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我……”伽南上去扯梵沉的衣角，但這次，梵沉沒有回頭。

“師尊，弟子愿往西海，助玄逾戰神一臂之力。”梵沉抱拳當胸，語氣異常堅定不容置喙。

伽南也顧不得什么禮，幾步上前與梵沉并肩而立：“師父！我可以的，伽南雖術法比不得師兄，可我的綠綺琴好歹是能奏自混沌初開這世人奏不得的曲子！師父讓梵沉好生去試學，鮫人巫樂一事，伽南必不辱使命！”

“丫頭。”

若有若無的一聲喚，伽南偏過頭去，探尋地看梵沉。梵沉一手似要拉她，卻又垂了下去，那抹堅毅的白色衣袖竟然被她看出三分無力。梵沉牽牽嘴角，幾乎是微不可查地道：“不要犟。”

伽南正欲說些什么，前頭一直站得好好的橐非猛然跪了下去，殿內一聲悶響，震得伽南失神。那往日風流肆意騷氣絕頂的男子，鮮少一板一眼一字一頓地道：“父神，橐非愿伴伽南下昆侖山試學，父神無須掛心。”

橐非身側那藍衣妹妹也跪下去急道：“太祖爺爺，青鸞和橐非哥哥一起跟伽南姐姐去昆侖！”伽南聽那女孩兒聲如黃鸝囀啼，頭上反挽著驚鵠髻似飛鳥展翅，雖未著發飾，但兩條青藍色發帶分左右垂在背后，與通身的青藍色相映，渾若清水芙蓉玉璧天成。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都跪什么”，太祖擺擺手：“南丫頭去昆侖試學，你們想跟著便跟著罷。”

瑤池上前笑著虛扶一把青鸞，道：“怎么人人都要跟著小師叔？太祖，梵沉師叔去對付西海的鮫人，瑤池自請跟隨，助師叔一臂之力！”

“師父！”

“瑤池丫頭也是有心人，便跟著罷”，看伽南兀自發著急，太祖眼里似是閃過歉意疼惜：“南丫頭不要怪師父不放你，實在你該往昆侖跟著混元大士精進法術為先。七衍可不能走了，你們都走了，這玉京山留老朽一個么？”

伽南低頭不語，聽到梵沉叫她。好像叫了她很久，她才反應過來：“啊？”“走了，快拜別師父。”抬頭不見玄逾橐非等人的身影，大殿里只剩他們師徒三人。

伽南規規矩矩跪下，行了個叩拜大禮，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行這么大的拜別禮，有了這疑惑時她已然跪在地上，且是眼中流著淚道：“伽南拜別師父。”

“好好好，南丫頭也下去收拾罷，你也算第一次離家這樣遠這樣久，到了昆侖用心修煉，行事注意，不可直率莽撞如同在玉京山一樣。見著混元大士，要比對為師更加敬重，你記住了。混元子其人，一生未改孩提心性，你敬他愛他，他自然疼你護你。且以你的性子，他必會喜愛看重于你。”太祖似是撫慰地拉著伽南的手扶她站起身來。

轉出長生殿，伽南用袖子擦擦淚，抬頭看到長生殿院墻里在樹梢上蹦來躍去，不知疲倦地叫著的雁兒，打明兒起這雁兒還照舊在長生殿跟前叫，梵沉、師父和她卻要分隔三地。

雁兒你別叫了，打明兒起，我也是漂泊在外的人了。

又見得那個玄衣少年正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通身黑色又站得筆直，渾似一條墨錠杵在遠處，在人人素衣白裳的玉京山顯得格外扎眼。

梵沉去鎮壓鮫人族，身邊除了瑤池皆是九重天的人，那玄逾是九重天的戰神，他若能與梵沉齊心勠力，其他九重天的小兵小卒必不敢違背梵沉。思量至此，伽南解下腰上墜著的禁步托在掌心。那禁步是數年前她生辰之日，師父命七衍哥哥給她送來的一塊“溫涼寶玉”，冬溫夏涼，兼具引靈聚靈之效，對于修行大有裨益。

伽南心疼地咬著后槽牙，上前朝著那玄衣少年溫溫柔柔從牙縫里擠出句話來：“玄逾上神，伽南今日多有得罪，又承蒙上神搭救，小小玉佩，既是賠禮又是謝禮，望上神不棄。”

玄逾這才細細打量面前的女子，一身鵝黃顯得嬌俏童稚，仿佛春日里抽枝的嫩柳細芽兒，眉如遠山含黛，細長而舒揚，面若桃花含笑，帶著兩團少女特有的紅暈。看著這樣干凈靈秀的女孩子，當真是師姐無意間透露的那個游戲六界、濫殺無辜的混世小魔王？

