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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影子戲

用白石建成的宮殿正面寬闊氣派,朝向萊茵河的高窗外面,河水、蘆葦和柳樹組成一派明媚風光。遠方的青翠叢林在白云下方構成一個優美的弧形,只有刮燥熱山風時,才能看到許多亮白的宮殿和農莊點綴其間。靜靜流動的河水中,宮殿的倒影驕傲又歡快,如同一位妙齡女郎。宮前小樹的綠枝垂入水中,墻邊漆成白色的游船在河上蕩漾。宮殿這一陽面無人居住,自從男爵夫人走后一直空著,只有最小的房間一直住著詩人弗洛里貝爾特。遺羞夫家的男爵夫人昔日的歡喜小朝廷如今只剩下這幾艘白船和不聲不響的詩人了。

自逢家門不幸,男爵就搬進了房子的陰面,一座孤零零的巨型羅馬塔樓映襯得狹窄的院落更顯陰森,再配上潮濕的灰墻和低矮的窗戶,緊靠背陰的庭院有個黑乎乎的花園,長著大片古老的楓樹、楊樹和櫸樹。

詩人獨居宮殿陽面,膳食從廚房拿,至于男爵,他常常數日不得謀面。

“我們就像住在宮里的影子。”詩人對一位來訪的故交說,此人在死氣沉沉的宮里住了一天就堅持不住了。曾為男爵夫人的盛會創作寓言故事和頌詩的弗洛里貝爾特在這個歡樂小朝廷解散后自愿留了下來,因為性情單純的他怕世路和生存斗爭遠甚于怕深宮寂寥。詩他久已不作了。刮西風的時節,看到大河和黃沼地遠處的風景和云彩,晚上聽到園中大樹搖動的聲音,他腦海中會浮現出無法記錄下來的無詞長詩,其中一首《主之呼吸》講溫暖的南風,《心靈慰藉》是賞嫩綠的春草有感。這些無詞詩不能朗誦或吟唱,但他有時會夢到、感覺到它們,尤其在夜晚時分。此外他的時光大多在村里度過,和金發孩童玩耍,見了大大小小的姑娘一律如見貴婦一般脫帽致意,逗得她們哈哈大笑。他最幸福的時刻是路遇阿格納斯,貌似少女的著名美人阿格納斯夫人。他深鞠一躬,夫人則點頭回禮,盯著他窘迫的眼睛,笑著走開,仿佛一縷陽光灑過。

荒蕪的宮殿花園旁邊只有一幢房子,就是阿格納斯夫人的住宅,以前是宮殿客房,夫人的父親當過護林員,由于完成了某些特別任務,現任主人的父親把房子送給了他。阿格納斯夫人青年守寡,喪父后就與一名侍女和一位瞎眼姑媽一起住在那座孤宅里。

阿格納斯身著簡潔美觀而且永遠嶄新的淡色長裙,面龐像少女一般細嫩小巧,深棕色頭發編成粗辮繞在秀氣的頭上。趕走失貞妻子前就愛上了她的男爵如今再次陷入愛河。他們早晨在森林里幽會,夜里泛舟到河灘邊的蘆葦小屋里,夫人微笑的少女面龐貼住男爵早白的胡須,細嫩的十指愛撫男爵強悍的獵人之手。

阿格納斯夫人每周五去教堂禱告,布施乞丐,贈送村里的窮苦老嫗鞋子,替她們的孫子梳頭,幫老婦縫補,她離開時,小屋里會留下一位年輕圣女的柔和光彩。男人無不鐘情于她。得她歡心的男子,只要時機合適,吻手以外也能吻到柔唇,幸運的美男子還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夜里翻窗入室。

此事盡人皆知,男爵也不例外。但是夫人依然微笑著走自己的路,目光純真得宛若一個對男性毫無興趣的少女。偶爾新來一個情郎小心翼翼地追求她,就像追求一個拒人千里的冰山美人,陶醉在征服成功的自豪中,不解為何其他男人會微笑著聽之任之。她的宅子靜立在黑乎乎的花園邊上,墻上爬滿薔薇,寂寞得如同一個森林童話。夫人待在家里,出出進進,鮮嫩溫柔得宛若一朵夏日早晨的玫瑰,天真的臉龐容光煥發,秀氣的頭上盤著粗辮。窮苦老嫗吻她的手祝福,男人鞠躬致意,一轉身就竊笑不止,孩童向她討東西吃,讓她撫摸臉頰。

