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天空還沒有泛起魚肚白，爸爸就起床學習了。院子里的樹上飛來一只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著，爸爸擔心把孩子們吵醒，推門出去把鳥兒趕走了。
小宛這一夜睡的特別踏實，媽媽去上班了才睡醒。兩個孩子吃過早飯，不約而同的拿出作業本，陪在爸爸的身邊寫作業，寫了一會兒，兩個人又跑出去不見了蹤影。
將近晌午，爸爸開始做午飯，兩個孩子從外面回來，小宛看到院子里多了兩顆小樹，驚奇的問：
”爸爸，這是兩顆石榴樹嗎？哪來的？“
爸爸探出頭來，“對，前幾天我去集市上買的。”
“怎么沒有開花呀？”小元問。
“大概是花期已經過了吧。”
小宛站在樹旁端詳著，嘴里嘀咕著：“真想回老房子看看，也不知道我們家的那顆石榴樹今年開花了沒有，結石榴了沒有。”
假期最后的幾天里，兩個人終于把作業寫完了。
接二連三的下了幾天的雨，水庫里存滿了水，聽說還淹死了人，大人們看的緊，不讓兩個孩子到處亂跑，叢林里的小溪也不讓去了，假期在留戀中結束了。
新學期開始了，這是小元在爸爸學校的最后一個學期，明年就該去念初中了，習慣了三個人一起上學的日子，一想到明年的離開他就有些感傷。
秋收的季節，裝滿農作物的各種車輛在大街上隨處可見，來來往往好不忙碌。爸爸開始整理遞交轉正申請材料，吃過早飯，就背上皮包到市里的公安局去開證明材料。
趕到公安局已是日上三竿，戶籍科的門口有十幾個人在排隊。兩個月前給小宛遷戶口時剛來過一次，按以往的經驗，等排到自己怎么也得一個小時，可今天戶籍科的辦事效率出奇的快，不大一會兒的功夫，爸爸的前面就剩一個人了，他伸頭往里一瞧，心里踏實了不少，今天的辦事員是小趙，自己以前教過的學生。
一踏進戶籍科的門，爸爸跟電腦后面的小趙打招呼:
“小趙，今天是你在這呀？“
小趙抬頭看見了爸爸，笑著答道：“是吳老師啊，今天怎么過來了，是要開什么證明嗎？”
”我來開戶籍證明。“
”干什么用啊？“小趙說著用手敲著鍵盤打字。
”這不是要申請民辦教師的轉正嘛，要求提供很多材料，今天過來開戶籍證明。“
”嗯，吳老師帶戶口本或者身份證了嗎？需要出示一下。“
爸爸低頭翻了一下皮包，掏出戶口本遞給小趙。
小趙敲著鍵盤，調出戶籍材料，爸爸側著身子看了一下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內容，有些好奇的問：
”哦，這是...電腦里早就存好的？以前沒見過這種格式的呢。“
”嗯，以前都是紙質存檔的，開證明都是靠手寫，最后加蓋公章生效，最近這兩個月我們剛剛安裝了檔案系統，公民所有的戶籍信息都會陸續錄入系統，不久以后全國還會聯網，查閱信息和辦理業務也就越來越方便快捷了。“
”怪不得今天的辦事效率這么快呢。“
”吳老師你看，這一頁就是你的詳細戶籍信息，比以前詳盡，還一目了然。“
爸爸點頭，微笑著看屏幕，頁面上的一項內容讓他的笑容忽然凝固：
”這個’生育情況‘這一欄里寫的是’曾育二孩‘，怎么個情況？”
”嗯...也就是說，你曾經生育過兩個孩子，你看啊，這個材料里有詳細記錄，兩個月前你把你女兒的戶口遷到了這個‘長江市工藝品廠‘的集體戶口上。這里備注’曾育二孩‘的意義在于，雖然你女兒的戶口從你家的戶籍上遷走了，但曾育二孩這個事實是一直都要在你的戶籍信息中體現的。”
”小趙，是這樣啊，去年我一個同事跟我一個情況，也是為了滿足轉正條件，把超生的孩子戶口給遷走了，我看他的戶籍證明材料上也沒寫’曾育二孩‘啊，我這個材料里不用體現這一欄可以嗎？”
”吳老師，你以前也來開過戶籍證明應該知道，那個時候我們基本都是將手寫的檔案放入檔案盒內，最后存放入檔案室，現在隨著電腦的普及，各個單位提倡無紙化辦公，手寫證明材料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對于我們公安部門來說，工作的嚴謹性是十分重要的，這個戶籍信息的格式也是系統內部設定好的，改不了呢。“
”唉！行吧，就這樣開吧。“
爸爸心里明白，證明材料里“曾育二孩”這四個字的出現，恐這次甚至以后的轉正之路，怕是兇多吉少、希望渺茫了。
