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危險地活著:伊文思傳
- (荷)漢斯·舒茨
- 13125字
- 2019-02-21 11:21:20
第二章 狂戀(1921—1927)
尤里斯·伊文思在柏林學習的第一年,當時德國的政治舞臺正在上演著群眾罷工、右翼極端分子的暗殺活動,整個國家處于緊急狀態。1918年,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戰敗,“工人和士兵”的革命起義使整個柏林城陷入一片混亂,而當時成立的魏瑪共和國(Weimar Republic)對恢復城市正常秩序幾無任何作為。當時的年輕人拒絕接受因父輩們的失敗而造成的悲慘世界,他們沉迷于性與毒品。此時,達達主義者(Dadaists)和表現主義者奠定了他們在藝術領域的地標。表現主義者所掀起的并不僅是一場藝術運動,而且增強了人們對生命意識的崇敬和美好愿景,期待具有全新的、純粹的、世界主義者的廣闊胸襟的人民能從戰爭的廢墟中站起來。表現主義者視魏瑪共和國為灰色民主,他們認為魏瑪共和國由一群過于溫和的政治家所領導,他們屈從于老牌帝國精英在司法和軍隊上的特權。這個時期,柏林的混亂結束了尤里斯·伊文思素來井然有序的生活。
1921年秋,尤里斯·伊文思開始在夏洛滕堡理工大學(the Technical University in Charlottenburg)就讀。他的父親基斯·伊文思30年前也曾在這所學校學習。雖然此時尤里斯·伊文思已經22歲,他領導過學生組織,還是一名預備役軍官,但他的父親仍然為他安排好了一切。尤里斯住在大學的埃姆柯涅廣場(Am Kniesquare)附近,與一對老夫婦合住在一起,如今這里已經更名為厄恩斯特·路透普拉茨(Ernst Reuterplatz)?;垢嬖V他認識的幾乎所有的生意伙伴們說他的兒子到該校讀書請多關照。尤里斯誠心誠意地拜訪了他們,但父親所介紹的這些熟人們除了想方設法地將他們各自到了婚嫁年齡的女兒介紹給尤里斯之外,就是不停地談論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因此,尤里斯很快就放棄了與他們的交往。
夏洛滕堡理工大學的光化學研究所在火車站動物園(Bahnhof Zoo)附近大學校園里一幢紅磚結構的大樓上。1921年,這里攝影專業只有五名五年制學生。伊文思四個學期攻讀了八門課程,包括獲得“皇家顧問”稱號的教攝影的福特教授(Prof. Forth)和教光化學實踐課的奧托·穆恩特教授(Prof. Otto Mente)的課程。這個研究所的所長是“皇家顧問”阿道夫·米特(Prof. Adolf Miethe)教授,他是國際著名的科學家,曾在柏林做過大量有關普通攝影和攝影光學方面的講座。但米特教授并沒有始終堅持自己的專業研究領域,后來轉向研究科學哲學與愛因斯坦的理論,米特此舉給伊文思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在一次去策倫多夫(Zehlendorf)郊區的森德林格(Sendlinger)工廠參觀的途中,為了能與米特教授乘坐同一車廂,伊文思特意買了一張昂貴的二等廂火車票。而為了能與其他的許多學生一起玩樂,這位偉大的科學家卻買了一張三等廂車票。米特吸食可卡因,而且會在演講時候公開吸食。在當時,很多人吸毒只不過是對柏林狂熱氛圍不滿的一種表達方式而已。
伊文思突然變得“極度迷?!?。他會與同學在酒吧里泡到凌晨三四點鐘,然后或去妓院或與女人去酒店開房。他成了萊貝拉俱樂部(Club Libelle)的常客,經常喝到酩酊大醉,偶爾會吸食可卡因,他開始“嚴重地背離正道,走上邪路”?!爱斘业诙熳咴诖蠼稚?,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么或我想要去哪里。我會乘上開來的第一輛電車,然后一直坐到終點站。當回來的時候,我身上沒有一個子兒,全部都花光了,但我卻不記得到底花在了哪里?!?span id="22khl49" class="super">1他向來生活在一切都井然有序的世界里,而他的這種轉變簡直前后判若兩人。四年前,他的父親還送他去教堂,而現在卻突然一切都不確定了?!爸皇呛髞?,你才意識到,你迷路了。然后你才知道你所做的或是所想到的其實并不是故意的或是有惡意的?!彼麑懙?。2
置身于各種的混亂迷茫之中,伊文思很快就嘗到了痛苦的滋味,因為他失去了自己的所愛,而這一切可能都歸于他與“奎克”的分手。為奎克,他寫下了這樣的話,“有一個我曾經愛過而且依舊會瘋狂地愛著的女人”,她“可能會離開”他的生活,因為“這個時代改變了每一個人?!笔强说母改笀猿肿屗碚乙粋€和她更加般配的人嗎?“現在你可能明白了我為什么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切新生事物中——新的偉大的人物和藝術家,他們給我如此強烈的震撼,因為他們打破了唯物論和人的遲鈍麻木,滌蕩了我曾經所迷戀的和擁有的一切?!彼麍孕庞行├硐胄枰恍┤巳允兀员恪霸诿鎸Y產階級社會任何事情都變得機械化時要堅持理想主義”,而且他獲得一種“想做一個優秀的人那種純粹的感覺。”3
