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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華陰壇火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4196字
  • 2019-02-13 09:59:44

自從前夜月姬鎩羽而歸,這兩日也沒甚么動靜,這日入夜,阿南蹲在玄清宮檐角下撥弄她腌的蜜餞,忽見玄逾隨來人跨出門檻,驚得手里壇子險些掉了——這位爺上次批公文怕不是女媧補天那年,上次領天命下界出戰怕不是巫妖大戰之時,今兒金烏也沒趕著太陽從西邊出發啊?玄逾聽調不聽宣,但來人端得一個“請”字,說是事關六界,天帝請戰神務必亥時覲見。月姬果然是天帝之女,連“請”之一字都一脈相承。

“神君這是要去凌霄殿應卯?這還太早了罷!”阿南扒著門柱探頭:“聽聞金仙們朝會都是拿著自己本命法寶化成笏板的,神君您是何罕物化身啊,別忘了帶!”“哎!神君!阿南給您備個軟墊?聽說帝後圣君訓話比凡間小妖的命還長。”“神君!早些回來!”

“無礙,本君去去就回。有我在,無人敢傷你毫分。”玄逾將聲音放柔了,抬手落下結界。

阿南聽見等他回來就是一抖——幻境里“等他回來”之后的下場仍在眼前——但只得故作乖巧地點點頭。

玄逾前腳剛踏出殿外桃花林,阿南后腳便以飛毛腿將軍的神速,沐浴更衣,收拾書房,焚香祝禱,將五十蓍草撒得滿桌皆是,定心默念,揲蓍成卦。此時還不到亥時,尚可占卜。若到子時,兩日陰陽交替,天地混沌未明,萬物更新,而自身精神疲倦,是不可占卜的。

問橐非性命,吉。

阿南松口氣。

復問梵沉性命,兇。

“定是今日偷喝桃花釀手抖數錯了。”雖知一事不可再問,還是抖著手又把蓍草撥數一遍。

兇。

這可如何是好。

阿南又問自己救梵沉。復又得兇。

莫不是書上習得終究不如口耳相傳,自己學錯了?阿南的心突突地跳。為什么?為什么能救橐非卻不能救梵沉?為什么梵沉能在天雷之下救自己,自己便不能在天象之前救他?

案頭蓍草又被拂亂,剛擺出個“坎為水”,門外忽有甲胄碰撞、神衛行禮之聲,震得阿南手一抖——好嘛,直接變個“澤火革”出來。好嘛,這卦象若給司命老頭看,夠他編八十回話本。

“有人來過么?”

“稟神君!沒有。”

“一個紅衣男人?也沒有?”

“稟神君!沒有!依您的令,不讓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廣寒宮的人!”

“哦?”玄逾一聲冷笑,語氣中的不悅轉瞬即逝:“好。”

書房光線昏暗,阿南順手將蓍草掃進袖袋,玄逾卻徑直推開了她的臥房門——里面自是無人——以玄逾的神力,這還是第一回找錯阿南的所在。

“神君回宮怎么和做賊似的?您在找阿南么?”

玄逾驀然回身,帶起一縷似有若無的桂香。“阿南……阿南……”他嘴角似笑非笑,眼底卻藏著一抹難以捉摸的深意,“隨我來。”

阿南心頭驟然一緊,恐慌如潮水般漫過疑惑。腕間的巢南木今夜早早現了新芽,應是望日月圓夜了。她稍作遲疑,低聲囑咐守衛,聲音如風過耳畔:“神君歸來前,莫要換崗。”語畢,跟上玄逾,亦步亦趨。

……疼,蝕骨的疼。

阿南幽幽轉醒,眼前似蒙了一層細紗,萬物皆模糊而扭曲。她試圖搖頭,試圖睜眼,卻只覺雙眼如萬針齊刺,痛入頭骨。

她勉強凝神,細細打量四周。身前赫然有一壇,分上下三層,通底層八方臺階,每方九級,通中層有四方臺階,每方五級。中層壇四面邊緣修有八根六角玉柱,又復有四方臺階通頂壇,頂壇狀如圓盤,質如滿月,似乎雕有各式紋路,只看不甚清。

遠處橋頭仿佛站定一人。似幅流淌的黑白山水畫,抑或陰陽太極圖。

“我的眼睛……”阿南心頭驟然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她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可視線始終無法穿透那層薄霧。一切掙扎,皆是徒勞。

那人緩緩回身,朝阿南走來。玄紗法服,玉簪別頂,月破星巾,五云輕履,周身所飾似水墨交融,與素日所見的神仙皆是不同。

“你不是玄逾,你是何人?”

