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暮晨寺空無一人。門庭已久未被打掃,枯葉散亂。唐允忠高坐在正殿的椅子之上,端著一盞茶,漠然的看著趙與暮娉婷裊裊的走過來。她沒再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僧袍,平平淡淡的白,黑發挽起。
“唐軍座這起要做什么。”她走近,旁若無人的倒了一盞茶,看著唐允忠的視線冷硬又厭惡。
“蘇沫呢?”
“她……不是已經走了嗎?”干干凈凈的臉上有了一絲惆悵。唐允忠能來這里找她,早就是調查好了。她垂眸看著杯子里茶葉沉浮,輕聲道“我把她,送到了西子湖畔。”
唐允忠驟然站起身,周身氣壓降的逼人膽寒。冷冽的眉眼,睥睨天下的氣勢。
可趙與暮就像是未曾感受到一般,平靜的喝著手中的熱茶,目光駐足在灰白的天空上。天津很冷,呼氣都有白氣彌漫。明明已經四月份了,卻自那次飛雪后再也未曾回暖。
她喝完茶,隨手掏出一把鑰匙,輕放在桌子上,天色昏暗,她側頭看著唐允忠嘆了口氣,說道“阿沫有很多東西都放在我這,藏書閣二層最東邊數第八個書架,上面放著一個盒子,是她這一年涂涂畫畫的所有東西,你拿走吧。”
唐允忠自站起身,想要發怒又想起這是蘇沫最親的人了,生生咽了下去。可只是安靜了一會,他便心里煩悶的無可附加的疼。好像心臟里有什么東西堵著。酸酸澀澀的壓抑著他的情緒。
他拿起鑰匙,一個人走了出去。只剩下趙與暮凄涼的掃了周圍一眼,眼里滿是不舍和感慨。
真的要告別了。
她往后山的的瞭望塔走去,夕陽被她甩在了身后。行了一段路,天色從昏暗最后變成漆黑。陰云遮著星空,她踩在瞭望塔臺的邊上,前面可以一眼看見的山川成了她最后看到的畫面。四周短暫的噼啪幾聲,火光頓時繞著圍墻一圈點亮她的眼眸。
火勢愈來愈大,她目不斜視的看著前面,在房屋燒焦倒塌的破碎聲中毅然決然的跳了下去。
蘇晨,等我……
唐允忠站在暮晨寺門口,抬頭凝視著所有輝煌化為虛無。
“軍座,值得嗎。”段涼在一旁很安靜的看著,“蘇小姐已經……”
“閉嘴!”唐允忠怒喝一聲,良久才繼續道
“叫她唐夫人。”
“可她聽不見了……”段涼平靜的說,抬眸看著火光沖天的一切,才發覺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唐允忠一陣恍惚,隔著火海仿佛看到一個俏麗的身影,面帶笑容在紙上涂鴉。
就像故事進入了尾聲,故人皆逝,無可奈何。
第二天,唐允忠火燒暮晨寺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他沒去管那些咒罵的言論,卻在錦繡園里翻出了她穿過的一件旗袍,為她立了一個衣冠冢。
同年七月,日軍攻占天津城,唐允忠手里握著電話,電話那頭字正腔圓的命令他不作斗爭撤出天津城。
段涼在一旁聽著,聽到唐允忠強勢的打斷那邊的說話聲,軍人凜冽的聲音堅定不移的說道
“我唐允忠,沒有拋棄百姓于不顧的做法,我與津城,共存亡!”
隨即撂下了電話,葉家早已去了臺北,葉韶華本想留下。可唐允忠執意讓他走,只是因為想要自己死后能有個人把他和蘇沫葬在一起。
這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當天,唐允忠殞命,天津陷落。所駐扎在天津的隊伍,無一人生還。
說此,唐允忠的尸體被運回南京,葬在烈士陵園。
十里海棠的合葬,卻是成了兩人的衣冠冢,世人道兩人癡情之余,也是唏噓不已,實乃曠世罕見,聞所未聞。
此后三年,海棠花一朵未放,每當瀕臨西府海棠花開時節,飛霜驟降,海棠猶如枯木。
后來世人稱謂蘇沫,皆是以唐夫人如何如何,只因墓碑上刻著一個吾妻。可憐她活了一輩子,被叫了一輩子的蘇小姐。到死才算換的了一聲“唐夫人”她卻是再也聽不見。
后來世人皆傳唐家軍長一代男兒漢,為那亂世津城撐起一片天,再是金戈鐵馬戰死沙場。
落了一世英明,
落了一世薄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