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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必須犧牲卡米爾
  • (法)皮耶爾·勒邁特
  • 4980字
  • 2019-01-25 15:36:46

莫斯伯格500是一種七發獵槍。除了像土狼和印加人一般號叫,他們更該好好清點一下自己的裝備。他們很快會明白:如果你不擅長鉗工,那么你最好擅長算術,因為一旦我走出車門,只要往前夠到鐵卷簾,輕輕推開司機,就可以占得他的位置——嘴上說著“讓我試試”——當我轉過來,我就站在理想位置了。槍里只有一顆子彈,可以把司機一槍就彈在混凝土墻上。對那個小個子男人來說,只用輕輕轉動槍桿,子彈穿過擋風玻璃打爆他的腦袋,才是種真正的解脫。迅猛一擊,擋風玻璃爆炸了,兩側的玻璃上沾滿了血,什么都看不清了,必須湊近了才能查看結果:腦袋被炸飛了,什么都不剩下,只有脖子,和脖子下面的身體在那兒晃動著,像只被砍了腦袋的雞,它們還是在那里慣性地奔跑著。土耳其人,也差不多是這樣。

莫斯伯格的確會發出一點噪聲,但之后,多么安靜!

現在不能再拖了。把兩個袋子放在邊上,摸出正確的鑰匙,打開車庫,把大個子拖進車庫,把車子和那個已經身首異處的小個子一起弄進車庫——我要從另一個的尸體上跨過去,但不重要,反正他也不可能記仇,把門關上,搞定。

只需要拾起袋子,走到巷子盡頭,跳上那輛租來的車。事實上,一切遠遠沒有結束。再仔細想一想,一切幾乎只是開始。必須有個了斷。拿出手機,撥通引爆炸藥裝置的號碼,爆炸聲在這里都能聽到。我離得還是相對比較遠的,但借來的小車在氣流的作用下顫抖了幾下。四十米開外。這炸彈真厲害!對于那些土耳其人來說,這可以直接送他們去見“真主安拉”。他們將可以隨意擺弄那些處女,那些蠢貨。一串黑煙從屋頂升騰起來。這里幾乎都被圍了起來,征購來重建一座城。總之,我剛剛幫了這個社區一把。這是怎樣的一個人,才能同時是強盜,又那么有服務大眾的精神呢?消防員三十秒內就會趕來。不要浪費時間。

把兩個裝滿珠寶的袋子存放在火車北站的一個寄存箱里,會有人來取貨的。鑰匙放在馬鎮塔大道的一個信箱里。

總之,權衡一下事態,似乎殺人犯們總是會回到案發現場。

要尊重這樣的傳統。

11:45

阿爾芒的葬禮開始前兩個小時,有人打電話問卡米爾認不認識一個叫安妮·弗萊斯提爾的人。他的電話號碼,是她通話記錄里最近一個撥打的。這通電話讓卡米爾背脊發涼,人們就是以這種方式得知親朋好友的死訊的。

但是安妮沒有死。“她被襲擊了,剛剛被送進醫院。”從工作人員的聲音聽來,卡米爾立馬就懂了,安妮的狀況很糟糕。

事實上,安妮的狀況是極其糟糕。她太虛弱了,都無法接受調查。負責問詢的警察說,他們會再打電話來,一旦情況允許,他們會過來做筆錄。卡米爾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和負責這一樓層的護士商討了一下。這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嘴唇豐滿,右眼一跳一跳的。他最終獲得了進入房間做筆錄的權利,但不能待太久。

他推開門,在門口停了幾秒。看見這樣的安妮,他幾乎崩潰。

他一眼就看見安妮的整個腦袋被纏上了繃帶,像是被卡車碾壓了一般。右半邊臉已經完全被腫起的淤青占領,以至于根本看不見她的雙眼,它們像是深深陷進了她的腦袋。左半邊臉上有一條長十幾厘米的傷口,傷口的邊緣血色混著膿黃色,布滿著縫補的線頭。她的嘴唇全都開裂、腫脹、眼皮發青、浮腫。鼻骨斷裂,體積變大了兩倍。下齒齦已經碰到了上嘴唇,安妮微張著嘴,口水流個不停。她看上去就像一位老嫗。被褥上是她纏滿繃帶的雙臂,左臂一直纏到手指,十指外面還包裹著夾板。右手纏的繃帶稍微少一些,包著一道更深的縫合好的傷口。

當她看到卡米爾出現在門口,她試圖向他伸出手去,眼眶中淚水開始打轉,一瞬間好像又沒了力氣,她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依然雙眸無神,模糊蒙眬,甚至丟失了原本漂亮的淺綠色。

她歪斜著腦袋,用沙啞的嗓音試圖說話。她的舌頭腫脹得發沉,非常痛苦,她狠狠地咬著自己的舌頭,根本說不清楚話,上下唇無法合攏。

“我痛……”

卡米爾打斷了她。安妮試圖說話,他把手放在她床單上試圖安撫她,他甚至不敢觸碰她。安妮一下子變得很緊張、焦躁,他想做些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做。打電話嗎?安妮的眼神看起來非常焦躁,她一定是急迫地想表達什么。

