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開封的那天，日光初照，城外商旅百姓摩肩擦踵，一派盛世榮城的景象。卻不知道是和緣故，今日的太陽雖然一如往常的火熱，倒也不會讓人感覺到炎熱。東城門前的空地上，朝中大臣們在宰相沈倫和薛居正的帶領下，早早的守候在那里，像是在迎接從未謀面的大明星一般，這陣勢，這氣場，想必只有老趙才能夠配得上如此莊重的儀式。

人群中，有一位王爺模樣的人正在那焦急的張望著，

“四叔，二哥和皇上他們怎么還沒到啊，會不會是半路發生意外了？”說話的是趙德芳，家中排行老四，他口中所提到二哥便是此次跟隨皇帝出征的武功郡王趙德昭。

趙廷美聽到自己的侄子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說出這么不吉利話，趕緊低著頭，作閉嘴狀。早在北伐開始前，趙廷美為了避嫌曾經主動向老趙請戰，想跟著老趙一起出征北漢，任憑趙廷美使盡煽情手段，聲淚俱下的陳述自己的報國之心，老趙始終不為所動，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北伐的時候，老趙并沒有叫上他。

“你這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說話還沒個分寸，今日我們在這兒是迎接皇上凱旋而歸，你卻在那大發闕詞，要是這些話被旁人帶到皇上的耳邊，夠你小子喝一壺的，你這習慣得改改，要不然會惹出大禍來。”趙廷美對自己的侄子還是很關心，畢竟他是太祖親骨肉，雖然沒能繼承大統，但只要苗子還在，希望還是有的。

四叔一番嚴厲又不失關懷的呵斥讓趙德芳安靜了下來。

臨近正午時分，遠處出現一大隊人馬，在叢山輪廓的映襯下，飄渺熱騰的空氣讓人群的影像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皇上？”

趙德芳總是眼疾手快，還沒憋多久，他就忍不住搶在眾人面前開口了，眾人順著小趙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大隊人馬正在逐漸向這邊靠近。等待大半天，終于有了結果，就猶如在荒漠中徘徊許久的旅客，在絕望之時，一眼瞥見綠洲那樣的激動。

與眾人強烈的反應不同，站在沈倫旁邊的薛居正此時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臉上毫無血色，和煦的陽光讓他覺得特別刺眼，他時不時的用手半遮在額頭上。見著眾人這般激動，薛居正顯得格外冷靜，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木訥的站在那。

“薛大人這是怎么了，身體不舒服還是昨晚沒睡好？我說大人你我現在是在迎接皇上，怎么也得拿出點態度來吧，待會皇上過來，瞧見大人這副神情，恐怕心情不會太好。”沈倫深諳朝中的生存之道，所以見著薛居正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特意友情提示一下。

薛居正同志對此倒是不以為然，他不像沈倫那般乖巧，很多時候他不喜歡去揣摩皇上的意思，也不習慣故意賣面子給皇上。沈倫的友情提示在他看來顯得特別媚俗，就好比失足女子大姨媽來那幾天還得笑臉迎客一樣，太故意為之的東西，總讓人感覺很無奈和虛偽。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老趙鑾駕來到城下，參加歡迎儀式的諸位大臣紛紛上前請安。

“微臣沈倫，協同薛老一起，率領朝中當值大臣前來恭迎皇上圣駕回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十位大臣外加打雜的侍從和路過的百姓，都齊齊下跪，場面宏大霸氣。

片刻間，老趙在左右貼身侍衛的伺候下走下鑾駕，此番班師回朝，本來沒有毫無戰績可說，但見著大臣們這么恭敬熱情，老趙也連忙走上前去跟眾人打招呼。

“諸位都起來吧，呵呵，老實說此刻我心里很羞愧，此次北伐沒有達到最終目標，我呢，這次也是打了敗仗逃回來的，實在是不敢承受大家這么隆重的禮遇。”

