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危險地活著:伊文思傳
- (荷)漢斯·舒茨
- 2598字
- 2019-02-21 11:21:19
前言
我第一次注意到尤里斯·伊文思是20世紀60年代在蒂爾堡大學(Tilburg University),在當時被稱作卡爾·馬克思大學(Karl Marx University)的一個地下室里舉行的抗議集會上,我觀看了他拍攝的關于越南的影片之后印象深刻。
1986年,我見到了伊文思本人,當時是為荷蘭《阿姆斯特丹周刊》(De Groene Amsterdammer)撰稿而專程去巴黎拜訪他,并對他進行了幾次采訪。他畢生堅持不懈的個人追求與共產主義歷史緊密交織的事跡深深吸引了我。采訪結束后,我發給他我所寫的關于他的文章——《我執著太久,我的烏托邦》(I Clung Too Long to my Utopias),他致電對我說:“你的文章道出了我的心聲,我希望你能夠條理化這些東西。”這是他覺得自己做不來的事情。我自己當時深感極權主義對人的誘惑,并在我個人的經歷中已經形成了明確的觀點,但是我怎么能知道尤里斯·伊文思對極權主義內心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開始萌生了為他寫一部傳記的想法。長期以來,我對藝術與政治之間的不和諧關系甚感興趣,而伊文思一生中很大的精力都花費在這二者的相互纏繞和影響之中。一部伊文思的傳記通過他的個人經歷可以為闡釋20世紀最重要的意識形態沖突提供一個很好的契機。與此同時,這不僅是一個令人著迷的人生故事,而且,從總體上來看,它也是一部承擔社會責任的藝術家與紀錄電影的歷史。
我對現有的關于伊文思的幾本著作深感不滿。有幾部著作很好地研究了他的生活和工作中的某些具體方面,但這些研究基本上到20世紀60年代就戛然而止,這對伊文思的一生來說,不能不說是留下了一大段的空白。伊文思自己撰寫的回憶錄《尤里斯·伊文思:一種目光的記憶》(Joris Ivens on La mémoire d'un regard)于1982年在法國出版,是迄今最誠實的,也是表達得最清楚和最充分的一本著作。20世紀90年代初,我開始著手本書的寫作。
我知道僅憑打著“沿著……的腳步”的旗號進行寫作的書幾乎都是站不住腳的。尤里斯·伊文思曾在21個國家進行拍攝,其足跡遍布除南極洲以外的各大洲。幸運的是,與這位電影人相關的幾乎所有的文獻資料都收藏于歐洲,而與他相關的重要人物基本還健在并居住在歐洲。
我可以相當系統地獲取收藏于歐洲的資料,此外,關于伊文思的文獻資料還能夠在世界上其他一些地方找到。澳大利亞和美國的相關機構已經發給過我相關材料的總覽,包括具有代表性的收藏機構如美國華盛頓的聯邦調查局(FBI)和波士頓的歐內斯特·海明威收藏館。
還有幾個地方一定會存留不少相關的重要文獻檔案。首先是中國。這個國家在伊文思的職業生涯中占據了中心位置。我最初決定先去中國調研,但從中國對我的信件和電話聯系的反饋情況來看非常令人沮喪,于是,我改變了初衷。我擔心僅憑個人的聯系在中國是行不通的。在與古巴的圣地亞哥·阿爾瓦雷斯(Santiago Alvarez)探討過這個問題之后,我更加確信,即便我去了中國,除了官方資料之外我將一無所獲。(阿爾瓦雷斯給我講述的關于伊文思的一切歸結為:伊文思是“一只雄鷹,他犀利的雙眼洞察著歷史和革命斗爭”。)我早先曾經訪問過中國和古巴,對此也有體會。慶幸的是,伊文思在中國停留時期的很多文獻資料都可以在荷蘭奈梅亨的尤里斯·伊文思歐洲基金會館藏中查閱到。
還有兩個可能收藏伊文思信息資料的地方是蘇聯的克格勃(KGB)和原民主德國的斯塔西(Stasi)檔案館。但克格勃堅持說,他們沒有與伊文思相關的任何文件,要查閱斯塔西的文獻檔案又非常困難,手續繁多,等待的時間長達數年。我希望以后的伊文思傳記家們能夠在這方面取得成功。