那人停下腳步,聲音低沉而模糊,雌雄莫辨,倒讓人想起橐非。“你怎知我不是?本君養你在身邊,就為今日。”

阿南微微一笑:“玄逾神君若想殺我,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將我帶出玄清宮,敲暈了捆起來殺?就算我不知你不是,現下也知道了。”此人能避開所有神衛將她帶到此處,說明他對這一路的布局了如指掌,至少是九重天的人;此人步伐看似沉穩,但腳下石子卻響動有異,說明他并非毫無畏懼;更重要的是,那股淡淡的桂花香,雖被刻意掩蓋,但仍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那人聞言一頓,復又步步逼近,玉簪上唯一一顆珍珠隨著步伐搖搖欲墜。“那你倒是說說,我究竟是誰?”

阿南心中隱隱覺得哪里不對。月姬明明不必插手復活心愛男子的夢中人……可她偏偏拼著觸犯天條也要為之,還一副做困獸之斗的模樣……

“娘娘這東珠成色不佳。南海鮫人泣珠需用鮫綃包裹溫養,若沾了巫族焚香,必泛黃斑——您難道不曾發覺,這顆已經渾似腌壞的朱雀蛋了。”阿南聲音雖弱,但字字清晰:“娘娘難道不知,有些東西,不是視若無睹就能掩蓋的。”

那人身形有一瞬間的搖晃,似乎無法掩蓋的遠不止這些。“比如?”

“比如……身為神女,你卻用巫族之術叫人視物不能,難道不怕一朝事發,被依天條處置?你若此刻回頭,我亦未見你真容,更不會在玄逾面前提及此事。”

月姬的聲音終于恢復了她特有的清冷。“呵,你倒聰明。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是你逼我的。你擁有的一切,本就該是我的……”

一瓣青云悄沒聲息覆上那輪滿月,墨灰色便逐漸侵染了原本清朗的群青色天幕。

“大人,子時三刻已至。”左右兩個護法小童兒亦著水墨法服,躬身施禮。

此時此景似曾相識,阿南心頭隱隱發痛。

月姬上來輕拍阿南的臉:“你以為,到如今,你還走得掉么?那是華陰壇,陣法一起,神佛難下。”

青云被風吹散,朗月光華傾瀉下來,恍如一道白練從天而降,正落在頂壇上。一股強大的引力霎時將阿南吸了上去。月光將她的手腳縛住,一道銀色仙障緩緩落下,籠罩住整個華陰壇。八根白玉柱上雕刻的銘文、花紋皆若隱若現地動了起來,血色漸漸閃現。俄而,八根柱子咣當咣當繞中壇旋轉,血色紋路亦環柱左右浮動。道道銀光自紋路中迸出,似經年的傷疤猛然開裂。

阿南眼睜睜看著道道銀光自四面八方而來,穿透她的身體,活像司膳房扯不斷的龍須糖。她渾身上下如同被千千萬萬只毒蟻毒蝎爬過,它們正在一點一點啃咬蠶食著自己每一寸肌膚。心口疼得難捱,阿南嘶叫出聲,似乎有什么要從身體里沖出。

與華陰壇相對的法壇上,月姬念念有詞。

那少得可憐的靈力在阿南體內四處沖撞,她的魂魄被撕扯著向外。

疼疼疼!眼睛的疼早已不值一提,此刻這疼簡直叫阿南恨不得一刀結果了自己的性命!這遍體欲裂的疼!這撕魂蕩魄的疼!這求死不得的疼!

月姬遙遙勾唇一笑,手中聚靈幡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一個寫得瀟灑的“聚”字被吹得支離破碎。“你那三魂六魄不甚安分,近日總欲突破束縛,這顆心亦常常絞痛不已,我便猜到是你真身在此。你以為你裝瘋扮癡能騙得過本宮?本宮從來都是同你做戲罷了!不過你也裝得甚好,若非你把橐非救走,我也不敢斷言竟然真的是你,你竟然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你以為玄逾能保你不死?你錯了!你大錯特錯!男人是這六界頂頂可惡頂頂害人的東西!他們空口白牙許下承諾,卻能為了任何人任何事犧牲你!你落得這步田地,要怪就怪你所托非人!伽南,好師妹,別怪我狠心,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阿南喉間涌上腥甜,眼前恍惚得見一白衣藍帶的少女抱著兔子跌進杏林。那約摸是月姬少有的狼狽時刻,杏花沾滿衣,卻還要強撐師姐的威儀:“修道之人,清凈為本。昆侖虛的規矩,追逐野物者需臨《清靜經》百遍……”那時的她躲在梵沉身后探頭:“月姬姐姐,分明是這兔子先踢我的!”

