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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的右手拿著這一樓層的疏散地圖。這棟樓結構復雜,前后改建、翻修了好多次,安全問題讓人頭痛。尤其是那些貼在墻上的地形圖,從來沒有人去看,如果有一天發生火災,大家一定會后悔的。但當真的有人去看,比如現在這樣,便會感到背脊發涼……尤其是在醫院。我覺得即便大家已經很疲倦,但在面對一個果決又帶著莫斯伯格獵槍的男人,還是知道一下地形圖比較合適。

無所謂了。

我拿出手機,拍了一下地圖的照片。所有的樓層都因為電梯和水管的原因看起來差不多,我們都是它的囚徒。

回到車上,我陷入沉思,沒有估計好風險,這正是可能會讓你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的東西。

18:45

來到安妮的房間里,卡米爾沒有開燈,他就坐在他的椅子上,坐在昏暗里(醫院里的椅子都太高了),試圖回過神來。一切來得太猝不及防了。

安妮發出了鼾聲。她睡覺時總是有輕微的呼嚕聲,這取決于她的睡姿。她知道自己打鼾后,羞得滿臉通紅。今天,她滿臉都是血腫,但平常,她臉紅起來非常迷人。她皮膚白里透紅,上面有一些淡淡的小雀斑,只有在她尷尬時或者別的一些情況下才會顯現出來。

卡米爾經常對她說:

“你不是打呼嚕,你只是呼吸比較重,和打呼嚕沒關系。”

她微紅著臉胡亂擺弄著頭發,想裝作淡定的樣子。

“等你不再看我缺點都是優點的時候,你就會說真話了。”

她總是這樣,時不時地提一下他們總會分開。她說這話的語氣和她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沒什么區別,好像他們分不分開也沒什么太大區別一樣。卡米爾因為她這種方式而感到安心。鰥夫的本能反應,也是抑郁病人的本能反應。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抑郁著,但他依然是鰥夫。自從安妮來了以后,這件事也似乎不那么清晰,也不那么正式了。他們一起前行,在一段他們也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段里,斷斷續續、不完全確定的時間段里。

“卡米爾,對不起……”

安妮剛剛重新睜開眼睛。她努力地說出每一個字。盡管她雙唇腫脹,牙齒打戰,但卡米爾把手指放在她唇上,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對不起什么呢,親愛的?”他問。

她指指她的身體,指指這間病房,還有她環抱著卡米爾的樣子,這間醫院病房,他們的人生,整個世界。

“這一切……”

她目光黯然,讓卡米爾想到電影里那些恐怖襲擊幸存者的目光。他想握起她的手,結果抓到的都是夾板。“你應該好好休息。不會有事的,我在這里。”他這么說著,好像這能改變什么一樣。盡管他被個人情緒強烈占據著,但他的職業本能也涌了上來。現在困擾著他的問題,就是莫尼爾長廊里那個殺手想殺死安妮的決心和毅力。那人前后試了四次。當然,歸結于搶劫時的緊張氛圍也好,惡性循環也好,但還是……

“在珠寶店,你看到或者聽到其他什么嗎?”卡米爾問。

她不確定她理解了他的問題。她說:

“其他……什么?”

“不,沒什么。”他想擠出一個微笑,雖然沒什么說服力。他把手放在她肩上。現在讓她睡吧,但必須盡快讓她跟他說話,必須讓她和盤托出,哪怕是最細節的地方,可能他疏忽了什么。誰知道呢。

“卡米爾……”

他俯下身子。

“我很抱歉……”

“不要再這么說了!”他溫柔地說。

在那些繃帶的纏繞下,那些腫脹的肉把整個臉都熏黑了,嘴巴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在她昏暗的房間里,安妮丑得嚇人。卡米爾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那些血腫,還是鼓著,不知不覺從黑色變成了藍色,還有一些深深淺淺的紫色和黃色。他必須走了,不論他是否情愿。最讓他痛苦的,是安妮的淚水,它們就像噴泉般汩汩地流個不停,即便是她睡著的時候。

他起身,這次他決定離開。

在這里,無論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小心翼翼地關上了病房門,像是里面睡著一個孩子一樣。

18:50

接待處的姑娘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當終于沒有那么多活兒要干的時候,她就點上幾支煙。這很正常,在醫院工作的人并不覺得癌癥有什么稀奇。她叉著手臂抽著煙,神情悲傷。