在這種混亂與迷惘的狀態中,1922年春天,伊文思返回奈梅亨父母的家中。父親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而他則拒絕了父親的建議,長期依賴家庭醫生給他開的鎮靜劑過日子。他退縮回自己的世界中。他騎自行車去附近的森林奧斯特韋克(Oisterwijk)野營,他會在一個他稱作“尤里斯沼澤”(Joris Fen)的地方度過五個星期。在他的回憶錄里,他詳細地描述了在這段精神療治期中他所做的一切:“這段時間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與常人所認為和理解的正好相反。我不去想任何事情或是閱讀書籍,我就像一只動物一樣,只要能夠完全接近自然便足夠了,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中,讓大自然來主宰我,讓原始的感官來主宰一切:饑餓、口渴、疲勞、睡眠?!?span id="ty8bcby" class="super">4隨著時間的推移,伊文思可以再次面對人群了,他還認識了19歲的麥普·巴爾格里—古林(Miep Balguérie-Guérin),兩個人相處非常融洽。這個女孩從鹿特丹來看望住在奈梅亨的叔叔,他們可以在樹林中漫步而不說一句話。麥普的一位朋友這樣談論他們相處的情景,伊文思寫道:“我很害怕人們對你的流言蜚語,詆毀我對你這份真誠純潔的友誼。”5不久之后麥普去了意大利,伊文思寫道:“我很想知道,每當你去鄉村游玩,坐在圓頂的大馬車里,透過寬敞的窗戶朝外望的時候,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種輝煌前進的感覺,渴望步入動力的時代,我們可以把一切握在自己的手中,比現在的速度快兩倍甚至更多。就像將煤鏟入熊熊烈火之中——乘坐在飛奔的火車里的人們依賴著你的決定,他們不害怕,他們也不能害怕。難道你沒有過那種渴望嗎?”6
尤里斯·伊文思依舊不是過去的那個他,而且他也沒有忘記自己曾經的愛。在奈梅亨的一個夏夜,他撞見了一位兒時的朋友。這位朋友后來寫信給他說,“我發現你與印象中的我熟悉的那個朋友相比,變化甚大。你說話的語氣是軟綿無力的,相當地平淡,而且有一些郁悶,表現得好像整個世界的煩惱都壓在你的肩上,至少這是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人類,整個人類,讓你失望。自從認識了你以后,我知道這樣的事情總有一天會發生的,因為小時候,你對教會、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一種孩子氣的虔誠信仰,而這不可避免地會導致你某一天會徹底失望。”7
在確定那種混亂不會再次將他壓倒之后,伊文思回到了柏林。50多年后,他在一次采訪中說:“可以說,那時候我想要面對現實……但我又害怕現實,這樣你就不得不要去把握它……”8這次,伊文思租住了位于馬丁·路德街42號的舍內貝格(Sch?neberg)一樓的兩間房子,開始在專門生產照相產品的戈爾茲(Goerz)工廠進行實習。
麥普·巴爾格里—古林希望與伊文思保持著一種穩定的感情關系,因此她計劃移居到柏林。她曾在洛桑的一所寄宿學校念書,像伊文思一樣,她也一直追求靈魂上的滿足。伊文思曾說他倆的關系猶如兩個在黑夜里開車的司機,彼此互相靠近,但即使各自在一條馬路的兩邊,也看不清楚對方,但他們甚至可以感覺到坐在前燈后面的對方。麥普寫道:“尤里斯,你相信一個曾步入歧途很遠的人會重新變好嗎?”而他回答道:“麥普,我絕對相信,你實際上應該問的是,一個曾步入歧途的人是否還可以保持他以前的優點嗎?”伊文思內心充滿了不安和恐懼,他擔心麥普會設法拴住他,成為他的羈絆?!耙驗槲易约汉芮宄刂?,這種束縛的感覺會扼殺我身上的某些東西?!彼嵝邀溒照f自己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過危險,如果她來柏林的話,他會要求她非常獨立;而她則希望尤里斯的恐懼只是他的一種夸張的表達而已,最后,當她真的來到柏林,尤里斯也一度非常高興。但僅僅三個星期以后,他們就在庫弗斯坦達姆大街的布雷赫勒(Kurfürstendamm)共進了他們的告別晚餐。麥普·巴爾格里—古林在賬單的背面寫下“最后的晚餐”的幾個字,然后失望地返回鹿特丹了。
在隨后的幾年里,麥普一次次指責伊文思,撕毀他的信件,并一度中斷聯系。但讓她高興的是,每次伊文思都會努力重建他們的關系,因為他非??粗貎扇碎g的友誼。直到1927年,他們最后一次憤怒地分手。麥普·巴爾格里—古林先后結婚三次,盡管她燒毀了所有丈夫的來信,卻唯獨保留了尤里斯·伊文思的來信。
伊文思深信,人們一定會覺得他性格乖僻和格格不入。“那時是這樣的一個時代,在這樣的時代里,我被嚴重誤解,感覺與他人交往非常困難??雌饋砗孟袷俏野炎约鹤兂闪四撤N殉道者。”9不過,這種孤獨感很快就得以緩解。在回柏林學習的第一年里,伊文思在劇院邂逅了很聰明但卻永遠皺著眉頭的阿瑟·萊寧。那天,馬克斯·萊因哈特(Max Reinhardt)公司正在劇院上演斯特林堡的《一出夢的戲劇》(A Dream Play)。讓萊寧覺得驚訝的是,這位有名的前聯誼會主席伊文思卻穿著一件黑色套頭衫
,這次萊寧來柏林只是參觀而已,但他們的友誼之火在1922年9月重新點燃,那時萊寧和他的女友安妮·格里默(Annie Grimmer)搬到了柏林。于是,伊文思成為他們家的??停洺5剿麄兾挥谒共槠諣柦郑⊿chaperstrasse)的公寓吃晚飯,有時還借萊寧的襯衫穿。阿瑟·萊寧在弗里德里?!ね髮W讀書,也在鐵匠(Die Schmiede)出版社工作。期間,萊寧大量接觸柏林藝術界人士,成為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在柏林,他結識了一些志同道合的知名的俄羅斯人物,如亞歷山大·伯克曼(Alexander Berkman)、艾瑪·古德曼(Emma Goldman)、亞歷山大·夏皮羅(Alexander Shapiro)和格雷戈里·馬希莫夫(Gregori Maximov)等。
