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的大婚也在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
和一年前慕青嫁給李瑾為王妃的時間一樣。
而在李瑾大婚來臨前，李瑕叛亂的處決也終于下來。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李瑕被判死刑，就在半月后。
知道消息后的方娉婷很快找上慕青，請求慕青帶她去見李瑕最后一面。
慕青沒有去求李瑾，她找了李瑛，讓李瑛想辦法帶方娉婷去。
從李瑕被抓入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
當(dāng)慕青和方娉婷跟在李瑛身后再見到李瑕時，李瑕同過去一般，即便身處囹圄，卻依舊身姿挺拔，身上帶著一股不屈的傲然之意。
負(fù)責(zé)守牢的牢頭帶著李瑛慕青方娉婷三人來到大牢中，敲了敲鐵制的大牢，大牢發(fā)出一陣巨響，生生將沉睡中的李瑕強勢喚醒。
“罪民瑕，瑛王爺來了。”
昔日大懿朝高高在上，尊貴無匹的王爺，此刻竟然被一個小小的獄卒如此粗魯對待。
而被驚醒的李瑕一張臉看起來憔悴不堪，不過兩個月，他的身子就消瘦單薄得緊。
睜開眼，李瑕一眼就看到了方娉婷，如同沙漠中即將渴死的旅者遇到了一點雨水，他的眼睛猛然一亮。
良久，李瑕聲音極為沙啞地說，“你來了啊！”
李瑛揮了揮手，讓獄卒下去。
待獄卒一去，慕青便同李瑛站在一旁，給方娉婷和李瑕說話的時間。
方娉婷站在李瑕面前，她還帶著人皮面具，可在幾人中，李瑕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方娉婷。
二人目光都是久久地對視。
不言不語。
良久，方娉婷才把她臉上的人皮面具取下。
“你來了啊。”
李瑕坐在大獄中的地上，看著方娉婷微微一笑，“我一直在等你。”
“也許我不會來。”聽罷，方娉婷說道。
李瑕依舊是一副笑意，“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我等。”
二人都沉默著，再不說話。
良久，方娉婷問，“后悔嗎？”
“后悔？”李瑕抬頭，看著一方狹小骯臟的監(jiān)獄，最終還是淡淡地?fù)u頭。
“成王敗寇，在我決定反叛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只是對不起你和子矜，害得你們以后不能安穩(wěn)生活了。”
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相見。
李瑕目光一直看著方娉婷，“我從不后悔，娶了你。”
“只恨我們相遇的時間太晚，我沒有給你，你應(yīng)有的名分。”
方娉婷卻不想聽這些，她說，“你可曾有過一絲絲的悔意，為了你的王圖霸業(yè)，殺了我的族人，最后卻依舊落得如此，一無所有。”
李瑕看著方娉婷，輕輕地?fù)u了搖頭，“如果再來一次，依舊是這種結(jié)局，我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從不后悔。”
方娉婷緊緊地咬住嘴唇，她絕色柔和的面龐上，帶著難以埋藏的恨意。
李瑕看著方娉婷，輕輕地道，“你知道嗎？我這一生，有過三個最重要的人。”
“一個是我母親，她為了讓我不挨餓，在宮中，沒日沒夜的刺繡，只為換得一點點肉，讓我吃飽。”
“后來母親就積勞成疾，因為一場小小的風(fēng)寒，就去了，被人用席子，丟去了亂葬崗。”
“另外一個人是我的五弟。他那個人啊，傻里傻氣的，宮里所有人都叫他傻子，有人向我們?nèi)邮^時，也只有他護(hù)著我。”
“可是后來，小五惹怒了李嵐，被他關(guān)進(jìn)了永巷，小五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李瑕低著頭，仿佛是在敘述一場別人的故事。
他神色淡淡的，抬起頭，眼神中全是深邃的情意，“另外一個最重要的人………是你。”
方娉婷靜默無言。
“婷兒，我其實很慶幸，最后你還好好地。”
“我本來以為我這一生，注定孤苦無依，一生無愛，可好在，后來遇到了你。”
“殺光你的族人，是我的私心，可我從未后悔過。”
“我其實想要的，從來就不是所謂的王權(quán)富貴，我就是……想為母親和……五弟……報仇罷了。”
方娉婷聽完，對著李瑕大喝，“憑什么你的仇恨就要用我族人的鮮血來成全，李瑕，你憑什么！”
“憑什么！”
李瑕看著斯歇底里的方娉婷，默默不言。
良久，他看著方娉婷說：
“我不是一個好的良人，待我去后，你記得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我生來就是一個錯誤，命中注定一生凄苦，此生能夠遇見你，已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末了，李瑕閉眼，“若有下輩子……”
“若有下輩子，你我不要再遇。”
說完，李瑕說，“簫音，祝你幸福。”
方娉婷眼中一行淚水不斷而下，她看著李瑕，緩緩膝身下跪，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
“一愿郎君千歲。”
“二愿妾身長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說完，方娉婷臉上帶了點清淺的笑意，“越澤哥哥，你走好。”
只是逝去的越澤哥哥和方娉婷，再也回不去了啊！
說完，方娉婷淡淡的起身，決絕轉(zhuǎn)身而去，再不回頭。
慕青站在一旁，看著方娉婷和李瑕，她的鼻子突然一酸。
一旁，李瑛始終沉默。
李瑕一直看著方娉婷遠(yuǎn)去的背影，一直不眨眼。
直到方娉婷走出后，李瑕突然跪在地上，看著慕青和李瑛。
“罪民瑕懇求瑛王，瑾側(cè)妃待代我照顧好簫音郡主！”
“罪民瑕懇求瑛王，瑾側(cè)妃代我照顧好簫音郡主！”
“罪民瑕懇求瑛王，瑾側(cè)妃代我照顧好簫音郡主！”
他每說一次，頭就重重地磕在地上，等他說完后，面上滿是鮮血。
這是李瑛第一次看到他一向清高孤傲的三哥求人。
也是慕青第一次見李瑕求人。
李瑛不忍見向來孤傲清高的李瑕如此，他忍住心中的悲戚，“好！”
說完，帶著慕青離去。
身后還能聽到李瑕說，“罪民瑕多謝瑛王，瑾側(cè)妃成全！”
慕青轉(zhuǎn)身，看著李瑕，一身狼狽，可他的一雙眼，此刻卻帶著笑意看著慕青。
李瑕有錯嗎？
慕青問自己，他該被殺嗎？
他不過只是想給自己的母親弟弟討回公道，只是用錯了法子。
李瑕不壞。
為什么……這個世界，那些明明本來心思極為善良的人，最后會被逼得落入如此田地？
一行三人走出牢獄后，一路沉默。
突然，方娉婷頓步，抬頭看著漫天的夜空。
慕青隨著方娉婷的眼看向頭頂?shù)奶炜眨厦妫浅介W爍，很是美麗。
方娉婷淡淡一笑，伸出雙手，向天空抓去。
“他曾經(jīng)說，當(dāng)他難過時，只要抬頭看一眼星星，他就會很高興。”
方娉婷仿佛是要把星星抓下，可任憑方娉婷怎么抓，卻抓不下一顆星星。
“原來，他的愿望這么簡單啊。”
方娉婷看著夜空，凄然一笑。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
說完，方娉婷直直倒地。
慕青連忙上前抱住方娉婷，“娉婷，你醒醒！”
“娉婷！”
可回答慕青的，只有涼爽的夜風(fēng)同一方的夜空。
天上的星星啊，看著很近，可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抓到。
就像李瑕，他想要的，其實不過就是快樂。
可他到底，連常人最簡單的快樂，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