和油漬斑斑的大號圍裙有點瘆人。

眼見這情形,她也無言以對,和吉拉德一起抱著耷拉腦袋的保羅,搖搖擺擺地向屋里走去。一進門,吉拉德就想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真夠混的,”伊麗莎白吼道,“你們倒好,什么蠢就干什么。你說話輕點,吉拉德,省得讓媽媽聽到。”

繞過餐桌,右手就是姐弟倆的臥室,里面有兩張小床,一個五斗櫥,一座壁爐和三把椅子。兩張床之間有扇門,通向廁所和廚房。它們與門廊連著。一進臥室,不注意還以為是個儲藏室呢。空盒子、臟衣服、浴巾撒了一地。地毯也是舊得筋筋拉拉的。壁爐上擺放著一座石膏胸像,眼珠和胡子用墨水涂鴉過;墻上到處釘著從報紙、雜志上撕下的電影明星、拳擊手和俊男靚女的畫片。

踢開擋路的盒子,伊麗莎白罵罵咧咧地,終于把保羅安頓上了床,上面堆滿了書。吉拉德才道出“雪中之戰”。

“你們太過分了,”伊麗莎白嚷起來。“媽媽病了,我在照顧她,你們倒好,在雪里玩得起勁。難道你們不知道,媽媽生病了嗎?”伊麗莎白的聲音更響了,一副大人腔。“我看護病人,你們玩雪球。還有,肯定是你,你這個呆子,拉著保羅一起混。”

吉拉德沒做聲。他知道姐弟倆的暴脾氣、學生腔和神經質。不過真的面對時,他依然誠惶誠恐,唯唯諾諾。

“誰來照顧保羅,你還是我?”她沒停,繼續道,“站在那兒,像個木樁子,你想干嗎?”

“麗莎小……”

“我不是麗莎,也不是什么小姐,放尊重點。還有就是……”

呻吟聲打斷了他們。

“吉拉德老兄,”保羅費力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別理她……這個女魔頭在耍我們呢。”

一聽這話,伊麗莎白跳腳了:

“我,女魔頭!好,那你們倆就自生自滅吧。我不會管你的,受夠了。為了這個不堪一擊的窩囊廢,我真是傻,跟你們較勁。”

“讓一下,吉拉德,”她話頭一轉,“看我這兒。”

猛地她一抬右腿,過了頭頂。

“這,我練了兩星期了。”

她要開始操練了。

“好了,現在你可以走了!快滾!快滾!”

她指著門。

吉拉德退到臥室門口。

“要不……”他支吾著,“我去叫醫生。”

伊麗莎白收了腿。

“醫生?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你不是挺聰明的嗎?要知道待會兒,七點鐘,媽媽的醫生就要來了,就讓他順手看一下保羅,不就成了嗎?還不給我滾!”她的口氣不由分說。可吉拉德還站那兒,沒回過神來。

“要么,你懂醫術?不懂?那還不滾!你不走?”

她怒目圓睜,跺起腳來。他只能收兵了。

他向外退著,屋里暗了點,一個沒留神,撞翻了把椅子。

“笨蛋!大笨蛋!”女孩不依不饒。“別扶了,快走吧,省得再弄倒幾個。輕點兒關門。”

到了門外,吉拉德才想起車子還等在那兒呢,可他兜里沒幾個錢,也不敢再返身回去。伊麗莎白肯定不會來開門的,要么以為是醫生,開了門,一看是他,為了解解氣,肯定又要破口大罵了。

他住在拉菲特街舅舅家,就坐車回家吧,跟舅舅解釋一下,車資就有了。

他鉆進車里,蜷縮在保羅剛坐過的位子上。車子顛簸,他任由腦袋前合后仰。這不是做戲,他很傷心。這回他算是又領教了一次這姐弟倆的古靈精怪。伊麗莎白點醒了他,讓他長記性了——保羅是對達吉羅斯執迷不悟。達吉羅斯征服了保羅;但吉拉德視為“主人”的可不是這個“俘虜”保羅。剛才在車里,吉拉德還動了點真情,說得露骨點,真有點像花癡對女尸起了邪念。不過拜“雪與血”之賜,成全了這次溫情脈脈的雪中行;這一路,要說保羅是主角,那就像把紅光誤以為血色,大錯特錯了。

不錯,他早認識伊麗莎白了;對弟弟,她是崇拜,對他,是友誼。姐弟倆很喜歡他,他當然見識過他們間的愛恨情仇、冷眼惡語和心領神會。頭后仰著,晃蕩著,脖子冷嗖嗖的,是該平靜一下,是該琢磨一下了。明白了,其實伊麗莎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這樣待他,是要他好好想想保羅怎么昏倒的,為誰昏倒的,之后還會發生?

