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貓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2245字
- 2019-03-10 23:53:19
云惜是在下山的路途中想明白這一切的。
信真破壞壁畫的真正手法她早已經有了大致的輪廓,但整起事件中仍然有兩個地方令人萬分不解:一個是報案人李保泰的身份;另一個則是拙一親眼目睹第三次壁畫自毀的場面。
而下山途中與信覺小和尚的那番對話,幫她徹底解開了所有的謎底。
信覺就是李保泰。
她喊出這個俗家姓名的時候,信覺就仿佛中了什么符咒,身體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緩緩回首來看云惜,目光中帶著驚異甚至惶恐。
這不難猜。
因為信覺說出了“韓記紙鋪”,說出了江南來的皮紙。
那皮紙是平日里云惜給人訂制畫作用的,比她父親愛用的純青檀皮紙要略差一些,但也是上品。
那家“韓記紙鋪”,與云惜的畫店只隔了那么一條街。
面對云惜的指認,李保泰——信覺沒有否認,他只是訝異:“云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信真師兄,”燈籠晦暗的燈光下,云惜解釋起來:“我來這里的第二天,信真師傅看見我在泥地上畫畫,上來便是一句‘聽聞女施主也是位丹青妙筆,今日一見,名不虛傳’。當時我便十分疑惑,我來山寺之時明明沒有自我介紹職業,信真師傅如何知道我擅長丹青?后來在幫你師兄弟們給壁畫上色的時候,聽說了你經常隨信真去京城采買的事情,而且你為了劃價,往往會在采買的時候支開信真師傅。我就猜你有沒有可能是報案的那個李保泰。直到剛才你說出了韓記紙鋪的事情——這韓記紙鋪不但離我的小店很近,離晏懷安的衙門也近??梢娔阍谙惹皯撌锹愤^過我的小店,見過我畫畫,所以知道我擅長丹青。另外,這件案子則是你在晏懷安那里報的,報案的時間跟你上次去京城買紙完全吻合。綜合以上兩點,我猜測報案的‘李保泰’可能是你出家前的姓名,當然我也不能完全確定,所以剛才在你身后突然喊出‘李保泰’這三個字,其實也是在詐你?!?
“原來如此……”信覺眼神黯然,“云姐姐你不但擅長丹青,連破案也很擅長。我……我也太不小心了。”
“那么,你就是李保泰?”旁邊晏懷安開口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信覺一遍,沒想到他們尋找了好久的報案人其實一直就在身邊。
“嗯,這是我從前的俗名。我還有張舊的賤籍,出家后也一直藏著。報案的時候我問街頭乞丐借了件破衣服,然后把賤籍身契給書記官看了一眼,就這么掩蓋了自己和尚的身份,蒙騙了過去?!?
“那你為什么要報案?還不讓你的好師兄知道?”晏懷安又生硬地問。
信覺垂下頭去,有點兒臉紅:“我、我……”
他“我”了半天沒有結果,云惜替他回答:“因為你敬愛師兄,不希望他一錯再錯?!?
信覺震驚地看著云惜。
“云姐姐……你……”
云惜說中了他真正的心事。信覺作為云摩寺的和尚,關心云摩寺的清名以及那三面壁畫是自然。不過,他更擔心的是一直善待他的師兄。
“云姐姐你早就知道了……”信覺欲言又止。對于壁畫“自毀”之事,他作為信真最信任的師弟之一,自然也是知根知底的。
正是因為知道信真在此事中的牽扯,所以希望自己的好師兄能懸崖勒馬,以免墮入魔道。
“是,我已經猜知一切應是信真師傅所為?!痹葡У卮穑拔疫€猜,你出家前家里從事的就是紙張買賣?”
“云姐姐你真是神了。對,我家主要從事紙張買賣,也兼顧墨錠之類的文房買賣。所以我對京城文安坊特別熟悉。我見云姐姐也并非是出家之后的事情了,好多年前我還小的時候,就見過姐姐一面,當時姐姐的小店里還有一位,想必是姐姐的父親?大概姐姐畫畫沒畫好,令尊正在打你手板。”
“還有這樣的淵源?”云惜心念一動,微笑了起來:“那咱倆也算有緣?!?
聽到“有緣”二字,晏懷安差點氣得七竅冒煙。
“那你后來是怎么被貶為賤籍的呢?商人也有民籍才是。”云惜問。
“我父親做買賣路上遇到匪盜被搶掠一空,因此欠下不少債務還不上。商人在本朝本來地位就地,這下被人告了上去,自然就被貶了。幾年前我父親還帶著我四處給人做縫補漿洗過活,后來父親得病去世,我就省了自己,便來投了云摩寺。”
云惜聽了心里感傷。除了信覺身世可憐外,她還未他父親亡故而難過。
云惜進而想到自己的父親,以及那個飄渺可怖的夢,心里的悵惘更濃重了幾分。
信覺見她出神,不知道她在思索什么,便問:“云姐姐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是還知道了更多的東西——比如說壁畫的事情?”
這便立即將云惜從悵惘中驚醒過來。她驚呼:“對了!壁畫!”
***
信覺就這樣帶著云惜和晏懷安重新回到了云摩寺。
信覺先到的,當晚在山門入口原本由另一位師兄當值,這天所有人都為壁畫忙碌了一整天,唯有信覺相對閑些,信覺便提出替師兄當值。這位師兄也未多說,謝過后便自己回了僧寮。
云惜和晏懷安如入無人之境。墨一樣漆黑的夜色里,云摩寺平添幾分陰森詭異。
云惜進了寺門,便急匆匆往參堂那邊趕。
還好還好,湊在參堂的門口側耳傾聽,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云惜暗自舒了一口氣,然后轉向信覺:“信覺,我現在要畫畫。你去給我弄些顏料,打一碗水,再準備幾只毛筆來。”
“畫畫?”信覺不明所以,一聽這話有些著急了。壓低了聲音:“云姐姐,現在可不是畫畫的時候啊!而且這黑燈瞎火的,你想畫什么呢?”
“貓。”
一直到這次日的早晨,信覺才明白云惜繪那只貓兒的用意。
如果不是那只貓兒,這群田鼠便不會盤桓在參堂之外,很大可能已經進了參堂里面。
參堂里面,是壁畫……
信覺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壁畫“自毀”的原因,但是仔細想想:田鼠莫非成精了不成?要不然怎么會去破壞壁畫?
不管怎么說,他可得謝謝這只貓兒,否則的話,他冒著風險以“李保泰”之名去報案,將會是空忙一場。
再看看這只功臣一般的貓兒,畫得的確出彩。
十分逼肖不說,還虎虎生威,仿佛伏在石階之上,隨時準備撲下來沖向群鼠。這便讓群鼠膽戰心驚,亂竄不已。
只是信覺仍然不明白:如果田鼠們害怕,為什么還圍著參堂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