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爾卓德·石灣】

石灣雖然是一個鎮(zhèn)，但它緊貼著鐵刺山系余脈，其山陰面除卻諸多耐寒動植物外，還盛產(chǎn)兩種大陸上必不可缺的礦物，鹽和鐵，這吸引了一大批來自瓦洛蘭各地的商旅走販。大多數(shù)人都會在這個三方交錯的小鎮(zhèn)上停頓歇腳稍作整飭，一些或明或暗的交易便自然而然的形成，所以在這冰天雪地、部族亂戰(zhàn)的弗雷爾卓德，石灣鎮(zhèn)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貿(mào)易站點(diǎn)了。

吟游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繁華的街道，琳瑯滿目的商品、絡(luò)繹不絕的店鋪、相貌各異的人種以及可供兩乘并架而過的寬敞街道，這哪是多綢能比的？他從紅燈巷逃竄出來，一路上走馬觀花，哪想懷中原本規(guī)規(guī)矩矩的狐貍比他更加興奮，這個蜷縮在冰天雪地中的小東西似乎從來沒見過如此場面，又似乎因為有吟游的“庇護(hù)”而變得無所畏懼起來，嗖一下從他懷中躥了出去。

“哎——牙牙！”吟游生怕被自己從冰天雪地中帶出來的小東西失去蹤跡，被哪個不長眼的家伙給剝了皮再燉上那么一鍋好湯，于是忙撒開腿慌里慌張地追了過去。不料那耳廓狐除去絨毛便只有幼貓大小，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如魚得水，稍有一絲細(xì)縫它便能從容地鉆過去，躍到地上不過三兩個眨眼的功夫便失去了蹤跡，吟游一邊跑一邊在地上搜尋著，奈何入眼只是無數(shù)步履急促的腳。

“借過！借過！哎——大叔讓一讓——”他像條滑溜泥鰍一般擦過好些人的肩頭，在街道局部引起陣陣騷動，甚至還差點(diǎn)被一大個子給撞翻了跟頭，然后終于瞧見了那只不聽話的狐貍。

此時耳廓狐一條蓬松大尾巴被人抓住，倒提在空中，可它似乎并不擔(dān)心自身的處境，倒吊的前軀稍稍蜷曲，兩只前爪正抱著條魚干兒拼命將腮幫子撐得鼓鼓的，眼睛還不忘緊緊盯著下面的攤位。

吟游吃了一驚，料想自己若晚來半步這貪吃的狐貍便要以身換魚了，他一溜煙兒跑過去，“大叔對不起！這狐貍太貪吃了！”，說著他就想從小販?zhǔn)种袏Z過狐貍尾巴，卻不料那人一把攔住他，略顯驚訝的聲音響起：“吟游？”

吟游眼睛一亮，一抬頭認(rèn)清眼前人的模樣，眼眶忽地就紅了，他沒想到在這他鄉(xiāng)之地遇見故鄉(xiāng)之人。

“吟游？”那漢子伸出空閑的一只手，將他拉到一旁，“你小子怎么會來這兒？”

“我……我和大叔一起來的，”吟游低下頭使勁眨動著眼皮，這才讓自己不至于流出淚來，“來……來……打鐵，對……打鐵！這里不是盛產(chǎn)鐵礦嗎……”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也不忍告訴這個漂泊異鄉(xiāng)的漢子多綢已經(jīng)沒了，于是下定決心要隱瞞下去，“魚叔……你怎么也來這兒了？”

在多綢的時候，吟游便聽說這叫魚父的男子命很苦，不知是從哪兒逃難過來的孩子，來到鎮(zhèn)子上的時候已是遍體鱗傷，看那傷口不是意外所致，更像是遭人殘忍虐打所形成的。被鎮(zhèn)上的人組織救治之后，便一直在多綢流浪乞討，靠吃百家飯蹉跎了半生，后來也不知從哪兒學(xué)會了那捕魚的手段，于是慢慢發(fā)家，近些年還蓋上房子娶了個賢惠妻子，這才脫離了游民行列，雖然生活很苦很累，但好歹有了個家的樣子。

吟游常看見這漢子在那冰封狼船不遠(yuǎn)處的冰面上破出一個洞，撒下帶有麝香的餌網(wǎng)，不過片刻功夫，那成群結(jié)隊的冰洋黃魚便自投羅網(wǎng)了。有一次他興致勃勃地帶著冬至去了那片水域，信誓旦旦地告訴她要弄一籮筐的黃魚上來，沒想自己從未實(shí)踐過，又急于逞威風(fēng)，幾個重手下去那冰層便支離破碎，在他不甚理解的目光中，連帶著冬至一起嘩啦啦跌入水中，變成兩只凄慘落湯雞，回到家里又被老板娘揪著耳朵好一頓臭罵。