玉佩方才遞出去一刻，身旁梵沉的臉便越來越黑，直逼玄逾袍子的成色……伽南斜眼瞄他：“玉佩還會有的。”看他面色愈發冷了，伽南趕緊追補一句：“禁步也會有的。”心道，我這還不是為了你？你還要吃了我一樣……

梵沉垂眸：“把我送你的生辰禮收回去，玄逾上神心領了。”

伽南汗顏。你這樣說，玄逾不心領也得心領了……慢著……我送你的？

“七衍哥哥說是師……”

“師兄我親自去下界的蒼梧山尋了數十日才尋到的”，梵沉陰著臉也不看她：“你給我收好了。”

“好嘛好嘛，那不是怪你呀？我又不知道這是你尋來的……”伽南在梵沉瞇起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絲不善，輕咳一聲把玉佩捏緊了收回手來。看著玄逾尷尬地眨眨眼：“神君……不若伽南改日……挑一擔上好的荊十尾，給神君送到九重天罷！”天知道她說出來有多肉痛，那可是她在瑤池那兒攢了上千年才攢出來的一擔！

玄逾暗嘆：“一株荊十尾，十斛夜明珠”，這女孩張口便是一擔荊十尾，果然是給玉京山寵壞了的性子。“不必了，伽南上仙過于客氣了，昆侖是玄逾的師門，上仙將到昆侖試學，便也算玄逾的師妹，你我之間不必拘此虛禮。玄逾先行告退，明日再來為上仙上神引路。”

聽得“師妹”二字，伽南覺得梵沉的目光更兇了三分，便立刻告辭。

三人皆行了禮，玄逾寄出一把系著墨色劍穗，白色劍柄上刻了“長天”二字的寶劍，飛身上去轉瞬沒了蹤影。

才拐出長生殿的院落，伽南正要刨根問底梵沉怎么不把這塊玉佩直接送給自己，便被斜刺里閃出的一團紅藍色嚇得一抖。

“娘子！”橐非歡喜地扯住伽南的衣袖。原是橐非，身后跟著殿內那個只見著個背影的女孩子青鸞。

伽南一拳捶在橐非手上：“別跟我動手動腳！呀，橐非曉得回了？你不是云游四方樂不思歸么，怎的舍得回來了？”橐非紅著眼尾捏捏伽南的拳頭：“哎呀娘子別打了，我皮糙肉厚的，再把娘子震得手疼……”

梵沉淡淡掃了一眼橐非，向自己面前的青鸞問：“太祖命你以真身在九重天幫襯著繁籍，怎得變做人形了？”

“是太祖爺爺喚青鸞來的，”青鸞一雙杏眼顧盼間全然是少女的欣喜雀躍，“來之前沒說旁的事，只是青鸞剛進了長生殿，就看到橐非哥哥在那兒等青鸞！”

橐非睨了一眼青鸞，雙手抱胸戲謔地開口：“如果在那站著回話也是在等你的話，那……瑤池也在等你，七衍也在等你，這株香樟在等你，這朵小野花也在等你。你好大的面子，好大的臉。”

伽南看藍衣女孩兒亮晶晶的眼里閃了淚光，不滿地喝住橐非：“你吞了炮仗了這么沖呀？”

梵沉看一眼伽南：“青鸞，你且先陪她回子衿殿，路上與她細細說說下界的規矩，比如”，梵沉頓了頓清清嗓子：“比如男女大防，之類的。我同橐非還有事說。”

“規矩我都懂，書上沒少看的。”伽南心里生氣，梵沉怎么又這樣，又有事說，什么事非得瞞著她不成？

“哎，好！”青鸞晃一晃神變作一只巨大的藍羽彩鳳，沖著伽南撲扇翅膀啼道：“伽南姐姐你上來我帶你兜兜風？青鸞飛得可高啦！”伽南這把方才的俏麗丫頭與先前所見的送信的小鳥兒聯系在一起，怪不得人形這樣好看，青鸞的真身本就美得不可方物。

“今兒晚上讓紈素別急著上門鎖，我去找你。”伽南沖梵沉擱下這一句，轉身拍了拍青鸞的頭，飛身上去伏在青鸞身上：“原來你就是那個漂亮的小鳥兒？趕明兒我帶你御琴玩兒！”橐非一瞬思及許久前自己趴在伽南的綠綺上，被她一腳掀翻下去，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

梵沉眼里像是盛了化不開的蒼茫霧氣，似有些紅了臉，低低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