“……碎……金……”

事情接二連三猝不及防,她仍然處于驚訝狀態,就像事情剛剛發生一般。

卡米爾湊近她,仔細地聽她說話,做出聽懂了的樣子,試圖擠出一絲微笑。安妮像是嘴里含著熱豆腐一般,口齒含糊。他只能抓到幾個不成形的音節,但他集中精力,幾分鐘后,他開始能猜到一些詞,推斷出一些意思……從精神上,他試圖理解著她。那么快就適應一切,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有時候,這讓人沮喪。

“抓住”,他理解到:“被打”“狠狠地”。

安妮的眉毛稍稍抬起,眼睛因為恐懼瞪得渾圓,好像打她的男人又出現在了眼前,重新舉起槍托狠狠揍她。卡米爾伸出手,搭在安妮肩膀上,安妮立馬夸張地驚跳起來,發出一聲尖叫。

“卡米爾……”她說。

她左右搖著頭,聲音幾乎不可辨認。她碎了三顆門牙,這使她說話發出噓噓聲,當她張開嘴,安妮瞬間像是老了三十歲,活像是《悲慘世界》中受盡折磨的芳汀。她磨著護士給她一面鏡子,但沒有人敢給她。

此外,盡管很難,她還是試圖在說話時遮住她的嘴。用她的手背。但通常都是以失敗告終,現在她的嘴就像個巨大的窟窿,凹陷在浮腫發青的嘴唇中間。

“……要做手術?”

這是卡米爾覺得自己聽到的問題。安妮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好像這些眼淚是獨立于安妮而自己存在的,它們就這樣冒出來,流下來,并沒有什么邏輯。安妮的臉,除了靜默的呆滯,毫無其他表述。

“我們還不知道……你冷靜一點,”卡米爾低聲說,“沒事的……”

但是安妮的精神已經飄到了別處。她把頭扭到了一邊,像是覺得羞于見人,所以她講的話就更聽不清了。卡米爾覺得自己聽到的是“不要這樣”,她不希望有人看見這個樣子的她。她完全扭過了頭去。卡米爾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但是安妮沒有任何反應,保持著一種拒絕的姿態,只是她的背影勾勒出她無聲的啜泣。

“你希望我待著嗎?”他問道。

沒有回答。他待在那里,不知所措。過了很久,安妮搖搖頭,不知道她是對什么說不,或許是對整個這一切,對現在所發生的,對已經發生的,對這猝不及防降臨到生命的荒誕,對這種讓受害者忍不住要去賦予一種意義的不公正。現在還無法和她對話,為時過早。他們不在一個頻率。于是他們沉默。

她可能睡著了,不得而知。她慢慢轉過身,平躺下來,雙眼緊閉,然后一動不動。

就是這樣。

卡米爾看著她,握著她的手,不安地聽著她的呼吸聲,試圖與他記憶中她往日熟睡時的呼吸聲做對比。他想起那些看著她入睡的時光。最初,他甚至會半夜爬起來看她,畫她那游泳健將般的側臉。因為在白天,他無法準確勾勒出她臉龐的精妙。他就這樣畫了不少她的速寫,不眠不休地試圖解讀她的嘴唇,她的眼瞼,解讀這種純凈。或者速寫她在洗澡被突襲時的剪影。正是在他無數次的失敗中,他明白了安妮的重要性:如果說不論是誰,他都能在幾分鐘后像照相一般準確描繪出對方的特點,那么安妮身上,則有一種頑強的、不可捕捉的特質,每次都能逃過他犀利的眼光、他豐富的經驗和他細致入微的觀察。而現在,這個女人躺在那里,渾身浮腫,纏滿繃帶,像個木乃伊,不再有那種魔力,她只剩一副軀殼,一個丑陋的身體,毫無美感。

這就是幾分鐘之后讓卡米爾火冒三丈的原因。

有時候她突然醒過來,發出輕輕的叫聲,環顧四周,卡米爾在她身上看到了阿爾芒死前幾星期里臉上的神情:那種說不明道不清的表情,以前從沒出現過,這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僵死,一種自我意識的喪失。太不公平了。

他還沒有從他之前的悲痛中走出來,護士就過來提醒他探訪時間已經到了。她十分小心,只要卡米爾在房間里,她就不會離開房間。她的胸章上寫著“佛羅倫絲”。她雙手背在身后,結合了一種強硬又恭敬的態度,臉上帶著表示理解的微笑,但因為膠原蛋白和玻尿酸而顯得虛偽做作。卡米爾本想一直待到安妮可以和他講話,他迫切地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他無計可施,只能等待。該離開了,安妮需要休息。卡米爾走了出去。

