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自伽南挨了神鞭轉醒了來，便再也沒有見到橐非。他不單是再沒來聽過父神講法，是連音信也皆無的。不過師父沒過問，伽南也更不甚掛懷，只當他是云游四方，路遇佳人，樂不思歸罷了，伽南也省去許多麻煩樂得自在。

山中無事，春花釀酒，冬雪煎茶。

三萬載修行時光一晃而過。

趴在紫霄宮背面的宮墻上，窺著下面九重天上往來的仙人神者，伽南覺得這玉京山上的日子除了同師父說說話、同梵沉打打架、偶爾溜下三十三重天獵個野味烤來吃之外，真真無聊得緊。

別的且不說，單是位分相差不是很懸殊的人太少，沒人敢跟她玩鬧這一點，她就著實難忍。

八百里玉京山上隨隨便便扯個白胡子老頭，一般也是要沖她行禮，尊一聲“師祖”的。

除開七衍瑤池渚衣繁籍這些女媧師姐、太一師兄的還未下山的親傳弟子，若是哪天能逮到個行禮只道“師叔安好”的，她都要如獲至寶般，問明了人家的姓名法號、師承何人。

話說回來，自己那師兄梵沉也真擔得起師父一番教導。他天資聰穎又勤學苦練，劍術法術與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是收效不同。先前方才過去一萬年，梵沉便已先后歷過了上仙劫與上神劫，而自己呢？一萬年的節骨眼上，若不是第一道天雷有橐非的火翎兒護體，而后梵沉及時趕來，以她的術法修為，怕不單單是上仙雷劫渡不成，第二道她便要被打回原形，第三道便是灰飛煙滅了。

師父曾說過，就算是從前靈氣逼人的女媧師姐，也是苦修了一萬七千年才迎來了上神劫，從普通仙子飛升上神。

不過伽南還沒什么，師父倒常安慰她：沉兒是天資過人，混沌初開時大荒的清氣上升凝結成梵沉本體那朵云，本身就帶了洪荒中數不盡的靈氣，我的南丫頭莫要心急。

伽南原本是真的不心急，修成人身不過萬載便飛升上神的，古往今來也就一個梵沉。她一萬載已是上仙，且不急呢。何況，自己雖術法比不得師兄，可文史物料、野史雜談，凡是玉京書冊上有記載的，沒有她默不下來的。只是這些于飛升無用罷了。

可師父每每安慰她說是因著梵沉天資過人，她心里就要百爪撓心一遍。時間久了，仿佛悟出了師父的意思……

“梵沉天資過人……我就天資愚鈍……”

倒是不急也要急一急了……

只是，伽南時常替梵沉覺得辛苦。

師父統共五個徒兒。大師兄盤古是開天辟地的創世神，后以身化作了日月山川、風雨雷電。二師姐女媧是萬靈之宗的救世神，造人造物，后以身補天而湮滅。三師兄太一本是混沌孕育的巨妖，被師父教化為神，后居于下界九重天上，身為天帝，掌立天條，司萬物運轉，又于巫妖大戰后隕落。

再往下數便是師父的兩個幺兒徒弟。小了三位師兄師姐不知多少壽數，道行也不知要淺薄多少，將來卻要掌管紫霄宮。偏生伽南又是個不爭氣的，三十三重天沒有一重戲耍不到，平日喝酒喂鳥，疏于練功，只靠著一些天資，勉勉強強比旁人修得好些。這整個紫霄宮的徒子徒孫們，便一輩一輩的通通要向梵沉看齊。

雖則七衍等大弟子早已飛升上仙，修為高深，但終歸位分在那里動搖不得。梵沉畢竟是八百里玉京山上除卻一般見不到的父神之外，輩分最大的少年上神。

少年當事，少不了難服眾口之處。

也因著這般，梵沉便時時刻刻板著一張臉，從不見他與除卻了鴻鈞太祖和伽南之外的誰說笑。明明看著就是溫潤如玉、燦若暖陽的謫仙人，走近了卻冷得像冰霜刀劍。

如此萬年下來，玉京山少年師祖梵沉手段凌厲為人冷情，人盡皆知。兼之紫霄宮事務被打理得一絲不亂，便再未有人敢亂嚼舌根。

整個玉京山的大小神仙都知道，梵沉師祖是把平素的笑臉，都留給父神和伽南小師祖了。若是犯了錯事，萬萬不可在他一人練功時去請罪，萬萬要待他和伽南小師祖一同說笑時再回稟，落下來的神罰都要輕好些。

瞧著伽南日日在跟前插科打諢，時不時還要下到九重天去獵個野味回來，鴻鈞父神卻不生氣，只是教伽南一些四兩撥千斤的精術巧法。

譬如綠綺琴的妙用：撫一曲《鳳棲》可引五彩神鳳助戰；奏一首《故夢》可窺神魔妖鬼人的過往……巧用心力，人琴合一，這些對伽南來說恰不難練。

太祖想想伽南的脾性，又覺不保險，嘮嘮叨叨教給二人“互喚令”。原來赤練劍與綠綺琴是混沌初開時的天地至寶，道法無邊，偏生又是一對兒，物靈相通，便只需一件在手，使出互喚令，即可召來另一尊。

“師兄你說……我給師父闖了那么多禍，他絲毫不責罵我，是不是懶得理我了，不喜歡我了呀……”伽南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扯下草葉子。

梵沉正盤坐在石臺側，左右手分執著黑白子，對著一盤殘局凝神。聞此言，輕輕一皺眉，轉頭笑著輕刮了一下伽南的鼻梁，淡淡道：“師父對你，不是喜歡，是疼。”

“啊？什么意思呀……”

梵沉又把玉棋子拿在手上，盯著那盤棋輕嘆：“喜歡乃是有條件的，是看你這個小丫頭好不好，你若好我便喜歡，不好，我便不喜歡。可疼愛就是沒有原則，沒有底線，就是不管你好不好，我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