“這一魄本宮替你散了,你便在這世間消失個干干凈凈罷,免得徒留傷情!”月姬笑著仰天喃喃嘆道:“師父,你的孽徒又殺了伽南一次,你看吶!你睜開眼看看吶!”

壇下傳來玉石俱裂的聲響,長天劍破風而來,左邊護法童兒應聲倒地。右邊童兒見勢不對,甩一甩拂塵,回頭正欲加固仙障,被一束劍光擊中心門,登時吐血氣絕。玄逾騰空而起,以噴薄的神力壓制住旋轉的玉柱。“月姬!收手!”

縛住阿南的月光忽被割斷,仙障亦開始碎裂。阿南整個人已然被抽取了所有氣力,一下自頂壇跌落中壇,嘴角滲出絲絲血跡。

月姬分明瞧見玄逾眼眶泛紅,她壓下驚愕和不甘,旋即苦笑道:“阿逾,壇上的人不是伽南,她只是機緣下附了伽南一魄的一株仙草罷了!我只取她身上這伽南一魄,于她也無傷!”

玄逾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那伽南……”

一抹愁色浮上月姬素雅的面龐:“而今,不論是昆侖虛月華洞,還是西海無妄崖,魔尊分魂的封印皆是松動,本宮體內伽南那一魄早就撐不住了!為免負災降世,只能,出此下策。待伽南魂魄與本宮合二為一,本宮才能救世啊!”

“那伽南呢?你不是要以她為容器復活伽南么!取她身上伽南一魄,復活伽南豈非更無計可施?”

月姬垂首:“此一時彼一時,為了天下蒼生,還請神君三思。”

玄逾笑出聲來,狠命力壓華陰壇,使其紋路漸漸褪去血色。“蒼生?又是蒼生!月姬,你當真以為六界中人都看不破你的伎倆,盡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間么?”

月姬聞言,踉蹌半步,聚靈幡險些脫手。她笑得凄慘絕艷:“哈哈哈哈哈哈天下人?天下人中阿逾你最沒資格指責我!千年前你親手將她送上祭壇時,用的可也是這般痛心疾首的神情么?”她的指尖凝出冰棱鏡,鏡中映出玄逾陡然蒼白的臉,“阿逾,此地除了你我沒有旁人,你當真還想復活從前的伽南么?你猜,伽南若是憶起那一劍,是會先被你愚弄原諒你呢,還是會先剜我的心碎你的魂呢?”

玄逾大驚,神色驀然一變。“住口!你瘋了!”

“阿逾,她不愛你,我才愛你。你忘了么,她對你的感情悉數源于我。現下,你是三界誠服仰望的戰神,你擁有我永不背叛的愛,擁有如此肖似阿南的仙侍,現下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么?”

月姬盯著玄逾的面色變化,心里冷笑。如此,便由自己做這個惡人,給他個臺階下罷。畢竟,她與玄逾不同,什么生前身后名,她都可以不在意。只要能得到,只要能得到。“你若執意要她回來,也好。你便裝做不知,不知天地眾生如萬丈高空行蠶絲,不知六界萬物如酣睡安眠磨刀石!也好,我還她一魄。”余音未落,一抹水墨色自遠方高壇之上跌落,月姬的衣衫烈烈而舞。

玄逾迅即飛身接住月姬,神色哀慟。“師姐又何苦。”

失去了他神力的支撐,八根白玉柱子越轉越快,直至化成模糊的影像。身后傳來阿南撕心裂肺的慘叫。

玄逾未敢回頭。

阿南不會有事。他會給她傳輸神力,她的容貌不會有絲毫改變。他會助她成為上仙,與她共享長生。

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月姬輕輕把頭埋在玄逾胸前。心下百轉千回,口中卻只喃喃:“你終于肯喊我師姐了。阿逾。你終于肯喊我師姐了。”

銀光繚繞紛至沓來,仿佛有人正把阿南的心口一刀一刀細細劃開。腕間的巢南木突然瘋長,藤蔓試圖去纏住旋轉的玉柱,卻甫一觸及玉柱便化為齏粉。幾根花絲從木鐲中迸發,玉白顏色,鋒利似刀,向著玉柱而去。

最后一縷清明消散前,有滾燙的觸覺自阿南腿部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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