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借宿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1987字
- 2019-02-21 23:13:31
當晚,云惜和晏懷安只能借宿于云摩寺。
這種偏僻的山寺,居住條件自然說不上好。一共四間知客寮,東兩間西兩間,中間夾著個過道。
晏懷安無所謂,他從前出差,有時候要到別的州郡府縣拿人,一出門十天半個月不回都有過,在寺廟里借宿一晚上倒無所謂。
他只是擔心云惜。一個女孩子家,又愛干凈,到這荒郊野嶺的地方過夜,自然諸多不便。
不過,云惜心里卻不這么想。
因為,這知客寮雖然條件不好,位置也偏居寺院一角,但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離參堂近。
知客寮往北過去大約一百步,就是參堂。
兩者之間再無其他建筑阻礙,視線可以直通。
為此云惜選擇了西面的一間知客寮,從這間房的窗戶朝北看出去,恰是參堂的正門。
對于她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選擇。
云惜選擇了西面的,晏懷安就選擇了與她面對面的東側廂房。
其實,云惜這一側還有一間空房。而在京城里,云家和晏家是緊挨著的鄰居。實際上,云惜平日里住的閣樓,和晏懷安平日里住的閣樓之間也就隔了一道院墻。
小時候兩人還經常干出把白天沒吵完的架留到晚上睡下后繼續吵的這種事情來。
可是這次,晏懷安選的卻是對面。
他的考慮是,如果他在云惜隔壁的知客寮住,那要保護她反而不便。畢竟聽動靜未免不夠真切。而且要真有什么事情,等他反應過來營救,豈不是有點兒晚了?
因此他選擇了對面——對面最為方便,一抬頭,就能看見這邊的動靜。
不管云惜的門前有什么東西路過,管他是風啊是鳥啊還是和尚啊,他都能立即察覺,防患于未然。
并非晏懷安多疑,而是實在他信不過人心。雖說這山寺里都是和尚,但和尚也是人啊!云惜花容月貌,晏懷安看了這么多年都看不膩了,何況這些天天窩在山里頭的和尚!
而且他倆折返回來借宿,沒想到大和尚信真一點沒覺不便。反而說出“無骨無皮無相”這種奇奇怪怪的話來。這話晏懷安聽不懂,云惜說是佛法是禪機,說是在真正的得道者眼里,世界萬物都一視同仁,更不用說男女這點兒微不足道的區別了。
晏懷安當時擦擦鼻子很不服氣地回了句:“沒區別?那今天咱倆別浪費一間廂房了,我直接跟你住不好了?”
換回來的當然是云惜的一個巴掌。
這邊,晏懷安揉著左邊臉頰的巴掌印,一邊隔著窗戶紙看云惜這邊的動靜。他心里主意已經打定了:整宿都不沾床,一定把云惜的門戶給看好了。
而西廂房這邊,云惜一樣沒有睡意。
她非但沒有睡意,還支起一點窗戶,遙遙地看著不遠處的參堂出神。
平日里晏懷安遇到解決不了的案子會來問云惜,不僅僅是云惜善于破案,還因為——她喜歡。
她是真喜歡。
而且,她還能從破案中體會到與畫畫并無二致的樂趣:破案需要抽絲剝繭,需要仔細觀察。畫畫也是同理。她畫畫的手藝是父親手把手教的。父親說過,畫藝第一,在于觀察,觀天地之亙遠,察秋毫之瞬息。沒有觀察,就沒有畫的第一步。
儒生們口中所謂格物致知,大概就是說的這個。
云惜天資聰穎,可惜是個女兒身。父親教她畫畫,也是于女子的獨木橋中,尋了條極其稀少的好路,讓女兒能夠一輩子安泰順利。
世間女子,生來不易。不論文武,都是死路。男人就不同了,天大地大,任其翱翔。即便像晏懷安那樣,科舉場上求功名不擅長,沙場上搏軍爵沒機會,他依然還有機會掛名衙門,得條外向的路子。
但女子就不行。拋頭露面都會被指指點點。舉止稍微逾越,就要背負不好的名聲。現在大寧朝還算好的,皇族起自于北地,很有些胡人的放達豪邁。若換了前朝,她云惜就算是想要開起那爿畫店,恐怕都不能夠。
所以,云惜對于學畫之事,極為用心。又兼天賦上佳,所以畫藝超群。小店雖小,但平日里買畫定畫之人絡繹不絕,就算沒有父親的俸祿,她自己也能滋潤度日。
不過這樣安穩的生活,始終不免令人乏味。
畢竟她終日只能守在那爿小店里,接觸的客戶倒也不少。但俗語道:畫虎虎皮難畫骨。人情世事,她見識終究不夠。
而晏懷安帶回來的一件件案子,極大地滿足了她對于復雜人心的窺視欲。
這一次的壁畫自毀之案,就更是如此了。從前都是聽晏懷安轉述,難免有隔靴搔癢之感。但今天,她能夠身臨其境,親自調查“犯罪現場”。
從前她是多么羨慕晏懷安啊!初識案件時的復雜,調查案件時的阻礙,以及揪出嫌犯時的緊張刺激……她終于也能體驗一回。
是日晚,夜空深沉,星月暗淡。
透過知客寮這扇半開的窗戶,參堂那兒的一幕幕盡收眼底。
信正、信覺兩個和尚還在忙碌。他們今天應該是先把三面墻壁給重新整飭一番吧?先得刷灰漿、再敷白堊,最后等一切都干透了,再在上面描線稿,然后作畫……
云白墨在宮里頭除了畫紙畫,也時不時地要畫壁畫。所以這類程序,云惜倒也從父親那里聽過不少……
巨大的參堂里面,點燃著幾盞油燈,從這個距離看過去,油燈燈火暗淡,朦朦朧朧的光線打在正門的窗戶紙上,像一副山水被打濕了底子。
這潮濕的底子上,有兩個稀薄的、扭曲的人影。那應該是正在忙碌的信正和信遠。之前他們大概也是這樣,在一次一次的壁畫被毀之后,點起油燈,拿起輥子,從頭開始。
夜色深沉。云惜吹滅了燈火。滿室黑暗中,她眼皮合了合。昏昏沉沉間她不禁想:“不知道這次的壁畫,又會有怎樣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