亨德里克·馬爾斯曼(Hendrik Marsman),后來成為一位著名的荷蘭詩人,1922年至1923年期間他也在柏林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伊文思通過萊寧認識了他,萊寧與馬爾斯曼自小學時就是朋友,這位詩人拒絕宇宙中存在的任何邊界,并宣稱:“真正的、嶄新的、廣闊的樂觀情緒已經主導了我們的一切,我們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生命力、活力與激動。我們相信星火必會燎原,相信那些孕育的日子,相信自然的一切?!?span id="vtvsovb" class="super">10然而,馬爾斯曼并沒有堅持這種理念太久,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伊文思一直到去世都堅持著這種信念。甚至到后來,在他最后成為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之后,他仍然在某種程度上保留了這種“生命哲學”,成為一名冒險的流浪者。
這些文藝朋友縱情在豐富的娛樂和文化的夜生活中:酒吧,劇院,畫廊和俱樂部等。他們的選擇很多:某個特別的晚上,可能在上演馬克斯·萊因哈特(Max Reinhardt)導演的一出戲,下一出則可能是由歐文·皮斯卡托(Erwin Piscator)執導,置景則由一位著名的表現主義畫家來搭建。而阿波羅劇院(Apollo Theater)正在上演諷刺時事滑稽劇,舞臺上的裸體女人宣告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電影院里則上映著維內(Wiene)和茂瑙(Murnau)的電影,還有名聲大噪的風暴(Der Sturm)畫廊,那里總喜歡展示各種最新的放縱——達達主義與表現主義最新的豐富想象力的成果。
伊文思敞開胸懷接受一切新的東西。他閱讀了愛因斯坦、弗洛伊德、巴枯寧、馬克思和列寧的作品,盡管只是淺嘗輒止。他讀了一些馬克思寫的東西,但覺得《資本論》(Das Kapital)過于理論化了,而且每當有人說讀過《資本論》時,他總是半信半疑。11伊文思的朋友們也一致認為,他從來沒有特別鐘情于某個學派體系,他的世界觀是非常感性的和直觀的。而他最早閱讀的政治讀物并不是馬克思的論著,而是19世紀無政府主義者米哈伊爾·巴枯寧的著作。由于受他的俄羅斯朋友們的影響,阿瑟·萊寧成為巴枯寧的真正擁護者,而且毫不猶疑地把他推薦給了伊文思。伊文思和萊寧甚至曾討論找一個出版社出版巴枯寧的著作及其相關雜志。他們的這一想法是從弗朗茨·普費姆費爾特(Franz Pfemfert)1911年創辦的文化和政治雜志《行動報》(Die Aktion)獲得的靈感。到20世紀20年代早期,《行動報》成為表現主義者展示思想,力圖與激進共產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及其他共產主義政黨左翼人士建立聯系的平臺。12據推測,萊寧和伊文思還想出版一些備受誤讀的詩歌,因為萊寧也參與過馬爾斯曼個人出版的第一卷《詩篇》(Verzen)的出版工作。
1923年春,在一次與阿瑟·萊寧和安妮·格里默的聚會上,伊文思認識了杰曼·克魯爾(Germaine Krull)。她身材小巧,衣著隨意,卷卷的黑色頭發,圓圓的臉。伊文思的身材雖然不算很高大,但他堅毅而不失溫柔的臉龐,棕色的眼睛,波浪狀的深褐色的頭發深深地吸引了杰曼。那天,伊文思像其他朋友一樣,西裝配白襯衣,系著領帶。他們兩人一見鐘情,很快徹底陷入熱戀之中。伊文思的新女朋友克魯爾與麥普·巴爾格里—古林不同。麥普總是要征得父母的同意才能去柏林??唆敔柲菚r已經25歲,比伊文思大一歲。她總是過著一種冒險的生活,伊文思對她這樣的生活甚至沒有一絲的懷疑。伊文思此時正一步步向共產主義者發展,克魯爾則已經是一位異見者。
露易絲·杰曼·克魯爾(Luise Germaine Krull)1897年11月29日出生于威爾納(Wilna),這地方在她出生時還屬于德國普森(Posen),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則屬于波蘭波茲南(Polish Poznan)。她的父親是一名工程師。她出生后不久舉家移居到巴黎,之后又搬到慕尼黑。1917年,杰曼完成了她在慕尼黑攝影學校和研究機構的培訓后,自己開了個攝影工作室。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臨近結束時,她在一群社會民主黨左翼分子中非常活躍。作家兼記者庫爾特·艾斯納(Kurt Eisner)是這個組織的核心人物,他于1918年成為巴伐利亞革命共和國的總統,1919年2月被保皇派官員暗殺。根據警方的報告,杰曼所擔任的是共產黨在慕尼黑與柏林之間的信使,但她很快就拒絕了共產黨轉而支持她的情人,即學經濟的學生塞繆爾(“米拉”)·列維特[Samuel(‘Mila')Levit]領導的一個激進的持不同政見的左翼團體。德國國防軍血腥鎮壓了慕尼黑起義之后,杰曼幫助許多革命者逃往奧地利。因此當局對她和她的母親頒發了逮捕令。1920年年初,她被指控試圖援助逃亡者。盡管后來被無罪釋放,但不久還是被巴伐利亞政府驅逐出境。而她的情人列維特則因使用假證件被判處15個月的監禁。13
