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沉掐了個訣，那珠子便騰起來，在梵沉伽南眼前化作虛空中一列列閃著金光的字。這便是繁籍寄回來的信了。

而今他修書一封，只字未提建木，卻言什么“西海大亂，蓬萊難支，天帝無策，帝後遣使臣玄逾，不日將至玉京山”，而后便只剩一句“叩拜師尊，叩拜師叔、小師叔，問渚衣師姐安”。

伽南瞧著那一列列浮動的金字，眉心擰成一個川字。往日說話不利落就罷了，怎的遇到大事，寫信也講不明白？

西海大亂？是那西海水君要反天庭，還是西海有妖魔要反那水君？蓬萊難支？蓬萊是下界八大仙山排名第二，專鎮守西海一方水土，島上修行的散仙術士不盡其數。如此一個堂堂的蓬萊島，竟會難支？帝後圣君君臨九重天萬萬年，竟也會無策？這到底是多大的大亂……

還有，遣使臣？又遣什么使臣？萬年前道德天尊來借人說是拿一個小妖，孰料梵沉險些被那幻魘獸取了性命！今日還有臉面遣什么使臣？憑什么放著九重天數萬的天兵天將、天庭上大大小小有官階的神仙們不用，又來我玉京山借人？

梵沉渾身上下的氣息漸漸冷冽如三九嚴冬的寒冰。

“紈素，你且帶青鸞下去休息，修書一封便道我已知曉此事，叫繁籍萬事小心。待明日青鸞休整得當，再讓它把信送下去。”說著，梵沉拔腿便往子衿殿外走。

伽南本不想理他，又不明所以：“哎！你上哪兒去！”

“長生殿。”梵沉出了殿門頭也不回。

“哎！你等等我啊！我也要去見師父！”伽南邁步就要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的雙腳不知何時竟牢牢粘在地上，用力抬了抬腿也紋絲不動，比長在地上還要結實。

“梵沉！你又對我施術！”

“梵沉！你回來！你松了我！你一聲不吭給人施術你偽君子！你大壞蛋！”

“梵沉！”

伽南看著梵沉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花練等一干人等從外頭魚貫而入，“主子？你……”

看伽南的神色動作，花練突然會意，沖著身后的小丫頭們揮揮手：“這且不要你們伺候呢，都下去吧下去吧！”

見最后一名小丫頭把門帶上，花練熟捻地從一旁搬了把椅子放在伽南身后，撫雙手搭在伽南肩上按她坐下：“主子坐！主子你別跟梵沉師祖一般見識，他不是一向這樣不講道理就定住您么……”

伽南一巴掌拍在花練的左邊手上：“臭丫頭！閉嘴了！”

花練哎呦一聲抽開手，小聲嘀咕：“瞧瞧瞧瞧，越發不識好人心！”

按往日經驗，梵沉的術法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自動解開了，伽南一解脫必得如坐針氈一般彈起來，掐訣追上梵沉去。

可這次不同，一炷香的功夫雖短，足以讓人的心思變三變。“他敢一次次鎖我的腳，是吃定了我得了解脫一定還會追上去么？”

腳下松快了許多，伽南知道術法已除了，略有些委屈地癟癟嘴，晃了晃腳，往椅子上一靠卻不打算再追上去了。

“花練，等下若有人來找我，就說我睡了。誰也不見！”

花練脆生應：“好嘞！主子放心！那若是梵沉師祖來了便如實告知？”

伽南氣得跺腳：“呸！誰跟你說他來了就告訴他啊！梵沉來了更要說我睡了！直接給我轟出去！”

“啊？”花練嘴張得簡直能塞下枚雞蛋，委委屈屈道：“往日不都是……再者我們也得敢啊……那……主子要去哪里？九重天嗎？”

“我還能去哪里，房頂兒上透透氣站一站罷了……”雖貫溜下去九重天玩，可現下天庭有異，伽南心知不能再去給他們添亂。

語畢，伽南飛身落在子衿殿的房頂子上：“沒我的話，誰都不許上來！我悶得很要一個人站一站！”

花練在下面又回了句什么，伽南沒聽清也懶得去深究，一屁股坐下來，往后一躺，翹著二郎腿瞇著眼睛看太陽星。瞧著今日太陽星主金烏心情不錯，趕著三足烏跑得倒有些快，不一會兒便從東邊轉到正上邊兒去了。

屋頂上漸漸曬了起來，伽南也被日頭晃得有些睜不開眼，只好跳起來整理衣衫準備下去，又有點兒舍不得這上頭的涼風。一片腿兒從幾丈高的殿頂上飛下來，穩穩當當立在中庭，風吹衣擺好不瀟灑。

伽南這才覺得心情舒爽了些。暗道：我這一跳如此俊逸雅致，想來我的術法也是不差的，只是比不得梵沉罷了。原來跳跳房子便如此舒心？下次再被梵沉欺負了，我便去跳跳玉京山，想來更是快活！

想罷，拍拍手轉身要進屋。

剛一轉身，便一頭碰在一挺拔的身姿背上，登時撞得鼻子酸澀，眼眶不自知地紅了起來。

那人轉過身來：“你睡醒了？”

這聲音清如寒冰朗如碎玉，不是梵沉又是誰？伽南抹掉淚花，果然見梵沉神色自若背著手立在自己面前。想到自己讓花練騙他轟他走，伽南一陣虧心，便惡人先告起狀來：“你在這里做甚么！”

“吹風。”

“吹風？我信你？”

“你在你的子衿殿頂看了兩個時辰的云，我就在你殿門口吹了這半日的風。”

伽南臉一紅，也不答話，越過梵沉徑直進了子衿殿，回身就要關上殿門。“砰——”伽南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趕在梵沉阻攔之前把殿門關上，他若想攔自己是不及他快的。“原是他不想攔。”伽南靠在門上想。

正這時，門外傳來梵沉聲音，似是帶著點無奈和別扭在哄孩子：“丫頭，開門。”

“不。”

只聽得外面人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絕不悄悄鎖住你了。”

“當真？”里面人帶著鼻音甕聲甕氣。

“當真，師兄什么時候騙過你。”外面人壓著嗓子循循善誘。

梵沉往日的答話很少能比伽南的問話還要長，今天處處奇怪。伽南不再抵著門，卻不做聲，秉著氣踮著腳悄悄地溜進大殿。

門外的梵沉看著里面憧憧的人影，一笑推開了門。

“丫頭，后日我便下去九重天了。”梵沉看著伽南的背影。

伽南正托著腮凝神，猛地回頭：“又要去？師父是這樣說的？上次他們九重天是怎么坑你的！險些要了你的命！這次還有臉來！”

“生而為神，我們有自己的責任。禍亂正起，就該救民于水火而不論前情過往。師父，也是這個意思。”

伽南放下托腮的手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只是……這未免太急了，那個什么什么使臣不是還沒來嗎？我們自己下去算什么啊？”

“不可！師父算得你的上神劫要來了，你好生待在昆侖山學藝，待我回來倒要試試你的術法是否是精進了。”

昆侖山？不該是玉京山嗎？

想來是自己聽錯了？伽南迷糊地按按耳朵，又甩了甩頭。“哪里學藝？”

梵沉一怔，垂眸：“自然是玉京山，不過，哪里都是一樣的，須得你自己用心。”

是了，梵沉總不會說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