本書是根據原始的文獻資料撰寫的:信函、筆記、日記、報告、劇本、拍攝方案等。這些資料浸潤著那個時代的精神,其中傳達的信息還沒有被記憶所改變和褪色。通常會有幾份文件和幾封信函講的是同一主題的事情,它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完善和補充這個主題的圖景。我想說,據粗略估計,我大概閱讀了兩千封信件,通覽了一萬五千頁到兩萬頁的其他文件,包括許多此前并沒有研究過的資料。而我把那些訪談作為一種補充資料,盡管訪談是寫傳記非常必要的資料之一。事實上,對我而言,能夠采訪到在伊文思生命故事中起過一定作用的某個人是一份意外的收獲。然而,眾所周知,將訪談作為史料的來源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所有的記憶都是有選擇性的,在對采訪對象最有利的情況下,受訪者經常會被有意地誤導。我相信,通過對各種來源的信息進行反復比較,能夠避免寫作伊文思傳記過程中易出現的一些糟糕的陷阱或圈套。
雖然多年來伊文思深信他的生活都是在為自由而戰,但反之也不無道理,而且晚年的他也開始認識到這一點。本書中包括了許多讓他的朋友沮喪痛苦,而讓他的敵人熱烈歡迎的事件。就這樣吧。我希望借此能夠掀起一場關于伊文思的討論,以反駁我對伊文思的過多批評。伊文思曾經是一位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一位黨員。我相信在讀了這部傳記后,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但人們會因此認為他不配被授予荷蘭雄獅騎士勛爵嗎?我更傾向于認為這個頭銜只是他作為電影人的一個點綴而已。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伊文思的大多數電影過去是、現在依然是紀錄片歷史上的里程碑之作。從電影的角度來看,戰后伊文思的影片雖然不再顯得那么令人矚目,但仍然技藝精湛,有時也會令人嘆為觀止,如他69歲拍攝于越南戰區中部的影片《17度緯線》(17t h Parallel)。他與妻子瑪瑟琳·羅麗丹合作的他的封鏡之作《風的故事》(A Tale of The Wind),代表了他的電影生涯中又一個令人驚奇的新轉折。
伊文思對電影終身不懈的熱情啟迪了許多電影人的靈感。
在對與伊文思相關的歷史事件、他跌宕起伏的電影生涯和動蕩不安的個人生活的調研過程中,最令我震撼的是荷蘭電影博物館的前主任揚·德·瓦爾(Jan de Vaal)講述的一則逸事。事情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初,在國外漂泊多年后伊文思首次回國,他來到阿姆斯特丹博物館考察他的電影收藏情況。當時放映了他于1929年拍攝的影片《雨》(Rain)。當放映結束燈光亮起來時,他說:“那只狗沒了。”那只狗只出現在影片一個幾秒的鏡頭中,也許更短,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只是一只狗走出了畫面。從這個故事中,我感覺到了伊文思對紀錄電影事業的摯愛與奉獻精神。
盡管對伊文思的評價向來毀譽參半,也許只有時間才能對他做出更加客觀的評判,但毋庸置疑,他的確是位杰出的電影人。正是這點促使我追隨著伊文思的足跡,跨越了整個20世紀歷史的巔峰與深谷。
本書的“致謝”部分列舉了對本書寫作給予貢獻和幫助的人。這一英文版本與荷蘭語版本相比略有刪節。讀者如果想要了解更多關于伊文思與荷蘭政府官僚主義爭論的細節,請參閱荷蘭語版的《冒險的生活》(Gevaarlijk Leven)。
漢斯·舒茨
1999年10月2日于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