1921年,杰曼·克魯爾與米拉·列維特到了蘇維埃俄國。由于是“反對派”成員,他們一到達蘇維埃俄國,警察就不斷找他們的麻煩。很快,列維特對蘇維埃徹底失望,他描述蘇聯革命“甚至比資本主義還糟糕”。他受邀擔任莫斯科共產國際第三屆大會的翻譯之一,但一到莫斯科,他與杰曼就雙雙被捕,囚禁在安全部駐扎地盧比揚卡(Lubyanka)。杰曼被槍指著帶到了審訊室?!澳阌X得你的思想比列寧同志的思想更偉大嗎?你覺得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嗎?”14這是她得到的唯一解釋。過了一陣子,他們被釋放出獄。列維特獲得了出境簽證,而心煩意亂的克魯爾則不得不留在莫斯科。后來她才知道,列維特獲得出境簽證的原因是因為他承諾以后不再從事任何與政治相關的活動。從得知這一消息那一刻起,她就視列維特為叛徒。在此后的審訊中,杰曼宣稱共產黨的領導已經背叛了慕尼黑革命,因此,她被蘇俄以“左翼反革命分子”的名義驅逐出境。在柏林,兩個從慕尼黑來的朋友弗里茨·波洛克(Fritz Pollock)和麥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幫她渡過了難關,這兩位是后來法蘭克福學派的合作創始人。
當伊文思遇到克魯爾的時候,她正在選帝侯(Kurfürstendamm)大街的一家攝影工作室工作。在1923年5月,他們兩人一起在巨人山的卡爾帕奇(Krummhübel)(現在波蘭與捷克邊境)度過了圣靈降臨節,從那以后,他們便形影不離??唆敔柦幸廖乃肌昂:!保℉oi Hoi),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稱呼,她的昵稱是在慕尼黑時人們就叫她“佐托”(Zottl)。盡管他們有頑皮寵物一樣的昵稱,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不是那么簡單。伊文思描述她變化多端,十分敏感,熱情洋溢,而又會突然抑郁癥發作。杰曼寫道:“我感覺到自己被他深深吸引,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看待事物那種簡單的方式贏得了我的信任。我給他講所有的事情,我非常需要那樣的傾訴!而他一直傾聽著。我告訴他我和列維特的偉大愛情,我們為工人階級而做的斗爭,關于俄羅斯、監獄等所發生的一切。尤里斯只是靜靜地聽,不說一句話,但卻緊緊握著我的手。我可以感覺到他對我的同情。”15克魯爾也和馬爾斯曼成為朋友,她的抑郁情緒在她寫給尤里斯的信里也表現了出來:“你這個深情的家伙讓人多么牽掛,這些使我得了所有的??!感謝你的書,我是這樣的孤獨,我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我寫不出任何東西?!睋廖乃颊f,她癡迷于死亡和自殺,這是她在蘇聯的經歷帶給她的后果。那時伊文思是她的救世主和保護者。“她依靠我,我把她拉到我身邊來?!?span id="3z3krpn" class="super">16
杰曼脆弱的天性與她的生活經驗融合在一起,使伊文思很難完全把握。幾乎所有的事情杰曼知道的都比伊文思要多,這讓伊文思困惑不已。杰曼是伊文思的“革命、藝術和生活的領路人”。和杰曼在一起,伊文思發現了愛情。“我的意思是在兩個生物體之間存在的一種超越尋常的關系,當然也是一種能夠激發性欲并發生性行為的關系,但同時也是更深層次的關系,以一種你能夠識別和共享的敏感為特征,我們之間的感覺,是如此的非同尋常而又令人感動,因為她,你認識了這個世界,而且正一起重新建立一個屬于你們的新的世界。在我們這一段關系中,我的思想、品位、激情和希望突然都涌現出來,與另一半的思想、品位、激情和希望奇跡般地融合為一體。我可以很純粹地說,杰曼為我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在她之前,我對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是陌生的?!?span id="mcdz4we" class="super">17
杰曼認識許多人,并把伊文思介紹給她的那些朋友們。他們經常在羅馬咖啡廳(Romanische Café)聚會,這是一座準羅馬式建筑,正對著威廉皇帝紀念教堂(Ged?chtniskirche)。這家咖啡廳靠近門口的右側是表現主義者的固定座位,而下國際象棋的則坐在陽臺上;那時,這里是柏林藝術家和知識分子聚會的最重要的場所。杰曼在慕尼黑革命時期認識的老朋友們能來的都會來到這里聚會(如果不在監獄里)。
1922年年底,法國人認為德國無法實現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所規定的數額巨大的賠償。于是作為一種懲罰措施,1923年1月法國占領德國的魯爾區,此舉再次傷害了德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德國馬克本來就已經逐漸在貶值了,但現在則開始以令人眩暈的速度急劇下降,社會貧富兩極快速分化。隨著貨幣價格的暴跌,人們對政府的信心也日漸下滑。德國共產黨(Kommunistische Partei Deutschlands,簡稱KPD)得到了極端右翼團體的大力支持而不斷擴大,成員數以萬計的增加。全國各地普遍爆發了罷工、游行和失業騷亂。6月3日,柏林共產黨組織了一場大規模的反對極右派游行示威。不久,他們宣布內戰在所難免;8月,柏林爆發全面大罷工致使政府陷入癱瘓狀態。10月,德國共產黨正準備武裝起義,但在最后時刻被迫臨時取消。一個月后,德國共產黨被正式取締。大約與此同時,慕尼黑希特勒啤酒館政變失敗。最后,到了12月底,貨幣改革結束了馬克的貶值,而激進派雙方的政治威脅也隨之日漸平息。