拉菲特街到了,他讓司機等一下,自己去取錢。司機嘟囔著,他三步并兩步上了樓,跟舅舅一說,拿了錢,回身就走。

雪天的街上空無一人,車子不見了。大約司機等得不耐煩,有人要車,也就自認倒霉了。“錢歸我了,不告訴別人。”他這樣想著。“過幾天我買點東西給伊麗莎白,順便去看看他們。”

蒙馬特街。

吉拉德一走,伊麗莎白就去了母親屋里。這個房間帶個小沙龍,在進門左首。媽媽昏睡著。四個月前,她突發急病,就一直未愈,三十多歲看上去像老嫗,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個置他們母子三人如此窘境的男人,曾是個令人神魂顛倒的情人、憐子愛女的父親。過去的三年里,他只回過幾次家,每次都搞得雞飛狗跳。最后得了肝病,還來要錢治病,沒錢就拿著槍,威脅要自殺。回到情婦那兒,也被一腳踢開,最終氣急敗壞,落得個一病不起,無力回天,孤家寡人,一命嗚呼。

這場變故讓懦弱的媽媽變了性,不再照顧姐弟倆了,而是整天濃妝艷抹,花天酒地,嗜錢如命,苛刻下人。

她臉色蒼白,這點姐弟倆跟她挺像。從父親那兒,他們遺傳了任性、浮夸和放蕩。

活著干嗎?她自問;醫生是老相識,他會一直關心這兩個孩子。久病的她讓女兒和整個家都無精打采。

“媽媽,你睡著了嗎?”

“還沒,我就是吃力。”

“保羅扭傷了腳,躺在床上,讓醫生去看看他吧。”

“厲害嗎?”

“走路肯定疼的。他在剪報呢,說是親親你。”

病人嘆了口氣。女兒成了一家之主。她不想讓自己的病多拖累女兒。

“女仆沒走吧?”

“沒有,還在呢。”

伊麗莎白回到臥室,見保羅面壁躺著。

她俯下身,對他說道:

“睡著了?”

“別煩我。”

“真是有禮貌啊。你‘出竅’了(在他們嘴里,‘出竅’了說的是嬉戲時的情狀;會說:我要出竅了,我出竅了,我出過竅了。不讓人出竅是不可饒恕的)。你出竅了,我在家忙個不停。你這個混蛋,壞透了。把腳伸過來,我給你脫鞋。腳都凍僵了,給你去弄個熱水袋。”

她把沾了泥的鞋子放在壁爐上的胸像旁,進了廚房。點著了煤氣,她回到房間,替保羅換衣服。他罵罵咧咧的,但任其擺布。只有要配合時,伊麗莎白才開口:“抬一下頭,或伸一下腿”或“裝死的話,我沒法脫這只袖子”。

最后她清一下口袋,把墨跡斑斑的手帕、電線、發了霉、粘一塊兒的棗核往地上一扔。剩下的,放在五斗櫥的抽屜里:一個象牙白手形物,一顆瑪瑙玻璃球兒,一個筆套。

這抽屜里的都是他們的寶貝,一些真不容易說清楚的東西。這些物件對不明底細的人來說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破爛,有舊鑰匙、藥罐子、鋁指環、卷發夾子。可這些是姐弟倆的“信物”。

熱水袋挺燙,她嘟囔著掀開被子,剝兔子皮似的脫下弟弟的襯衫,換上睡袍。每次她動作重了點,保羅就故意僵直不動;一旦她發了慈悲,柔荑輕拂,他倒抽泣起來。她替保羅蓋好被子,挨近說道“睡吧,小傻瓜”,有意無意地揮了下手,終于可以消停了。接著,她屏氣凝神,瞪眼皺眉,鉚足了勁,來了幾個大劈叉。

媽媽房里的搖鈴響了,聲音倒是不大,有布裹著,還是嚇了她一跳。是醫生給媽媽看好病了。伊麗莎白拉著他來到弟弟床前,大致說了來龍去脈。

“幫忙去拿一下溫度計,要好好給他看看;別在這兒‘監視’著了,你就在沙龍等吧。”

伊麗莎白穿過飯廳,在沙龍的靠背椅后站定。眼前,妖嬈的雪花飄飄灑灑,輕盈得似懸在空中,她從未見過如此奇景。對面的街燈還亮著,光線投射過來,在天花板上劃開了幾扇窗,明一塊暗一塊,花紋般的光影間穿行著路人縮小的剪影。

沙龍里,落地的鏡子如僵直的幽靈泛著青光,與這空懸著的“天”幕遙相呼應,更是讓人無法自處。時不時小車駛過,掃過一束強光,抹去一切痕跡。

伊麗莎白試著不亂方寸,不行,心跳得怦怦的。于她或于吉拉德,雪仗之后的一切與他們的傳奇世界毫不相干。醫生把她拉回來到現實,這兒只有嚴酷和憂慮,這兒只有生老病死。瞬間她隱約預感到今后的日子:病重臥床的母親、體弱多病的弟弟、鄰居施舍的熱湯、硬邦邦的牛排、黑斑點點的香蕉,還有她賴以果腹的干面包。一個沒人收拾、沒有關愛的家。

