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千櫟站在自己曾經居住的小院子前面愣愣出神。

說起來這個地方她其實并沒有住多久，從她成為熒惑家族長女開始，也就住了大概半年的時間……

但是她的命運也是從這個地方醒來之后，便變得與之前截然不同。

如今遠行四年，再回到這里竟然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她不敢伸手去推開那門，所謂『近鄉情更怯』，如今她終于理解那古詩詞中的含義。

『吱……』門打開了。

一個個子高挑的少年打開了院門，他小心地將兩扇木門卡好位置，然后拿起木盆里的抹布認真地擦洗著它們。

甚至沒有注意到門外站著一個人。

千櫟也不講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認出來這個少年是誰了，是熒簇。

那個總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話多又皮實，頭發總是毛茸茸的小男孩。

五年不見，他的變化也這么大了嗎？

當熒簇終于察覺到有視線一直盯著他的時候，他抬頭便看到了門外陽光下立著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襲水藍色的長裙在清風中微起波瀾，她帶著明媚的笑意，像是要把陽光全部送到他的心底。

『大……大小姐……』

熒簇一眼就認出來那站在那里的少女是什么人。

他手里的抹布瞬間便滑落下去，而他人已經撲到了少女面前。但是在差點接觸到少女的那一瞬間，熒簇突然后退一步，單膝跪伏在地。

千櫟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反應過來……大家都長大了，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親密了。

『阿簇……』她輕啟唇瓣，只是喚了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該再問些什么。

是該問李嬤嬤的身體還好嗎？還是該問柳柳姐姐婚配了嗎？還是該問家族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為她回來的時候，感覺整個府內的氣氛都很微妙。

從入府時那老仆人躲閃的眼神，還有那一路上那視她為空氣的侍女們……

還有比她提前一天歸府的熒珀，問了問卻似乎沒有人見過她。

而父親大人則也不在府里，侍衛們支支吾吾，也說不出父親大人到底干嘛去了……老家主則聽說是在閉關，無法求見……

千櫟只好選擇先回自己的小院看看……

畢竟只有這里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熒簇聽到她的呼喚，抬起頭，看到了她那迷茫無比的眼神。

『大小姐，有什么事，我們先回去說吧。』他輕輕提醒道。

『嗯。』千櫟點了點頭，從熒簇的神情里她能讀出的確發生了什么大事。

千櫟隨著他進入了自己的小院。

小院里還一直保持著五年前的樣子，院子一角的秋千架隨著風聲輕輕擺動，院子中間大缸里的魚兒已經長長了一掌。

院子的地面纖塵不染，看起來就經常打掃。

『一點都沒變。』千櫟輕輕感慨。

『那是，是李嬤嬤要求的，說大小姐遲早會回來。看到院子里還是熟悉的景色一定會心情很好。』熒簇靦腆地笑了笑。

『李嬤嬤呢？』千櫟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因為院子里沒有李嬤嬤之前時常晾曬的各種養生食材……難道……

『李嬤嬤啊，她不在了。』熒簇果然說出來她最怕聽到的一句話，但是奇怪的是熒簇是笑著說的。

『李嬤嬤怎么會不在了？』雖然奇怪，但她還是沒能控制住悲傷的情緒，直接抓住了熒簇的衣袖。

熒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不是，不是！李嬤嬤沒事，只是不在這里啦！』

熒簇忙解釋道，千櫟這才松開了他的衣袖。

『你一口氣說完，不要嚇我！！』

『李嬤嬤鄉下的姐姐生病了，她告假回去照料了，不過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

熒簇一邊說著，一邊扶起墻角倒下的掃把。

『那柳柳姐姐呢？』

院子里也沒了熒柳柳最常用的小撣子，原本總是掛在屋檐下的，還有她漿洗好總用來晾曬衣服的衣架也沒有了。

『柳柳姐姐啊？柳柳姐姐嫁人啦！去年還剛生了個女兒，特別可愛呢。』熒簇笑瞇瞇地說道。

『真的！？』這大概是千櫟回到熒家之后，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嗯。』熒簇點了點頭，『柳柳姐姐還總是念叨著大小姐你呢，說你自從跟著葉神醫走了以后就音訊全無，她都快擔心死了。』

『這也沒辦法……我們呆的地方大多是荒涼無人煙的地方，要么就是在城鎮間匆忙診病……我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