絕佳的機會。沿著大樓溜進去,推開緊急出口,看一眼接待員還沒有回到座位上,她正在外面的院子里,可以看見她的背影。

三步,伸出手臂,住院者記錄唾手可得。

這里,藥物倒是都上了鎖,但病人信息卻近在手邊。如果你是護士,你會以為危險來自疾病和藥物,這沒問題,大家不會想到危險來自一個商業長廊的搶劫犯。

地區:莫尼爾長廊——巴黎第八區

車號:醫療急救車LR-453

抵達時間:10:44

名字:安妮·弗萊斯提爾

房間:224

出生時間:未知

地址:楓丹歐華街26號

轉移:未知

預檢:掃描

治療:等待

手術:Gd-11.5

回到停車場。接待員已經又點上了一支煙,我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把資料整個復印一份。

224號房,二樓。

回到車上,我拿出莫斯伯格,像個鄉巴佬在膝蓋上擦了一下。我想知道她會不會被轉移到特殊病房,還是會一直待在這里,這關系到我的車費。

如果說涉及到錢,那還真是不少。這種事情就是這樣,要不你就全都吃進,要不你就一無所獲。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我現在不能因為任何疏忽而讓整個行動毀于一旦。

我的電話上,緊急疏散地圖更加確認了沒有人會對這棟房子的結構有任何概念。這是一種星形結構,幾道邊被折疊起來,從一側拿著它,你就會看到一個多邊形,把它轉一下,你會看到一個骷髏,就像孩子們的找狼游戲里的圖畫一般。對于一棟作為醫院的建筑來說,簡直繁復得夸張。

重點還不在這里。如果我的推斷正確的話,我可以坐電梯到224房間,等我到了二樓,房間就在十米之內。至于出口,就要選擇一條更加復雜的路徑,搞亂線索,上一層樓,穿過走廊,再上一層樓,在神經外科的房間之后,三扇連續的門,然后坐對面的電梯到接待處,離緊急出口只有二十步路的距離,接下來就是繞個大彎,從停車場回到車上。最好早點起來,好在這里有充分的摸索時間。

還有一種可能,她已經被轉移了。這種情況下,最好在這里等著。我知道她名字,最準確的方式就是去問詢處。

我得找電話,然后打到醫院問詢處。

按1,按2,太痛苦了。莫斯伯格相對來說就快得多。

19:30

卡米爾一整天都沒進過辦公室,他在路上打電話給路易,讓他概述今天的案子。目前為止,他們有:一個被勒死的異裝癖,一個可能是自殺的德國游客,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被另一個騎著摩托車的男人刺死,一個艾滋病病人在一家健身房的地下室放光了自己的血,一個年輕的癮君子在十三區的下水道被人打撈起來,還有一起情殺,犯罪人剛剛來認了罪,他已經七十一歲了。卡米爾聽著,給出指令,批準行動,但他有點心不在焉。路易,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著日常事務。

當他終于講述完畢,卡米爾幾乎什么都沒有記住。

如果要他做一下總結,他一定會說:真是損失慘重啊!

他停了一下,權衡了一下情形。他把自己推進了一個火坑。他已經向分局長女士撒了謊,說自己有個不存在的線人,他還向組織撒謊,給了警察局一個假名字,以便負責一個牽涉他個人的案件……

更糟糕的是,他是主要受害者的情人。

這位主要受害人還是一起嚴重搶劫殺人案的第一目擊證人……

當他想到這一切關聯,一系列的愚蠢決定所帶來的這一系列悲慘境遇,這和他的經驗不完全相符,他自己都感到震驚。他感覺自己成了自己的囚徒。成了自己強烈情緒的囚徒。他整個人就像沒了智商,他感覺自己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尤其是他自己。畢竟,人沒有辦法超越他自己,他已經墮落到只能對自己聽之任之。本能有時候有它的特殊性,這一次,它變成了一種熱切的渴望,超出了卡米爾本身,蒙蔽了他的理性。

他的態度的愚蠢程度其實已經遠遠超出了事情的復雜程度。這些家伙下車準備搶劫,不巧被安妮趕上了,并且看到了他們的臉。他們揍了她,一路把她拖到珠寶店門口,就是在這里她滋生了要逃跑的念頭。這也是她到最后都一直試圖做的。那個放風的對著她猝不及防地開了一槍,沒有打中,在他想補一槍的時候,他的同伙攔住了他,該是時候帶著武器離開現場了。在弗朗德林街他有最后一個機會,但他同伙又一次妨礙了他,可以說是真正救了安妮的命。

這家伙的兇殘讓人震驚,但那種兇殘可能是由于緊張的氛圍,他追著安妮跑,因為她就在射擊范圍內。

現在,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

那些劫匪應該已經跑遠了。很難想象他們就窺伺在某個角落。有這樣的武器傍身,他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最多有一些選擇障礙罷了。