要知道,他不得不等待二十四小時。

然而二十四小時,對于卡米爾這樣的男人來說已經足以毀滅世界。

走出醫院時,他還是什么信息都沒有得到,除了人們在電話和醫院里給他的一些解釋。

事實上,除了一些大體情況,沒有人知道別的信息,沒有辦法順藤摸瓜。卡米爾眼前浮現的,只有安妮不成人形的模樣,這對于一個受過情感創傷、心靈已經千瘡百孔的男人來說太過刺激,這個場面激起了他本能的憤怒。

一走出急診室,他就沸騰了。

他什么都想知道,立刻知道,他必須第一個知道……

不得不說的是,卡米爾完全不是一個復仇者。

他像所有人一樣,不是沒有仇恨,但就舉一個例子,布依松,那個四年前殺死他第一任妻子的男人,他一直活著,而卡米爾也從沒想過在他坐牢的時候買兇殺死他,盡管他在警察局有那么多關系,對他來說可謂輕而易舉。

今天,關于安妮(她不是他第二任妻子,但他不知道用什么詞去定義),關于她,也不是這樣,不是一種復仇情緒。

就好像他自己的生命被這件事情威脅到了。

他需要采取行動,因為他無法想象這件事對他們的關系帶來的后果。他們的關系,可以說是伊琳娜死去之后唯一為他的生命重新賦予意義的事情。

如果你覺得這些話太過夸張,那是因為你沒有害死過你所愛的人。我保證,這會帶來質的改變。

他煩躁地走下醫院的臺階,眼前又浮現了安妮的臉,眼圈發黃,滿臉淤青、浮腫。

他看到了她死去的樣子。

他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有人想殺死她。

就是這樣一種重復,讓他濕了眼眶。在伊琳娜死后……這兩種情況并沒有什么相似。伊琳娜是因為個人原因被人盯上暗殺的,而安妮只是在一個不恰當的時候遇上了那群渾蛋,但在這種時刻,卡米爾沒法理清情緒。

他只是不能什么行動都沒有,就這樣坐以待斃。

什么行動的嘗試都沒有。

然而在早晨的電話之后,他還是本能地做出了初步的行動,盡管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安妮在八區的一起武裝襲擊中受傷并遭遇了性騷擾。”警察局的女警員在電話中這樣說道。卡米爾喜歡這個詞:“性騷擾”。在警察局,大家對此喜聞樂見。大家還喜歡“可疑分子”和“明文規定”,但是“蹂躪”則受歡迎得多。簡簡單單兩個音節,就涵蓋了人群中的推推搡搡到香煙店的一路尾隨,談話者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沒有比這更方便的了。

“什么意思,被人蹂躪?”

女警員也不知道更多了,她拿來一份報告讀了一遍,讓人不禁想問問她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武裝襲擊,有人開了槍。弗萊斯提爾小姐沒有被子彈擊中,但她被蹂躪了。她被送到了急診室。”

有人開槍?對著安妮?在一次武裝襲擊中?事情是這樣斷斷續續被表述的,理解起來并不那么容易,也很難想象。安妮和“武裝襲擊”聽起來像是兩個距離十萬八千里的概念……

女警員解釋說安妮身上什么證件都沒有,也沒有包,他們只在她的手機里找到她的名字和地址。

“我們已經打過她家電話,但是沒有人接聽。”

然后他們就轉向了最常撥打的電話,于是看到了卡米爾的號碼,在聯系人的頂端。

她問了卡米爾的全名,用作筆錄。她發音“煩啊煩”,卡米爾糾正她,是“范霍文”。短暫的沉默之后,她請他拼讀一下。

卡米爾這時候突然頓住了,一種本能反應。

因為范霍文,這本就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在警察圈子里就更罕見了。更何況,卡米爾是那種讓人過目不忘的警官: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短小身材,也是因為他的個人經歷,因為他的名聲,因為他去世的妻子伊琳娜,因為他曾經的豐功偉績,因為這一切。對于不少人來說,他就像是那種“電視上才能見到的”人。在幾次重要露面中,那些攝影師喜歡抓捕他獵鷹般犀利的眼神和他閃閃發光的腦袋。但范霍文,警官,電視,這一切輔助信息并沒有任何幫助,女警員居然還請他拼寫他的名字。

慍怒過后回想起來,這種無知對卡米爾來說可能是這一天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您是說樊爾文?”女警員又執著地問了一遍。

卡米爾回答:“是的,就是這樣。樊爾文。”

然后他把樊爾文拼寫了一遍。

14:00

人性就是這樣,一起事故,眾人圍觀。只要有一個警車旋閃燈,或者有一點血痕,就一定有人圍觀。而這一次,圍觀的人格外多。可想而知,畢竟是巴黎市中心的一場搶劫,加上槍擊。況且在市中心的集市,人本來就多。

理論上來說,道路封閉了,但這不影響行人從人行道上通行。命令是只讓這一片的居民通行,但沒有用,所有人都借口自己是居民,因為大家都想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警車、卡車、技術員、摩托車,全都聚集在香榭麗舍大街。人群從兩端會聚過來,兩個小時時間,從協和廣場到星形廣場,從馬勒澤步大街到東京宮,全部都封閉了。想想自己能夠造成這么大的場面,也是讓人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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