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衛韞思索如何從這人群中脫身時，窗戶外突然接連飛進的幾道白色的銀光，再看那氣勢洶洶的幾人，竟一個個摔倒在地，似是受了極大的苦楚，捂著肚子“哎喲哎呦”的亂叫，數枚銀色的鐵球在木地板上滾動了一會兒，靜靜的停住了。

茯苓不明所以，快步走至窗前四處張望，街道依然車水馬龍，喧鬧和諧，對面的茶樓也是賓客滿座，一派安然。究竟是誰？她皺了皺眉。

景瑟從衛韞身后探出一張小圓臉，長長舒了口氣，她指著地上的人問小心翼翼的問道：“衛大哥，這些人都是你打趴下的？”

衛韞苦笑著搖了搖頭，誠實的回答道：“不知是哪位義士出手相助，解了咱們的困。”

沒一會兒，醉仙居的老板便令小二收拾了桌椅，安頓客人們重新坐下。來往醉仙居的人非富即貴，老板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所以，他又安頓伙計們將倒在地上的幾人扶到了一旁的雅閣內。

重新坐定的景瑟，小臉飛上了兩片紅霞，她垂著頭，扭捏道：“方才衛大哥也十分英勇，若不是你，我與嫂嫂……”景瑟忽覺失言，忙掩住了嘴。

“景瑟，不必瞞了，我想衛公子已經知道了。”茯苓站起身，朝衛韞盈盈施了個禮，“方才多謝衛公子了。”

“沈姑娘不必客氣，你還好吧？”衛韞關切的向前探了探身子，看著茯苓明媚的臉，他有些失神，原來她真是女子！

“無事。”茯苓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我已嫁作人婦，您稱呼我姑娘，似是不太合適。”

衛韞一拍腦門，似是有些尷尬，“對對對，瞧我這腦子，是在下唐突了。”

他剛才明明聽到那姑娘喚她嫂嫂，可自己倒像自動把這稱呼給忽略了。

想起大興國寺她的一番言論，倒不像個尋常人家的女子。她聰慧伶俐，模樣又極佳，也不知是誰有這么好的福氣，得了她這位妙人。思至此，衛韞心中隱隱覺得有些遺憾。

“衛大哥，你怎么了？”景瑟搖了搖有些走神的衛韞。

“衛大人想必是受了驚嚇。”肖之禎搖著折扇走上了樓梯，聲音帶著一貫的清冷，身后跟著一襲黑衣的王府侍衛統領南風。

“殿下？”

“王爺？”

“王兄？”

坐著的三人紛紛起身，語氣帶著十足的驚訝，幾人聽罷彼此對肖之禎的稱呼，更是驚的面面相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都坐吧。”肖之禎合上了扇子，點了點頭，帶著通身的貴氣。

景瑟識趣的站起身，坐在了衛韞身邊，將茯苓身側的位置留給了肖之禎，她心里雀躍的很，因為可以挨著衛大哥坐了。

茯苓看他身上還穿著繡著蟒紋的深紫色朝服，應是才下朝就過來了，怎么這么巧？正當她思索間，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被一雙溫熱的掌包裹住了，她抬起頭對上了肖之禎深邃的眸子，心跳不由得加快。

“手這么涼？”他聲音帶著幾分探尋，“可是嚇到了？”溫柔的語氣險些讓茯苓陷他的眼睛里。

“殿下，臣妾沒事。”茯苓小聲的回道，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衛韞看著二人旁若無人的親昵模樣，差點驚掉下巴，原來，這沈姑娘竟是，竟是睿王爺的王妃？他不自然的干咳了幾聲：“想必救我們的人，是王爺的暗衛吧？”

“原來王兄一直在派人保護我們呀！”景瑟笑吟吟的撐著下巴。

“最近京中不太平，你們兩個女子出門，自是要小心些。”肖之禎微微一笑，“今日不就派上用場了？”

茯苓望著他好看的側臉，心中一甜，原來是他。

“王爺可是剛下朝？”衛韞心中疑惑，她不是皇后的細作嗎？王爺現下怎么如此上心？

“是，剛下朝便得了暗衛的信兒，便趕過來了。”肖之禎仍不動聲色的握著茯苓綿軟的手，不同往日，茯苓并沒有急于掙開，而是任由他握著，指尖不由自主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肖之禎的手掌傳來了奇異的觸感，他略顯驚訝的轉頭望向茯苓，卻見茯苓紅著耳垂低下了頭。

“王兄，你和嫂嫂能不能回府再卿卿我我？這兒這么多人呢。”景瑟無奈的撅了撅嘴，衛韞十分認同的點了點頭。

幾人前后起身走出了醉仙居，茯苓是最后一個離開的，她掃了眼桌子，發現那本小篆字帖被衛韞落到了位置上，茯苓搖了搖頭，心下道，這衛公子還真是粗心大意，便將其收在了懷中。

門口，南風已經套好了兩輛馬車，肖之禎和衛韞同乘一輛，茯苓與景瑟同乘一輛，一齊向王府駛去。

馬車平穩的行駛在大街上，不久便抵達了睿王府。

茯苓與景瑟回長春殿換衣服，肖之禎則是將衛韞引到了承乾殿，命海玉沏了茶送了上來。

“對了，今日父皇準了彈劾陳尚書的折子，將他貶到國子監編書了。”肖之禎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