“我啊，運(yùn)了些咱們多綢的特產(chǎn)來販賣，”魚父指了指那被他揪住尾巴的耳廓狐，“這小家伙是你養(yǎng)的？”

吟游低頭一看，果然有好些多綢特產(chǎn)，其中就有那黃魚干兒，怪不得這狐貍竄這么快，看來是嗅到味兒了，耳廓狐將魚干兒一股腦塞進(jìn)嘴里，也不見那小小的肚子有何變化，不知是咽下了肚還是藏在了嘴中，隨后又盯著下面的黃魚，竟還想再吃白食。他一把揪住狐貍的尾巴，將其按在懷中，尷尬地笑了笑，“來的路上瞅見它孤苦伶仃地蜷縮在冰天雪地里，怪可憐的，可沒想這家伙這么貪吃！”

“多綢還是老樣子吧？”魚父眉間洋溢著由衷的喜悅，目光眺著多綢的方向，“我還說趕在年關(guān)前回去呢，卻逗留到了現(xiàn)在。”

吟游愣了愣，他知道這漢子幾月前添了一個孩子，他年紀(jì)也不小，中年得子的喜悅想必不會太容易淡去，這除夕前夜都還沒返鄉(xiāng)肯定是為了多掙點(diǎn)兒錢，讓老婆孩子過得滋潤一些。然而世事卻如此的反復(fù)無常，多綢還是老樣子嗎？

吟游想起那被凜冬凝固的小鎮(zhèn)，不忍心訴出這一殘忍事實(shí)，他很難想象出這個身在異鄉(xiāng)的漢子聽聞噩耗后會是怎樣一副模樣，于是干癟地張了張嘴，“大概……是老樣子吧。原封不動……一成不變。”

【弗雷爾卓德·石灣鎮(zhèn)以北】

山坳間有些陰冷，沉寂得有些詭異，讓人發(fā)慌，莫名其妙。這個點(diǎn)兒應(yīng)該是家戶冉亮燭火，檐角杳起炊煙，孩子竭力喊山父親荷鋤歸家的場景，然而山坳間依舊是一片黑暗，長夜中的村莊見不到哪怕那么一絲微弱火光，蛇蟲鳥獸尚且無息，更遑論人聲，似乎是積雪將這片山林中的一切聲音和光線汲走，只剩下拔高的針葉松在冷空中瑟瑟蜷縮。黑暗與死寂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頃刻間帶走這片地域的一切生氣。

賈克斯步履有些急促，寬大斗篷獵獵作響，腦海中回蕩著臨走前那女人說的那句話，“哦，對了，有人讓奴家代傳一句話，‘我在北十里地等你’。”

他忽地頓住腳步，面色沉了下來，冷冽血腥味乍然襲入鼻息之間，他緩緩掀起阻礙視線的兜帽，不帶一絲情感地看向前方村口，村口有一顆光禿禿的老邁槐樹，枝椏上吊著一具僵直的尸體。

他緩緩走到槐樹下面，站在尸體跟前往上看，這個凄慘的村民已經(jīng)沒了頭顱，只剩下一顆光禿禿的脖頸還在緩緩?fù)鉂B著濃稠液體，在那旁邊，還隨意地附帶著一塊爛肉，那是一具不到十歲孩童的軀干，從喉嚨到肚子被硬生生地撕開，只剩下絲絲縷縷地皮肉筋骨在勉強(qiáng)拉扯，不至于讓胸腔兩側(cè)血淋淋外翻的肋骨血肉掉落下來，血液幾乎已經(jīng)流干，鮮嫩的皮肉正在干涸凝固，正如人們除夕前夜所刮殺的肥雞嫩鵝。

一滴冰涼液體滴落在他面部，帶著森寒蝕骨的殺機(jī)。

他右腳輕輕一跺，瞬間拔身離地，黑暗中角度刁鉆的森寒斧頭瞬間劈入他方才所站的位置，見一擊落空，第二柄斧頭又隨后而至，直指他胯下空門。

賈克斯一腳點(diǎn)在那槐樹枝上，于半空中再次借力騰挪，斧頭削掉斗篷一角，徑直射入黑暗夜空，此時那槐樹枝方才反應(yīng)過來，劇烈搖曳晃蕩。賈克斯恰到好處地避過一擊，隨即面色一冷，身形暴漲，朝那不遠(yuǎn)的陰暗處爆射而去。

奧拉夫從黑暗處顯出身來，大開雙臂與賈克斯硬碰一記，隨后借勢身形疾退，口中哈哈大笑：“賈克斯，上次沒打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