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是，陸少勛和陳文文越走越近。陸少勛喜歡坐最后一排的位置，老師便讓他和陳文文坐同桌，他們之間有許多共同的話題。有一天上課，老師背過身去寫作業，陳文文忽地笑出聲來。

那是林笙第一次聽到陳文文的笑聲，全班所有人轉過頭去，就看到陸少勛滿臉通紅地捂住陳文文的嘴。

老師氣急敗壞，用粉筆砸中陸少勛，厲聲道:“陸少勛、陳文文，你們給我出去！”

陸少勛站起身，陳文文拿著書跟在他身后，他們一起走出教室。

教室里有一-瞬間的寂靜，然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林笙身上。林笙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認真地寫作業。

那個周末，在回家的路上，林笙沖著陸少勛發了很大的脾氣。

“我不管!”林笙說，“你發誓，你再也不和陳文文說話，再也不和她一起彈琴。”

陸少勛有些無可奈何:“小笙，你不能這樣。”

“為什么?”林笙問。

“小笙，”他說，“你已經十七歲了，應該懂事，一點、成熟一點，世界不是圍著你一個人轉的。小笙，如果你現在不能明白這一點，往后的人生會吃苦的。”

林笙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看著那個曾經將錄取通知書丟進垃圾桶，縱容地說“我陪你咯”的男孩。

那一刻，林笙覺得有什么在心底破碎，如鯁在喉，卻不知該如何吐出。

林笙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算是成熟懂事，但如果長大的代價是失去陸少勛，那么她寧愿一輩子被關在那棟房子里，推開窗戶，就能看到對面的他。

事情發生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春天。因為天氣太好，語文老師帶著大家去禮堂，說是要放電影給大家看。

就在所有人都端著凳子，剛剛抵達禮堂的時候，大地猛地顫抖起來。地震發生得太過突然，整個禮堂里亂成一團，所有人都不要命地往出口跑。

林笙坐在最前排，被身后的凳子絆倒，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六中是百年老校，建筑物都年久失修，禮堂的整面墻坍塌下來。林笙正好站起身，周圍的人發出巨大的尖叫聲。

天花板砸下來的那一瞬間，林笙側過頭，看到遠處的陸少勛緊緊抱住身邊的陳文文，出口的光落在他們身上，看起來是那樣模糊。

林笙是被消防人員從廢墟里挖出來的，因為她及時護住了頭部，沒有受到什么致命的傷害。也正是因為這樣，林笙的手指被落下的石塊砸中了。

林父林母為林笙換了許多家醫院，得到的回復都是:就算康復，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靈敏了。

林笙坐在病床上聽他們說診斷結果，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真正的意思是——她再也不能拉大提琴了。

林笙拒絕了所有人的探病，陸少勛每日都來，林笙只冷冷地說:“滾。”

最好笑的是陳文文竟然也來看她。林笙光是想到陳文文的名字都忍不住作嘔。住在醫院的夜里，林笙每天晚上都不肯入睡，對母親謊稱失眠，其實并不是。只是因為她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地震發生的那天，躲在陸少勛懷中的人竟然是她。

憑什么?！

林笙自虐般地一遍遍回憶起那一-天，頭頂的天花板落下來，而陸少勛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它砸向她。

陸少勛，你怎么舍得?

出院回學校的那一天，林笙穿著價值連城的裙子，還特意涂了粉紅色的唇膏，鏡子中的她美得就像是天使。

可是當林笙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大家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然后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剛才的話題，還有人主動給林笙打招呼:“小笙，快來。”

他們努力掩飾自己心中的好奇，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經過林笙身邊，想確定她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他們一遍遍地走過、走過、走過。

上課前五分鐘，陸少勛出現在教室門口，所有人的目光在林笙和他，還有陳文文的身上徘徊。

林笙受不了那些可憐的目光。

他們究竟在可憐林笙什么呢?是可憐她的手指受傷，再也無法拉大提琴?還是可憐她的心上人，在最危險的那一刻，選擇了保護別人?

陸少勛深呼吸一口氣，拉住林笙的手，將她拖出教室。

他們走到一棵櫻花樹下，林笙冷冷地說:“放手。”

他看著林笙，說:“小笙，對不起。”

這是林笙第一次聽到陸少勛說對不起。從此以后，這成為她最討厭的三個字。對不起有什么用呢?陸少勛，一句對不起就能讓我們回到從前嗎?

“陸少勛，”林笙面色冰冷地看著他，諷刺地說，“我認識你十年，十年啊，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竟然比不上一個陳文文。”

他愣怔地看著林笙，雙眸瞬間蒙一上一層水霧。

林笙往后退了一步。

林笙帶著報復的惡意，一字一句捅入他的心間。她知道這樣會傷害到他，可是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又有誰來替她承受?

“陸少勛，”林笙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漆黑的、漂亮的眼睛，說，“我恨你。”

然后林笙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陸少勛，就這樣吧，毀掉我們之間所有的美好回憶，許下的承諾、約定好的未來，讓我親手將它們全部推倒。

既然再也回不到從前。

殘陽如血，恍然間，林笙想起曾經有過的一個春天，她和他坐飛機去香港，飛機降落的時候，云層上夕陽層層疊疊，遙遠的地方可以看見星星。

林笙側過頭去，就看到身邊酣然入睡的少年。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在心底對自己說，就是這個人，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那一年的元旦晚會，上臺壓軸的是陸少勛和陳文文的鋼琴合奏。

林笙獨自坐在臺下，看著所有燈光都落在他們身上。他依然英俊，是林笙此生見過最好看的人。而原本平凡無奇的陳文文，因為坐在他身邊，也變得好看了許多，婉約溫柔。

琴聲悅耳，陸少勛曾經稱贊過她擁有天賦。

林笙轉身離開，因為她沒有辦法再多待一分一秒。她曾經引以為傲的音符，此時正一下一下地切割著她的靈魂。

陸少勛對林笙說過，有才華的人本身就是被上天眷顧的。

那我呢?陸少勛？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陳文文對林笙做了世界上最殘忍的一件事，她的愛人、天賦、夢想，被陳文文一樣一樣拿走。而無論林笙如何歇斯底里，都無法再守住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去到她身邊。

陸少勛曾經說林笙不夠成熟懂事，她終有一天要明白，地球不是圍繞著她一人而轉。

那陸少勛，你又知不知道，地獄的滋味是什么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