“那戶政司尚書誰來做？”衛韞摸著下巴想了想：“尹大人？”

“正是。”肖之禎點了點頭，面上帶著薄薄的笑意，“此事尹昭儀功不可沒。”

尹昭儀是尹長春的長姐，生的貌美動人，為了能讓弟弟坐上戶部尚書的位置，沒少給皇帝吹枕邊風。

“這前朝后宮真是息息相連。”衛韞感嘆道。后宮女人仿佛是前朝男人們延伸的手，身負著家族興衰的重任，一朝得寵，滿族皆榮。

“眼下戶政缺了人手，本王向父皇舉薦了你。”

“陛下同意了？”衛韞皺了皺眉。

“算是。”肖之禎一派悠然，“你資歷太淺，若官拜侍郎，怕是會引起朝中非議，所以本王提了你巡官的職務，還望別委屈了你。”

“原來算是，是這么個意思。”衛韞嘿嘿一笑，起身朝肖之禎做了個揖，“衛韞在此謝過殿下。”

茯苓換回了女裝，將頭發重新挽了髻，她站起身，見景瑟還在鏡前仔細的梳妝打扮，不禁一笑，這丫頭，似是瞧上那個衛韞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帖子，朝浮光問道：“殿下和客人現在何處？”

“回小姐，殿下和客人在承乾殿。”浮光一邊替茯苓整理裙裾，一邊回道。

茯苓拿起帖子，對景瑟揶揄道：“我先去承乾殿替衛公子送臨摹帖子，你美夠了再過來。”

景瑟散著頭發歡快的點點頭，今夜衛大哥要留在王府中用膳，她需精心打扮一番才是。

“我有一事不明。”衛韞目光里滿是疑慮，“那沈姑娘，我看殿下似是對她很上心。”

“你從哪兒看出本王對她上心了？”肖之禎不悅的皺了皺眉，一個皇后的細作，仇人的女兒，值得他上心嗎？

茯苓剛走到承乾殿門口，突然聽到二人正在談論自己，不由得停下腳步，支起了耳朵。

“你不是還派人暗中保護她嗎？”衛韞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肖之禎目光敏銳的瞥見了門框映出的發髻倒影，又瞧見了門邊紅色凌云花紋裙裾的一角，他勾了勾唇，這府中能著大紅色衣服的也只有她了。

他略一沉吟：“這幾日本王忙于公務，沒法陪著八妹，只好派人暗中保護她，至于沈氏……”肖之禎輕笑：“不過是順便防著她些罷了。”

茯苓聞言，緊緊的捏住了手中的字帖。

“可我看你們方才十分恩愛，這又是為何？”衛韞拋出了最后的疑問。

“是做給景瑟看的。”肖之禎冷冷的吐出一句話，沒有絲毫的感情。

是做給景瑟看的……

一句話震的茯苓腦袋直發懵，他的手握著自己是那么溫和有力，她都能觸到他掌心的薄繭，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像是含著星辰，覆上自己的唇是那么霸道又輕柔……可這一切，竟都是，假的。

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住，疼的她無法呼吸，胸中的苦澀涌上了喉嚨，堵得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無聲的張著嘴，抬頭看著沉沉夜幕中漫天的星河，忽感覺眼眶一熱，她像是一個戰場上被打敗的兵卒，一邊拭著臉頰的淚，一邊逃似的離開了承乾殿。

肖之禎一直注意著門口紅色的衣角，走了？他緊緊的抿著薄唇，指節分明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茶盞。

“原來如此。”衛韞恍然大悟，喃喃道：“真是可惜了沈姑娘，好端端的，竟是皇后的人。”

他叫她什么？沈姑娘？肖之禎眉毛一擰，一雙眸子閃著寒光。

衛韞還沉浸在對王妃沈氏的無盡嘆息中，像是未覺察到肖之禎如寒霜般的目光，他繼續感慨：“可惜了這樣一位聰明伶俐的妙人，依衛某愚見，殿下不如休了她。”

肖之禎看著衛韞的神色，胸中莫名憋氣，他放下手中茶盞，冷冷道：“本王為何要休她？”

衛韞終于聽出肖之禎語氣中的寒意，轉頭對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這皇后的細作，沒了沈姑娘，還能換別人，于殿下，都是一樣的。”

“你這是何意？”肖之禎緩緩地轉過頭，望向了衛韞。

“她這樣的姑娘，不該夾在你這睿王府與皇宮之間受罪，殿下倒不如直接休了她，還她個自由身。”衛韞直視著肖之禎，眼睛里帶著幾分狡黠之色。

肖之禎幽暗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揚，“自由身？”他的聲音像是一把浸了冰的匕首，聽得人后背發涼：“她是本王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活著，是我的人，死了，是我的鬼，今后，本王無論怎樣對她，她都得一一受著。”

衛韞看著他玉面修羅般的臉，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壓迫，他身子微微一僵，竟說不出話來。

肖之禎勾了勾薄唇，森然一笑：“而今，她是這睿王府的王妃，于情于理，你都該喚她聲，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