“你怎么這樣?”男爵偶爾會目光陰沉地斥問。

“你有資格管我嗎?”她把玩著棕發,驚奇地反問。最愛她的是詩人弗洛里貝爾特。他一見夫人,心就狂跳;聽到有人說她的壞話,就傷心難過,搖著頭不肯相信;孩童說起她時,他眼睛閃亮地偷聽,仿佛在聽一首歌。對阿格納斯夫人的夢想是他所有想象中最美的,他用西風、遠方青林和蔥綠春草等所有心愛的美好事物圍住她,把自己那稚氣又無用的生活中的全部思念和熱忱都投入此景。初夏的一個晚上,寂寞許久的宮殿迎來些許生氣:院子里響起一聲號角,宮里當啷當啷地駛入一輛馬車。主人的弟弟帶著一個男仆到訪了,高大的美男子生著山羊胡子和一雙兇悍的眼睛。他在波濤洶涌的萊茵河里游泳,來了興致就射銀色的海鷗,常騎馬去附近城里,醉醺醺地回家,偶爾嘲弄老實的詩人,隔幾天就和哥哥鬧騰一番,勸哥哥改造這個新建那個。他說得輕松,因為他娶得好,發了財,而哥哥卻貧困落魄,麻煩不斷。

客人來訪是一時興起,住了不到一周就懊悔了,但他壓根不提要走的事,他若真要走,哥哥絕不會難過。客人見到了阿格納斯夫人,決定追求她。

很快,夫人的侍女穿上了客人送的新裙子。很快,侍女開始在花園墻邊從客人的男仆手中接過信和花。又過了幾天,客人在一個夏日中午在一座森林小屋里和阿格納斯夫人幽會,吻了她的纖手、小嘴和白皙的脖頸。而當兩人在村里路遇時,他深深鞠躬,她則像豆蔻少女一般靦腆答謝。

又過了幾天,獨自在家的客人晚上偶然見到一條小船從河上駛過,船上除了舵手以外還有一個美女,好奇的客人由于天色昏暗而看不真切。幾天后他就較有把握了:當晚乘船駛過漆黑的萊茵河、消失在河灘對面的正是他午間在森林小屋用心深吻的佳人和他的哥哥。

客人的心沉了下去,噩夢連連。他對阿格納斯夫人的愛并不像愛一個好玩的獵物,而像愛一件珍貴的文物。每個吻都讓他又驚又喜,驚喜自己居然有幸征服如此嬌嫩純潔的生靈。因此他對她比對一般女人遠為看重,他想到自己的青年時代,心懷感激、眷顧和柔情擁抱她,這個和自己的兄長夜奔的女人。現在他恨得咬自己的胡須,雙眼噴出怒火。

而詩人弗洛里貝爾特則繼續過著平靜的日子,既沒有看到身邊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察覺到宮里彌漫的緊張氣氛。客人偶爾的戲弄折磨令他不快,不過他曾經有過類似經歷,習慣了。他盡量避開客人,整天待在村里,或是和萊茵河畔的漁民混在一起,在充滿馨香暖意的夜晚盡情遐想。有天早上他發現宮廷院墻上新開了幾朵黃玫瑰。連續三年夏天,他都把這種罕見玫瑰的初生花朵放在阿格納斯夫人家的門檻上,能夠四度為她獻上這種謙遜的無名問候,他深感欣慰。

當天中午,客人在樹林里遇到了美人。他沒有問她前兩夜的行蹤。他直視著她平靜天真的雙眼,表情可怖。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今晚去找你。給我留扇窗子!”

“今天不行,”她溫和地說,“今天不行。”

“我偏要去。”

“下回去,好吧?今天不行。今天我沒空。”

“就今晚,今晚不去就永遠都不去了。你看著辦吧。”

她躲開他,走了。

當晚客人在河邊一直守到天黑,但是并沒有船來。于是他走到情人的宅子前面,躲進灌木叢里,腿上架著獵槍。

周圍安靜溫暖,茉莉花發出濃香,漫天飄浮的白云后面現出小而黯淡的星星。一只鳥兒在園子深處低唱,只有一只。

天快黑透時,宅子一角輕手輕腳地走來一個男人,偷偷摸摸的架勢,帽檐壓得很低,雖然天黑得沒人能認出他來。他右手拿了一束玫瑰,泛出微弱的亮光。埋伏者端槍瞄準,扣上扳機。

男人到了宅前抬頭看看,房里一片漆黑。他走到門前,彎腰在鐵門把手上印下一吻。

這時火光一閃,一聲巨響,接著園內又傳來一聲微弱的回響。捧玫瑰的男人跪倒在地,仰天摔倒在石子地上輕輕抽搐。

槍手在暗處等了好一會兒,但是沒有人出現,宅子里也是萬籟俱寂。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彎腰看看死者。那人的帽子掉了,槍手驚訝地認出了詩人弗洛里貝爾特。

“連他也是一個!”槍手長嘆一聲,走了。黃玫瑰散落一地,有一枝就掉在死者的血泊里。這時村里的鐘敲了一點,天上灰云密布,下面那巨大的宮殿塔樓就像一個站著睡覺的巨人。萊茵河淺吟低唱著緩緩流過,黑園里的那只孤鳥一直鳴叫到午夜過后。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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