有時實在餓得慌,姐弟倆就在床上啃麥芽糖,嘴還不閑著,對罵取樂,輪著看家里僅有的幾本書,讀得云里霧里,味同嚼蠟。接著“儀式”開始了——先是趕走糖屑,捋平床單,接著就是胡攪蠻纏。看樣子,書看膩了,再玩,就更帶勁。

伊麗莎白想到這兒,煩心事似漸遠了。醫生的一聲“麗莎”驚醒夢中人,她推門進了臥房。

“行了,”他說,“不用太緊張。不太厲害,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他心臟不好,稍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放倒他。就不用去上學了,休息,休息,再休息。跟你母親說是扭傷了腳,放聰明點,別讓她多操心了。你是個大姑娘了,相信你能管好這個家。叫女仆來一下,我有事要關照她。”

“她走了。”

“噢!是嗎?沒關系,我明天遣兩個護工來,輪著看護你母親,順便照顧一下你們。你可以吩咐她們做事的。”

伊麗莎白沒道謝,似乎對此等好事已習以為常了,并不喜形于色。心想好事,好事自來。

醫生又去看了看母親,接著就走了。

保羅睡著了。她定睛看著他,聽著他的鼾聲。忽然,她如魔鬼附體,使勁地抱著他,臉都變形了。常人只會安撫病人,她倒好,招惹起睡著的病人。她湊近了看熟睡的保羅,眼皮上有雀斑,鼓鼓的上嘴唇蓋住了下嘴唇。她將耳朵貼在弟弟外露的手臂上,聽到的是什么!?亂哄哄的。伊麗莎白又用手堵上左耳,嗡嗡聲更響了。她害怕了,聽人說,耳鳴聲大,就是要死了。

“我的心肝!”

她硬是把他弄醒了。

“嗯!怎么了?”

他伸了伸懶腰,一臉的不高興。

“你要干嗎?瘋了不成?”

“我瘋了!”

“就是瘋了,在我身上亂摸一氣,你就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嗎?”

“讓你太平!我也想倒頭就睡,可不行,要給你端茶送水,生怕你有什么動靜。”

“什么動靜?”

“好大的動靜。”

“你真瘋了不成?”

“我原想跟你說件大事。你說我瘋了,那誰還愿意聽個瘋子胡言亂語。”

保羅有點上鉤了,但不愿輕易就范。

“你愛說不說,我才不在乎呢。”

伊麗莎白當著他面,換了睡衣,這姐弟倆倒是毫不避忌。臥房是他們的保護罩,起居換洗都在一起,真是手足難分。

在保羅床邊的椅子上,她擺好冷肉、香蕉、牛奶,又拿了些干點和石榴汁,放在自己的床頭,終于可以歇一歇了。

靠著床頭,她靜靜地看著書,吃著東西。保羅實在忍不住了,好奇地問醫生是怎么關照的。當然不是病情,而是伊麗莎白嘴里的“大事”,這只有她知道。

手不釋卷,嘴也不歇著,弟弟說的,她當然聽到了,心想要是不作聲,也不是個辦法,就用心不在焉的口氣答道:

“他說你不用去上學了。”

保羅一聽就閉上了眼睛,仿佛忍受著撕心裂肺的苦痛——那就看不到達吉羅斯了,達吉羅斯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不由得叫了聲:

“麗莎!”

“哼?”

“麗莎,我難過。”

“噢,是嗎!”

她一瘸一拐地下了床,腿有點麻了。

“你怎么了?”

“我要……我要你陪我,躺在我身邊。”

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哭得就像個小孩,淚水、鼻涕和口水一把抓。

伊麗莎白把床往弟弟那兒拖了拖,兩人的床就隔著把椅子了。她一躺下便伸手拍拍弟弟的手背。

“喲,看你……”她開口了,“你這個小傻瓜,跟你說不用去學校了,你就哭成這個樣子。別怕,我倆不會被人遺棄的,會有白衣天使來照顧我們。這是醫生說的。我嘛,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在家,出去也就無非買點零食和報紙,就會回來陪你。”

睫毛上淚珠點點,順著保羅蒼白的臉頰,一道一道地滴落在長枕上。

麗莎于心不忍,咬著唇問道:

“你是不是害怕什么?”

保羅搖了搖頭。

“要不你想去學校?”

“不,不想去。”

“那為什么?有了!……聽著!(她拽著弟弟的手臂)我們來玩個游戲吧?先把鼻涕擤了。看著我,我要使催眠術了。”

她靠了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保羅越哭聲越大。伊麗莎白有點累了。她以為找個樂子,逗一下就能安慰弟弟,讓他安然入眠。但倦意如同投射在雪地上的光束,黑乎乎地壓將下來,她再也撐不住了,頭一倒,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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