杰曼·克魯爾和阿瑟·萊寧力勸尤里斯·伊文思參加游行示威,但伊文思在游行中很快得出結論:游行者的政治思想是美麗的,但卻非常不切實際。“我的無政府主義者朋友說:列寧背叛了革命,巴枯寧是最偉大的作家,蘇聯正在處決無政府主義者?!币苍S與混亂和沖突行為相比,伊文思發現共產黨人在上街游行示威的對抗活動中“行動有條不紊,而且十分高效”。18至少他們的隊伍非常整齊,他們務實而有效。因此,幾乎是不自覺地,伊文思從任性的表現主義態度轉向了強權政治和共產主義理想。由此,伊文思認為強權政治僅適用于處于危機中的國家,比如說德國,而不適合秩序井然的國家,如法國和荷蘭。這也說明了為什么當他返回荷蘭后,寫信給無政府主義者萊寧為他們共同計劃的出版社提建議時并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相左。19
在柏林的通貨膨脹中,伊文思并沒有受到任何的不良影響。反而他的荷蘭盾的價格越來越高,到1923年年底,一個荷蘭盾可以兌換10億馬克。與鈔票相比,食物是更有價值的交換中間物,有錢的外國人在柏林買下了整個街道,就是不想與別家挨著住而已,而伊文思租住的那一居室公寓的租金也降低到一個象征性的金額。由于他有荷蘭盾,他去劇院不需要預約,他可以在開演的最后幾分鐘里,直接去坐最昂貴的座位。杰曼的一位朋友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夜總會工作。當她返回德國的時候,因為匯率非??捎^,她賺的錢買下一座農場還綽綽有余。由于伊文思在柏林生活富裕,他和萊寧還組織了一個聚會,因為當時整個社會蔓延著低沉沮喪的氛圍,他們稱這次聚會為“歐洲最后的聚會”。參加這次聚會的客人包括詩人阿爾弗雷德·沃爾芬斯泰因(Alfred Wolfenstein)和約翰內斯·R.貝歇爾(Johannes R. Becher)以及眾所周知的表現主義作家魯道夫·萊昂哈德(Rudolf Leonhard),他是“詩只能是奢華的,因為詩源于最高級”20這一格言的作者。貝歇爾大約在這時加入了共產黨,當伊文思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再次遇到他時,他正任職民主德國文化部部長。
1923年12月,馬克價格的穩定結束了伊文思在柏林的好日子,在他的自傳《攝影機和我》(The Camera and I)中,伊文思對此含蓄地說,“我的財政情況變得有些緊張,我不得不離開學校?!?span id="7gifvkc" class="super">21但他的學費是由父親為他支付的。是他花得太快嗎?還是他對學業沒什么興趣了?經過大學四個學期的學習,他已經有資格獲得學校的證書。他并不真的需要一個工程學位,因為他只是為接管自己家族的攝影器材公司做些準備而已。22
1924年年初,伊文思在德累斯頓(Dresden)的伊卡(Ica)和埃爾尼曼(Ernemann)進行實習培訓,這兩家攝影廠和膠片廠對伊文思表示熱誠的歡迎,因為他的父親是這兩家公司在荷蘭的老客戶。在E.戈爾德貝爾格(E. Goldberg)教授的電影研究實驗室里,伊文思對攝影機的構造有了深入細致的了解。戈爾德貝爾格教授是35mm Kinamo手持攝影機的發明者,該產品于1921年上市。這段經歷為他日后作為電影工作者和Kinamo的忠實用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埃爾尼曼,他主要在放映機和碳燈兩個部門工作。
伊文思在德累斯頓感到很孤獨。“一切都做得很到位……但對我而言這是一個重大的變化,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我沒有與任何人建立聯系。”23德累斯頓是紅色薩克森州(Saxony)的中心,是工人運動的據點。1923年10月,革命黨和社會民主黨建立的政府甚至還執政了十幾天,直到柏林中央政權派國防軍來鎮壓了這次起義。在這些騷亂結束之際,伊文思所在工廠的工人為了提高工資帶著他一起去示威游行。游行中,警察對著人群開槍,這件事對伊文思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共產黨要求伊文思拍一部反映從布雷斯勞(Breslau)到柏林游行示威的電影;因為從共產黨被取締之后,讓外國人傳遞共產黨的信息或是表達意圖相對來說更安全些。伊文思買了張頭等廂的火車票,口袋里裝著他的荷蘭護照,沿途拍攝了一些素材。24與此同時,伊文思在蔡司—耶拿(Zeiss-Jena)的鏡頭制作車間培訓了約半年。
伊文思和杰曼在荷蘭度過了1924年的夏天。他們住在奈梅亨,而杰曼的出現導致了伊文思與他父親之間的嚴重沖突。杰曼在寫給馬爾斯曼的信中說:“我在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像一個潛在的炸藥包,隨時可能和我發生戰爭。我必須確保海海不發脾氣。”25這場沒有硝煙的家庭戰爭絲毫沒有改變基斯·伊文思對杰曼的態度,尤里斯17歲的妹妹西婭對大哥的新歡也并不大感興趣,盡管杰曼的黑色內衣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6尤里斯的母親對他們則較為寬容:“我不介意你去客房和她睡在一起,但這沒有必要讓人們知道?!焙髞?,這對情侶在奈梅亨城外伊文思家的一個木屋里落腳。