他們能否被抓獲,取決于安妮的辨識能力,是不是能至少認出一個劫匪來。接下來,就是老套路。憑著現有的方法,隨著每天越來越多的案件堆積起來,三十分之一的概率可以迅速找到他們,百分之一的機會能在一個合理的期限內找到他們,千分之一的機會能突然有一天憑運氣或者說憑奇跡找到他們。在以上任何一種情況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事情已經完結了。今天搶劫案不少,如果沒有立馬找到作案者,作為專業劫匪,他們絕對有本事人間蒸發。

所以,卡米爾說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事情變得連勒岡都不能控制之前盡快停止這一切。在他手下,還是由他說了算的,沒問題。對他撒點小謊,也沒什么。但他是總督,如果這個案子脫了他的手,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如果卡米爾跟他解釋,勒岡會跟分局長米夏爾打聲招呼,她會很樂意討好一下她的領導。她基本上把以后說不定能用上的人情當作一種投資。一定要在佩萊拉法官開始操心之前把一切停下。

卡米爾為這種誘惑、憤怒、盲目而瘋狂辯護,平時沒有人會在他身上看到這些特質。

他為他的決定松了一口氣。

停下一切。

讓別人來負責找到那些劫匪,他的同事們都很厲害。他應該花時間陪伴安妮,安撫她,照顧她,這正是她現在最需要的。

何況,他比別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讓我們來看看……”

卡米爾走近接待員。

“兩件事,”她說,“治療單您已經揣在口袋里了。在我看來,您漫不經心,但這里的管理可精心多了,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卡米爾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單子,因為沒有安妮的社保號碼,治療的行政手續沒有完成。接待員指指角落一張污跡斑斑的海報,用玻璃膠粘在窗戶上,已經撕碎了一半,她背誦著上面的口號:

“在醫院,檔案鑰匙就是身份。他們甚至還安排我們接受相關培訓,您想想這事兒多重要吧。唯一的缺點就是檔案實在太多了,有上百萬份。”

卡米爾做了個手勢,表示他理解,他必須回到安妮身邊。他點點頭,畢竟這些事情關他什么事兒呢……

“另外,”接待員又重新說道(她試圖做一個挑釁的表情,那種魅惑的小女人的樣子,完全失敗),“至于那些違警罰單,”她問,“您能管管嗎,還是我要求太多了?”

該死的職業。

卡米爾已經精疲力竭,但他還是伸出了手。宿命啊。女孩說一會兒就好。她打開抽屜,至少四十張違警罰單,她微笑了一下,像是在炫耀什么戰利品,咧著一口歪歪斜斜的牙齒。

“好吧,”她笑得一臉諂媚,“這會兒我得值夜班了……但也不是每天。”

“知道了。”卡米爾說。

該死的職業。

他的口袋已經塞不下那些違警罰單了,他把它們分了分,左邊塞一點,右邊塞一點。每次玻璃門打開時,外面的空氣就會闖進來抽打卡米爾,但他還是清醒不過來。

卡米爾太累了。

“這兩天沒有預計的轉院記錄在案。”接待員姑娘在電話里說道。我不可能在停車場等個兩天兩夜。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差不多晚上八點了。對于警察來說,這個時間出現在醫院有點奇怪。他正準備出門,但他突然陷入了沉思,他看著那些玻璃門,一臉漠然。他隨時都會離開這個地方。

時機到了。

我出發了,我會把車停在另一端,沒有人在那里站崗,離入口很遠,就靠著圍墻,離緊急出口兩步路的距離。如果運氣好,我可以從這里逃出來。但我并不指望,因為我覺得自己并不是很在狀態……

我悄悄從車里溜出來,重新穿過停車場,靠停著的車輛做掩護,很快到了緊急出口。

就是這條走廊。沒有任何人。

我遠遠地看到一個背影,是那個小警察,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很快就會有別的東西要思考了,我會把他帶去見上帝,不會拖太久的。

19:45

當他推開通往停車場的玻璃門時,卡米爾又想起警察局給他打的電話,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知道他是安妮最親近的人。很顯然,這不是真的,但無論如何,他們通知的是他,由他來通知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他問自己。他再琢磨也沒用,他不認識安妮生命中的“其他人”。他遇到過她的幾個同事,他想起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頭發掉了不少,兩只疲憊的大眼睛,總是邁著不大不小的步子,看上去瑟瑟發抖。“一位同事……”安妮說。卡米爾思索著她的名字。莎拉,莎紅……莎華,他想起來了。他們當時走在街上,她穿著一件藍色大衣。她們互相默契地使了個眼色,微笑了一下。卡米爾覺得她很迷人。安妮轉過頭:“一個難纏的女人……”她笑著輕聲說道。

他總是打安妮的手機。離開醫院之前,他找著安妮的工作電話。已經晚上八點了,但還是要試試。一個女人的聲音:

“威爾蒂格·施文戴爾,您好。我們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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