老趙的話讓群臣好生尷尬，雖然老趙是在開玩笑，大伙一時卻不知道如何應對，短暫的沉默后，還是沈倫走上前來解圍。

“回稟陛下，此北伐不僅收復了河東地區大片地盤，還讓我大宋勢力滲透到遼國境內，我想這對朝廷而言，就是莫大的勝利。所以，皇上不必這么自謙，您一路舟車勞頓回到京城，現在，殿內宴席已經準備好了，皇上您請吧。”

老趙剛才心里著實懸了一把，心里琢磨著要是沈倫不出來化解尷尬，他還真不知道這次歡迎儀式該如何進行下去。

在群臣的簇擁下，老趙移駕內殿，一路上，老趙還不忘向沈倫詢問朝廷最近的情況，沈倫應答自如，老趙很滿意，這期間薛居正一句話也沒說。

“老薛啊，你臉色看起來很差，生病了嗎，還是后院失火了？”眾人來到殿前，老趙突然想起身邊還站著薛居正，他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老薛，他察覺到老薛神情有些不大對勁，整個人的氣色很差，仿佛正在飽受病痛折磨。為了打破嚴肅的氛圍，老趙拍拍薛居正的肩膀，繼續打趣道：“薛大人，難得這么安靜，我一時還不習慣呢，哈哈。”

好爽的笑聲讓氣氛活躍了不少，老薛依舊巋然不動，隔了好一陣，酒宴都快擺上的時候，老薛才從席間走出來，總算是要開口說話了，老趙心里想著看來老薛又要提出什么建設性的看法，正準備洗耳恭聽來著。

卻沒想到，從老薛嘴里就蹦出幾個字：“皇上陛下，微臣身體略感不適，還請準許我回家休息。”

敢情這老薛真的生病了，老趙關心的問道：“薛愛傾既然身體有恙我也不勉為其難，準許你即刻回家修養，要是有需要的話跟我說一聲，我把我的御醫派去你府上，讓他好好給你診斷診斷。”

“陛下的心意微臣心領了，我只是小病小痛，不如此大費周章，我想養幾天興許就好了。等到身體好轉后，我會盡快入朝復職，請陛下不用過多擔心。”

“唉，如此甚好，你這就速速回家療養把，注意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咱們大宋朝堂正值用人時期，您得保重身體才是。”

聽到皇上如此親切的關系，薛居正臉上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些，他作禮之后，彎著腰靜靜的退出殿外。

薛居正走后，老趙回過神來，語重心長的說道：“我親征這短時間內，朝廷大小事宜讓諸位費心了，看著薛老如此疲憊的樣子，我深受感動，同志們，這就是我大宋百官的典范啊，拖著病重的身體依堅持工作，這樣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來，我敬各位一杯。”老趙拿起身邊的美酒，一飲而盡，文武百官也紛紛舉杯相碰，“只不過，大伙也要注意身體，生病了就要盡早醫治，不能拖著。你們要記住，只有身體健康才有本錢去完成其他的大事。”

酒過三巡，歌舞盡興，歡迎宴會的氣氛達到頂峰。興許是剛剛回到開封，老趙還帶著徐徐興奮。

“現在酒也喝了，歌舞也欣賞了，我想問問在座的諸位，有沒有什么需要上奏的事宜，有的話就當面給我說，我定當仔細對待。”

老趙本來是想借此機會聽聽最近朝中的情況，平日里大家都很拘束，心里頭有事兒也不敢說出來，現在喝酒喝到位了，大家腦子里都熱乎乎，老趙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探聽到最近朝廷內的真實情況。

此話一出，宴席上開始騷動，官員們交頭接耳的討論著什么，不一會兒，現場又恢復了平靜，老趙快速掃視著會場，他期待著有人站出來開個頭。

眾人都學聰明了，在明確皇帝意圖之前，大家都不再輕易打開話匣子，因為哥幾個都喝了酒，誰也不知道自己開口會捅出什么大簍子，與其擔心說話的方寸，還不如暫時保持沉默。

“啟稟皇上，我有事要說。”

聲音洪亮，底氣十足，大殿內所有人都聽得真切。

到底是誰，這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