千櫟推開了屋門，里面也是一塵不染，所有的物件擺設也都是原來的模樣。

『一眨眼的功夫，五年都要過去了……』

熒簇沒說話，只是跟著她走進了屋子。

然后他又反身關上了屋門。

『大白天，關門干什么？』千櫟疑惑不解。

『噓。』熒簇擺出一個禁聲的姿勢，然后拉出一條門縫，自己溜了出去。『我來給你們望風！』

他留下這樣一句話，千櫟則驚訝:『你們？』

『沒錯，我們。』

一個清冷而又熟悉的聲音從屏風后面傳了過來。

『小珀！』千櫟一臉驚喜，『我還在想你去哪里了……怎么還突然不告而別！』

『噓，別太大聲。』熒珀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你回來了的時候，有人問過我嗎？』

千櫟搖了搖頭，因為被捂著嘴，她回復得模糊不清。『唔有。』

『我是收到我爹爹的傳信，是他讓我提前偷偷回來的……』熒珀抿緊了嘴唇，看起來十分憂慮。『葉神醫知道這件事，她可能是忘記告訴你。』

『熒二叔？為什么？』千櫟更疑惑了。

『家里出事了。』熒珀一臉復雜的神情，『老家主，他失蹤了。』

『什么？？？？怎么可能？』千櫟有點難以置信，『是老家主自己出去了吧？』

『我爹爹說，老家主已經有一年多沒出面了。』

熒珀示意她坐下，千櫟便繼續坐回了梳妝臺前，而熒珀則站在她的背后，將她的頭發散開，繼續給她梳理頭發。

『因為老家主的確說了自己要閉關，所以一開始沒有人懷疑。』

『閉關也用不了一年那么久吧……而且我們馬上就要滿十二歲了，老家主不可能不出來接我們……』

千櫟也覺得疑點重重，『我本來以為今天回來，會有爹爹和老家主迎接我……』

『是你爹爹露出了馬腳，我的爹爹才開始起疑心的。』

熒珀仔細地幫千櫟梳著發髻，雖然一直說著話，但手上一直保持著輕巧的力度，既不會讓頭發松散，也不會拉痛頭皮。

『啊？熒二叔他……』

『我爹爹原本無心家事，你也知道他只喜歡鉆研廚藝……但是你爹爹做了些很過分的事，讓他也不得不頭疼起來。』熒珀開始往她的發髻里插入發飾。

『啊？你別賣關子了，快講。』千櫟催促道。

『你爹爹他……戀上了一個戲子。』熒珀皺了眉頭，似乎是非常嫌棄的模樣。

『戲子也還好吧，也是正經營生，只是要拋頭露面而已……如果爹爹喜歡的話……娶進門不再做這行便好。』

千櫟因為自己也出身貧寒，倒是從未在意門第之分。

『可那戲子……是個……男的啊……』熒珀咬著字，才說了出口。

『啊？？』千櫟震驚地扭頭……卻差點被熒珀的簪子戳到眼睛。

還好熒珀反應快，將簪子飛快地拿開。

『你別突然回頭啊！』她嗔怪了一句。

『那你說，老家主會不會是自己被這個不成器的現任家主氣得離家出走吧……』千櫟嘖嘖了嘴，老家主可是看著年輕，骨子里可是個老人家啊……

『我爹爹原本有這個想法，而且這是大概兩年前的事情，當時熒大伯跟老家主鬧得的確很僵，老家主還曾經問過我爹爹有沒有興趣做家主，我爹爹直接很堅決地拒絕了，說如果讓自己當家主，他就會舍棄熒惑家族的身份。』熒珀搖了搖頭，她那個爹爹倔起來也是很可怕的。

『而后沒多久老家主就宣布閉關，他是想卡住這件事。也許隨著時光的流逝，熒大伯就回心轉意了呢。』

『可是，并沒有……熒大伯反而借此機會重新獲得了掌家的權力。雖然他沒有把那個戲子帶回來，但是也把他養到了外面。不過聽說那戲子依舊還在做著舊營生，也許是單獨得喜歡唱戲吧。』

熒珀繼續解釋著。

『然后呢？為什么會斷定老家主失蹤了呢？』

千櫟只覺得疑問怎么越解釋越多。

『我潛進了潭院。』

熒珀也坐到一旁的床沿上，千櫟看著她。

一天沒見，卻覺得小珀已經憔悴了許多。

想了想還是之前隨著葉神醫的日子快活逍遙……可是她們都是無法選擇生存方式的人。

『潭院里到處都是打斗的痕跡……還有很多血跡……』熒珀低低地抽了口氣，『密室里也沒有人，也有打斗痕跡和血跡，那里仿佛經歷了一場惡戰……』

熒珀閉上了眼睛。

『就像是殺戮的地獄，但是只有血跡，沒有任何尸體之類的東西……所以應該是被人清理過了。』

『最壞的可能就是……老家主他也……』熒珀看向千櫟。

『不可能！』千櫟打斷了她的話。

這個可怕的判斷肯定是不會發生的，千櫟的心里很堅定地想著。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她就是這么覺得。

『其實我也覺得不可能……』熒珀苦笑，『但是那場景真的是……』

『小珀，別怕。』千櫟握住了她的手，『我們都回來了，這里是我們的家。』

『雖然我在這個家的時間很短暫，但是我認為這里是我的家，所以我們都不可以讓老家主失望。』

『我一定要查出來真相！』

千櫟勾了勾嘴角，擠出一個笑容。

『其實我也很怕，但是我還是選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