回家的路上，爸爸搖頭苦笑，這算什么？時運不濟還是命運的捉弄？頓時覺得自己之前為轉正而忙碌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么的可笑，一路跌跌撞撞到現在這樣的境地，這半生對兒時夢想的堅守換來的竟是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好一個超生。
整個晚上爸爸沒有說一句話，早早的睡了。
媽媽從鎮上農戶家里買回了兩大袋新采后加工好的棉花，趁著孩子們都睡下了，做起了被子。
做完被子已是深夜，臨睡前，媽媽摸了摸爸爸的額頭，才放下心來。知道他一定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了，媽媽知道，這次他一定也會像從前一樣，不會被任何挫折擊潰，只是需要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
爸爸像往常一樣，備課、授課、學習、組織教師開展活動，只是話少了很多，總是在傍晚一個人呆在院子里望著花草出神。
考試的時間到了，爸爸安安靜靜的去參加考試，臨出門，媽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老林，好好考。不負辛勞，不負初心，一切無悔。”
不久，考試成績下來了，市教委的趙主任打來電話：“林華，你的考試成績排在前幾名，根據按排名錄取的原則，如果你的其他考查項都沒有問題，這次轉正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爸爸應著，心里五味雜陳，如同昨晚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新聞標題：貧困生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無奈。
開學后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家庭氣氛變得沉重。兩個大人在廚房里準備晚餐，小宛從兩個大人的片言碎語中感受到，這份沉重的背后是爸爸的落寞與無助，而這一切還是因為自己。這些年自從記事的那一天起，爸爸的每一次沉默寡言似乎都與自己有關，她有些埋怨自己，甚至還開始恨那個把她生下來的人。
在院子里聽完兩個大人的談話，小宛學著哥哥，踩著梯子爬到了屋頂的瓦片上，兩個人并排坐著，小宛抬頭望著天空中夕陽下的晚霞，問：
”哥，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到咱家來。“
”你又不是自己來的。“
冬天來了，早上陰云籠罩，北風凜冽。兩天前，三輪摩托出了故障送去了修理店。爸爸只得用自行車載著小宛去學校，小元自己騎著車跟在后面，三個人迎著北風向學校駛去。
走到半路，天上下起了雪籽，北風攜著雪籽打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生的疼，爸爸邊用力踩著腳蹬子，邊扭頭對小宛喊：
“小宛，你趕快鉆到我的大衣里面去！“
小宛抬起大衣鉆了進去，好暖和。貼在爸爸的后背上，只聽到外面呼呼的風聲和爸爸用力蹬車的喘息聲。小宛忽然聯想到最近的種種，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這個在風雪之中為護自己周全的人，一路不畏風雨艱難前行，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會給這個家庭帶來一次次的麻煩。
期末考試前，鎮教育組會議上公布下發了轉正名單和相關文件，不出所料，爸爸還是因為計生問題沒有通過轉正的審核。
葛長貴在爸爸的幫助下順利轉正了，他拿到了轉正文件那一刻，激動的握著爸爸的雙手，老淚縱橫：
”謝謝黨組織的認可！老林，謝謝你！謝謝！”
看著眼前這個喜極而泣的老教師，除了羨慕，更替他高興，失落的心情也有了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