尤里斯·伊文思還是很認真對待他的家族企業的,但他認為,年輕人“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不得不去放棄一些物質上的東西。如果不這樣做,那么就只能活在‘爸爸和媽媽’的世界里……如果不反叛父母,那樣會缺乏創造性的洞察力,有可能會步父母之后塵,不能贏得一種與父母截然不同的新生活”。27伊文思在奈梅亨的卡皮公司開始了他的職場生涯,他熟悉了那里的工作方法后,于1924年秋成為阿姆斯特丹卡弗街(Kalverstraat)115號的卡皮分公司的經理和技術部的負責人。尤里斯的父親給荷屬東印度群島的一位朋友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我確實是退休了,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在,因為有了喬治,我可以真正踏實地做一些事情。我們現在各方面都蓬勃發展,蒸蒸日上?!?span id="cchca9m" class="super">28很快,尤里斯搬進了阿姆斯特丹的阿姆斯特爾街(Amstel)190號一所寬敞的寓所,雙樓梯,直通向前門,碩大的窗戶使阿姆斯特爾河的風景盡收眼底。杰曼在1924年的夏末已經返回柏林了。不過,到1925年,她又來到阿姆斯特丹,住進了尤里斯在阿姆斯特爾的寓所。
晚上,他們縱情于阿姆斯特丹的夜生活中,尋找在柏林的那種世俗的歡愉。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亨德里克·馬爾斯曼、畫家查理·托羅普、作家讓·斯洛爾霍夫(Jan Slauerholf)等。他們會在萊頓廣場周圍的酒吧里整個夜晚都在討論這個世界:開始是在美國酒店(the Hotel America)的藝術裝飾酒吧或是傳統的荷蘭酒吧雷代爾咖啡廳(Café Reynders),然后會去德克爾因格藝術家俱樂部一直待到凌晨三四點鐘。朦朧的早晨,睡眼惺忪的伊文思匆忙地趕到卡弗店。這家攝影店是他父親的驕傲:在1916年基斯·伊文思曾委托幾位重要的象征主義和新風格藝術家將這家店從整體上改造為一件藝術作品(Gesamtkunstwerk)。彩色玻璃吊燈、壁畫、雕塑,正面是法國新藝術(Art Nouveau)風格裝飾,盡管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這座建筑成為現代化的犧牲品,但它仍不失為經典之作。在阿姆斯特丹工作的第一年,伊文思非常重視自己的工作,他曾為幾家雜志做業余攝影。1928年他加入《看圖》(Het Lichtbeeld)雜志社工作。他在1928年4月至5月間的海牙國際展覽上做講座。他兩次被提名為代爾夫特理工大學的攝影講師職位,不過最后都無果而終。29
伊文思與阿瑟·萊寧合作的柏林出版社項目規模銳減到只能出版一本雜志,1926年上半年,已經居住在巴黎的萊寧特意到阿姆斯特丹與伊文思一起討論此事。而在1927年年初則由萊寧一個人推出了《國際活報劇i10》(Internationale revue i10),顯然是因為伊文思在卡皮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30現在回想起來,這樣反倒避免了一大堆的不愉快,因為萊寧不想要任何共產主義政黨的編輯參與該刊,而伊文思后來則偏偏朝這個方向發展下去。31幾年以后,他們在政治立場上大相徑庭,以至于后期干脆斷了聯系。當他們再次相遇的時候,已經是20世紀80年代,兩人都已垂垂老矣。而他們所談論的話題也只是停留在如何為他們的后代保存好他們個人的檔案文獻之類的。最著名的現代荷蘭建筑師J. J. P.奧德(J. J. P. Oud)加入《國際歌劇團i10》擔任建筑編輯,作曲家威廉·皮佩爾(Willem Pijper)則負責音樂部分,另外由拉茲洛·莫霍伊—納吉(Laszlo Moholy-Nagy)負責攝影和電影稿件的編輯工作。歐洲諸多著名的現代藝術家都曾參與過這份獨特的雜志的編撰工作。
在阿姆斯特丹,杰曼·克魯爾拍攝了一些表現港口機械題材的半抽象風格的照片。幾年后,這些照片收入她的攝影專集《金屬》(Métal)中出版。但對她而言,荷蘭太小不足以實現她的野心。她于1925年去了巴黎,在蒙馬特租了一間閣樓,她和伊文思兩人經常往返于巴黎和阿姆斯特丹之間,甚至有時候會搭乘飛機,而在那個年代飛機是只有真正的精英才乘坐得起的。
克魯爾結識了索尼婭(Sonia)和羅伯特·德勞內(Robert Delaunay)夫婦,這對巴黎著名的畫家把克魯爾帶進了巴黎藝壇。沒過多久,她就成為朗萬(Lanvin)、勒?。↙elong)和波烈(Poiret)時裝店的攝影師,盡管她仍然重視她的金屬結構的實驗攝影。這些照片后來由羅伯特·德勞內和他的作品一起展出?!督饘佟烦霭婧螅蚱鋵ΜF代藝術的重要貢獻而備受歡迎,克魯爾因此成為畫報雜志《視界》(Vu)的明星攝影師,她用照片創作小說,還為《標致》(Peugeot)拍攝商業廣告。3220世紀30年代初,當比利時電影人亨利·斯多克(Henri Storck)在巴黎認識克魯爾時,與伊文思的戀情使她蛻變為“一位光彩照人,衣著高雅,在朋友中熠熠生輝的女人,像是一個明星”。荷蘭作家兼作曲家婁·利赫特費爾德(Lou Lichtveld)則認為她缺乏同情心。1931年,當他與伊文思一起待在克魯爾在圣米歇爾大道的家里時,他發現克魯爾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她準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非常干脆。毫不客氣地說,她就像是在交配后會吃掉雄性配偶的蜘蛛”。33
