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把扇骨上附著的鋁箔扯下,一層一層并在一起,慢慢把身上那個宣布所屬權的字跡刮掉。一點一點,一寸一寸。
蘇沫,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論代價。
這個字,離她的心臟極近,每一下都痛苦異常。當它被劃的再也看不出來時,早已是血肉模糊。
總有一個人是要放下執念的,箍在身上束手束腳,這輩子就毀了。
“我信了半輩子的佛,最后我求的……怎么一件事情都沒做到……”她扔下手里破碎的折扇。或許從一開始就有征兆,就像唐允忠在折扇上寫的詩。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后一句就是他們的結局。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他們生不逢時,他們不后悔。
“我不后悔招惹上他,我求下輩子還能再遇見他。”蘇沫脊背筆直,字正腔圓的啞聲道
“在和平的年代,我還想……遇見他?!?
三月,外面的風吹的愈加的寒了,細碎的雪花漫天而降,與大雪不同,這次著實是冷的異常。
她起身,走到衣柜邊翻出一件寬松的衣服換上,最后在躺回到床上,靜靜的等待死亡的來臨。
她仿佛置身于天邊的云彩中,軟綿綿的。心里的焦躁被撫平。四周的風景一瞬間掠過。
三秒……她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海棠花。
兩秒……無數熟悉的面孔在腦海中掠過
一秒……漫天煙火下,紅梅錦簇,唐允忠低著頭對她輕笑。
時間定格,飛霜漫天。蘇沫帶著笑意,身體……徹底的涼了過去。
至死,蘇沫才算懂了一句話:
原來菩薩,也不是普度眾生。
……
葉韶華推開了錦繡園的門,頭上落滿了白色雪花。屋子里了無人氣。他從入門的鮮血一直找到床上,蘇沫歪著頭安靜的躺著。他已經不敢想了,顫抖的手指搭在她的頸子上,早已沒了生命的跡象。
他雙眼失神的看著那具尸體,良久,他悠悠的說道:
“蘇沫,來生早點來找他吧,我知道你還想見他?!?
葉韶華在一旁站了很久,久到外面雪已經停了,雪下的和鹽粒似的,偏生往人衣服里鉆,凍的人一顫一顫的。
蘇沫臨死的愿望是讓唐允忠抱著她??伤龥]想到的是,自始至終,唐允忠就未曾露過面,下人們把她的尸體裝進棺材里在大堂放了三天,唐府白綾紙花什么都沒有,沒有人陪著,也沒有人祭拜。
直到唐允忠決定火化時,撥去衣物,胸口處凌亂的刮痕讓唐允忠心口一緊,說不上的痛處。
這是蘇沫最好報復。
四月四日,清明節。
唐允忠把墓碑立在了那片漫山的海棠花里。意外出現在下葬時,她的骨灰莫名其妙的失蹤。
唐允忠大怒,當場將幾人槍斃。
與此同時,趙與暮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車。兩天兩夜,她手里捧著蘇沫的骨灰盒子,下車直奔西湖。
湖心亭,她俯身把盒子傾倒進湖水中??粗谒酗h散。
“阿沫,去找你哥哥吧,你見到他的時候要告訴他,我馬上就去找他,讓他等等我。”
她撐著船,上岸后猶豫再三,還是去了一趟靈隱寺。
杭州像是剛下完雨,寺廟的青磚被水染成了深青色。
“住持。”與暮彎腰,雙手合十鞠了一躬。輕輕說道“叨擾了。”
“不礙事,既然來了,就先進來坐坐吧?!崩虾蜕心杲搜?,看起來慈眉善目,精神抖擻。
“不了。”趙與暮抿唇,淡然的看著老主持,輕聲說“我是來道別的,這些年麻煩各位了。”
“道別,你的意思是……”住持蹙眉,不知如何規勸。
“我這一世,寥寥平生,在意者不過四人。今四人紛紛殞命,凡塵俗世便于我脫了干系?!?
老主持看著趙與暮垂頭,心中悲憫無限。
“俗者,自金錢名利為生。凡塵不過一俗字,人活一世,也無非就是一個俗字。老衲現已七十有余,心中自在也無非就是尋找自己所定位的訴。施主,三思啊……”
趙與暮偏過頭,視線對上那副字聯
人生哪能多如意
萬事只求半稱心
“住持勿勸了,我心已定。”
她轉身,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風中,成為這江山亂世的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