克魯爾初到巴黎時,她和伊文思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變化不大。雖然他們還沒有結婚,但她的郵件及地址已經印著杰曼·克魯爾·伊文思字樣,地址分別是“路德麥斯特78號”和“阿姆斯特爾190號”。可實際上他們的疏遠已經近在眼前了。1926年10月,杰曼寫信給馬爾斯曼問候她的“甜蜜的小馬駒”并要求他抽空去看望一下“海?!保驗樗F在是孤單一人。第二年春天,克魯爾的語氣則變得更為直接強烈:“請快去看望海海,他現在非常需要你。他現在沒有其他人可以說話,除了你。拜托了?,F在情況比較嚴重,因為我幫不了他。我們之前談過這個問題,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以其他任何的方式來幫他。我現在愛上了別人,而海海正為此而痛苦。為這件事,我也一樣痛苦,而我愛的那個人也痛苦。”克魯爾曾經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伊文思,而且抱怨說:“知道一個你最親愛的人突然間不理解你了,而且試圖對你保持冷漠是非常艱難的。”這句話表明她可能一直在考慮一種最合適的三角關系。她告訴馬爾斯曼她要來阿姆斯特丹的消息,并要馬爾斯曼在她和伊文思談話的時候一定在場。34
那么誰是“別人”呢?在克魯爾的回憶錄中,她寫道:“我以前從來沒有愛過一個女人,但我和艾爾莎(Elsa)在一起時我感到非常幸福,艾爾莎也是一樣,我們是女同志嗎?”但艾爾莎離開了巴黎,克魯爾后來再也沒有見過她。這是一個簡短但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故事中還涉及了一個男人,“我像是被一條蛇催眠的鳥兒”。此后,克魯爾結識了艾利·羅塔(Eli Lotar),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典型的希臘面孔,黑色的眼睛,永遠一副溫柔的表情?!案杏X看著他就會受傷”。羅塔是猶太裔羅馬尼亞人,開始是克魯爾的攝影助理,后來很快晉升為她的情人?!拔抑溃壤锼贡人麅炐愕枚?。我本來是可以擺脫他的,但是我對他的感覺太強烈了。”伊文思為此去巴黎為她跟羅塔大吵一番。這對伊文思而言,是非常不尋常之舉,但他們最后很快就解決了糾紛。35艾利·羅塔后來成為一名攝影師,并為伊文思和路易斯·布努埃爾(Luis Bu?uel)工作過。
隨著他們彼此間感情的升溫,1927年4月2日,他們的關系終于走向了結局,尤里斯·伊文思和杰曼·克魯爾在巴黎的第18區政廳結婚。36克魯爾當時處于不安全的情況下,因為她出生地領土歸屬的變化導致了一系列的法律問題,而婚姻則讓她可以擁有一份荷蘭護照。在伊文思的回憶錄中,他將這一段生活描繪得富有英雄色彩:“從我的角度來看,為了與杰曼生活在一起,我將自己的生活遠遠拋諸腦后。她現在是荷蘭人了。”在婚禮過后不到一周,克魯爾就發了一封感謝信給馬爾斯曼,感謝他在家鄉阿姆斯特爾給新郎所提供的道義上的幫助。5月21日,她寫道:“和尤里斯一起的日子越來越難熬。他不會也無法理解我,這讓我很是絕望?!痹?月11日她寫給馬爾斯曼的信中最后說:“尤里斯這幾天在這里,但我沒覺得我們的關系有所改善?!?span id="utf2cj9" class="super">37
伊文思已經在柏林失去了一次偉大的愛情,現在悲劇又再一次發生在他的身上。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應該精心地建立一種牢固的個人關系。也許他與克魯爾之間的關系保持強烈吸引力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中聚少離多,幾乎一半以上的時間是分離的。當他在德累斯頓和耶拿時,她在柏林;而當她在柏林或巴黎時,他卻在阿姆斯特丹。無論如何,從伊文思后來的幾段感情關系來看,保持一定的地理位置上的距離,是最適合尤里斯·伊文思的需求的。
伊文思的生活與他的父親為他所規劃的職業生涯越來越不相符。柏林自由的氛圍,遠大藝術抱負的朋友們,直言不諱的政治思想,杰曼·克魯爾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所有的這些經歷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激起了他對獨立的渴望。雖然在家族生意上,他依舊繼續忠實地履行著他的職責,但他開始越來越偏離家人為他規劃好的道路。
注釋:
1 Joris Ivens and Robert Destanque,Aan welke kant en in welk heelal.De geschiedenis vaneen leven, Amsterdam 1983, 41.
2 JI writing to Miep Balguérie-Guérin, undated (1922? ). JIA/MBG.
3 JI writing to Miep Balguérie-Guérin, 1 November 1922, 19 July 1922 and undated (1922).JIA/MBG.
4 Ivens and Destanque,Aan welke kant,42.
5 JI writing to Miep Balguérie-Guérin, undated(July 1922? ). JIA/MBG.
6 JI writing to Miep Balguérie-Guérin, 20 August 1922. JIA/MBG.
7 George Zorab Writing to JI, 5 January 1975, JIA, pl. no. 96.
8 Claire Devarrieux,Entretiens avec Joris Ivens,Paris 1979,70.
9 JI writing to Miep Balguérie-Guérin, undated (January 1925). JIA/MBG.
10 ‘Marsman en het expressionisme'in:Arthur Lehning,De draad van Ariadne.Essays en commentaren 1,Baarn 1979,27.
11 JI interviewed by Eric van't Groenewout, 7 February 1988 (recording).
12 Lehning, ‘Herinneringen aan een vriendschap' in: André' Stufkens, Jan de Vaal and Tineke de Vaal, eds.,Rondom Joris Ivens,wereldcineast.Het begin,1898-1934,Nijmegen 1988,41. Wolfgang Hauch ed,Franz Pfemfert.Ich setze diese Zeitschrift wider diese Zeit.Sozialpolitische und literaturkritische Aufs?tze,Darmstadt 1985,19-47.
13 Rudolf Herz and Dirk Halfbrodt,Revolution und Fotografie.München 1918/19,Berlin 1988,68-72, 297.
14 Germaine Krull,La vita conduce la danza,Florence 1922,101-116. Ida Boelema, ‘ La vie mène la danse. De vroege jaren van Germaine Krull volgens haar memoires', Jong Holland,no.3,1995,31-40.
15 Krull,La vita conduce la danza,127-128.
16 Germaine Krull writing to Hendrik Marsman, no. 11. 1 April 1924. KB/HMA. Ivens and Destanque,Aan welke kant,46. A detailed article by Ida Boelema about the Krull-Marsman correspondence appeared in Jong Holland number 4,1990,2-11.
17 Ivens and Destanque,Aan welke kant,46.
18 Devarrieux,Entretiens avec Joris Ivens,36. Ivens and Destanque,Aan welke kant,49.
19 Petra Lataster, ‘Gespr?ch mit Joris Ivens' in: Klaus K?ndler, Helga Karolewski and Ilse Siebert eds., Berliner Begegnungen.Ausl?ndische Künstler in Berlin 1918 bis 1933, Berlin(GDR)1987,133. JI and Hendrik Marsman writing to Arthur Lehning,14 September 1924 quoted in:Rondom Joris Ivens,39.
20 Lehning,‘Heringneringen aan een vriendschap'in:Rondom Joris Ivens,39.Rudolf Leonhard,‘Aphorismen'in:Otto F.Best ed.,Theorie des Expressionismus,Stuttgart1982,96.
21 Joris Ivens,The Camera and I,New York 1969,17.
22 Annie Grimmer writing to Arthur Lehning,29 May 1923,quoted in:Rondom Joris Ivens,202. Joris Ivens, curriculum vitae (typescript), September 1927. JIA. JI was registered as a chemistry student from 19 October 1921 to 7 July 1925, but did not graduate. Technical University Berlin writing to the author, 27 July 1993.
23 Joris Ivens, curriculum vitae, September 1927. JIA. JI interviewed by Hans Wegner (transcription tape 1), undated (1950s). BA/FA Coll JI RuA3.
24 Petra Lataster,‘Gespr?ch mit Joris Ivens'in:Berliner Begegnungen,135.
25 Germaine Krull writing to Hendrik Marsman, no. 4, undated. (September-October 1924). KB/HMA.
26 JI interviewed by Urias Nooteboom, 8 May 1982 (typescript). UN. Thea Nooteboom-Ivens interviewed by the author, 17 May 1991.
27 JI writing to Miep Balguérie-Guérin, undated (January 1925). JIA/MBG.
28 Kees Ivens writing to the Hellemans family, 2 December 1924, quoted in: Kees Ivens, Schemering en schemeringstijden III (Diary in manuscript), UN.
29 André Stufkens,‘De avant-garde rond Joris Ivens'eerste films'in:Rondom Joris Ivens,58,203.
30 Lehning,‘Herinneringen aan een vriendschap'in:Rondom Joris Ivens,39,41.
31 Yve-Alain Bois,Arthur Lehning en Mondriaan,Hun vriendschap en hun correspondentie, Amsterdam 1984, 18.
32 Germaine Krull,‘Einstellungen.Autobiographische Erinnerungen'in:Germaine Krull.Fotografien 1922-1966,Bonn 1977,117-127. Annick Lionel-Marie and Alain Sayag eds.,Eli Lotar(Catalogue from the Centre Georges Pompidou), Paris 1993, 13.
33 Henri Storck interviewed by the author and Bert Hogenkamp, 28 November 1990. Lou Lichtveld interviewed by the author, 18 November 1992.
34 Germaine Krull writing to Hendrik Marsman, no. 5, undated (spring 1927). KB/HMA.
35 Krull,La vite conduce la danza,136-146.
36 Ville de Paris,Extrait des minutes des actes de mariage.In Aan welke kant en in welk heelal JI incorrectly gave date as 1929.
37 Ivens and Destanque,Aan welke kant,82. Germaine Krull writing to Hendrik Marsman, no. 14, 31 October 1926; no. 5, undated(spring 1927); no. 15, 11 April 1927 ; no. 16, 21 May 1927 ; no. 17, 11 July 1927. KB/ H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