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開槍的那個放低了獵槍。他的雙手依然緊握住他的武器,顯得有些猶豫,但最終現實占了上風,他放棄了。他只是恨恨地轉向安妮的方向。可能是看到她站起來,蹣跚著走向莫尼爾長廊的出口,時間倉促,他腦子里有個警鐘響了起來:這一切似乎拖得太久了。

另一個男人抓起那些袋子,扔了一個給開槍的男人,手勢精準。兩個男人一溜煙地逃跑了,從屏幕上消失了。沒過幾秒,從屏幕右側看到開槍的那個男人又冒了出來:他拾起安妮逃跑時落下的袋子,立馬又跑了。這次,他沒有回來。可以猜想,那兩個男人又折回了廁所,幾秒之后就從達米亞妮街跑了,他們的同伙在車里等著接應他們。

安妮,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跌倒,重新爬起來,但她還是堅持了下來。旁人都會覺得驚訝,她居然撐到了長廊的出口,還跑到了街上。

“她渾身沾滿血,但還在前行……簡直就像個僵尸!”

這個女理發師是南美裔,一頭黑發,古銅膚色,二十多歲。她在一家美發廳工作,當時正在街角,想去買咖啡。

“我們的機器壞了,我想去咖啡館為客人買些咖啡。”

女老板解釋說。她叫賈妮娜·格諾,現在淡定地站在范霍文面前,看上去怎么都像一個老鴇。她相當有責任心,不管什么機器故障,什么買咖啡,她不會允許自己的姑娘們在馬路上不受她監視地隨便和男人搭訕。卡米爾一個手勢就打發了她。好吧,也不完全是。

在安妮闖入的時候,女理發師正托著個圓盤,上面放著五杯咖啡,她走路很快。好像她的這個街區的顧客們尤其令人討厭,她們都很有錢,很挑剔,對她們來說這就像一種千年不變的習慣。

“不冷不熱的咖啡是會被嫌棄的。”女老板一臉無奈地說。

所以,那個女理發師已經在街上聽到了那兩起爆炸事件。她又驚訝又好奇,走出門來,托著托盤在人行道上走著,立馬就看到一個瘋子一般的女人渾身淌血、跌跌撞撞地從商業長廊里走出來。她震驚了。兩個女人迎面撞上,托盤飛了出去,上面的茶杯、茶托、水瓶全砸了,咖啡倒了女理發師一身,澆濕了她的工作西服。連著的槍擊,灑了的咖啡,浪費的時間,都不重要了,但是這個價位的一套西服,他媽的,這下女理發師尖了嗓門,她想把損失夸大,卡米爾用一個手勢表示:還好,還好。她叫嚷著說這洗衣服錢誰來支付,卡米爾還是說沒事,沒事,法律應該都寫著的。

“她都不知道看看路!”女老板又強調了一遍,說得好像撞她的是摩托車一樣。

她說著這個事情,好像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樣。她帶著一種權威的口氣說著這些話,畢竟這關系到她的“姑娘”,也因為這些潑了的咖啡灑到了她的制服上,這就像給了她一種權利。至于顧客,總是要散的。卡米爾抓住她的胳膊,她低下眼睛看著他,一臉不解,就像在看馬路牙子上的一個無賴。

“您……”卡米爾壓低了嗓門說,“不要再惹我了。”

女老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這個小矮子的口里說出這樣的話,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但是范霍文直勾勾地望向她的眼睛,這還是令人震驚的。在這種不適面前,女理發師還是竭力想表現自己對工作的堅持。

“她呻吟著……”她又描述了一些細節,想緩和場面。

卡米爾轉向她,他想知道更多。“怎么回事?她在呻吟?”“是的,一些哼哼唧唧,就像……唉,很難解釋……我不知道怎么說。”“試著說說看。”女老板想在警察面前體現一下自己的價值,暗中用胳膊肘頂那個姑娘,“警察叫你說什么你就說什么,你說呻吟,什么呻吟?”姑娘看著他們,眨巴著眼睛,不是很確定他們問了她什么,于是她沒有描繪那些呻吟,而是試圖模仿,她開始輕輕發出呻吟,她試圖尋找合適的音調,“咦,咦”,或者還是“嗯,嗯”更像一點。她說:“嗯,還是這樣更像一點,非常緊湊,嗯,嗯。”最后她終于找到了正確的音調,于是就提高了聲音,閉上眼睛,又睜開,瞪著雙眼,幾秒之后,“嗯,嗯……”聽上去像是要高潮了。

他們在街上,聚集了不少行人。(那些辦事人員就這樣漫不經心地拿著水龍頭沖刷著安妮的血漬,血漬沿著馬路一路流到街邊的水溝里,行人就這樣從還是很明顯的血漬上踏過,卡米爾看在眼里有說不出的不適……)行人們看著這個一米四五個子的警察,在他對面,一個褐色皮膚的年輕女理發師一臉怪異地盯著他看,在她女老板老鴇般慫恿的目光下,時不時發出一些類似高潮般尖銳的叫聲……老天,這里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情。其他的小商販站在自己店門口,見證著這一切,他們都震驚了。本來,這些槍聲已經有點嚇到客人了,但是現在,簡直是一片狼藉。

卡米爾想搜集核對證詞,然后找出事情是如何結束的。

安妮從喬治·弗蘭德琳街走出莫尼爾長廊,在34號店鋪的地方,她渾渾噩噩地轉向右邊,朝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幾米遠的地方,她撞上了女理發師,但她沒有停下,一步一步硬撐著繼續走。在停車場,警方發現了她留下的血色掌印,平平整整,印在車頂的小氣窗上。對車外所有人來說,在商業長廊發生這樣的槍擊事件之后,這個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的女人出現在這里,簡直像個幽靈。她飄飄忽忽地走著,跌跌撞撞,但她沒法停下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只是向前走著,發出呻吟聲(嗯,嗯),像是喝醉了,但她一直走著。沿路的行人看到她走來都散開去,也有人鼓起勇氣用詢問的口氣對她說:“女士?”但他們看到她滿身的鮮血還是沒再說話……

“先生,我跟您發誓,她那樣子太可怕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完全變了一副樣子。這是一位老先生,面容平靜,脖子細得嚇人,目光有點渾濁。白內障,卡米爾心想,就像他父親臨終前的模樣。他每說一句話,就陷入一陣沉思。他雙眼盯著卡米爾,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停了一會兒,又開始訴說。他一臉無奈,攤開雙臂,那雙手臂也細得嚇人。卡米爾咽了咽口水,心里五味雜陳。

那位老先生叫道:“女士!”他不敢碰她,她像是在夢游一般,他只好看著她走過去,安妮又向前移動了一點。

然后,她又轉向右邊。

別問為什么,沒有人知道。右邊是達米亞妮大街,安妮出現兩三秒后,劫匪的車就飛速駛過。

就朝著安妮的方向。

看著他的受害者就在自己幾米之外,幾次失手的男人忍不住想再一次舉起獵槍,好讓事情結束得干干凈凈。當車子駛過安妮身邊時,車窗被搖了下來,武器又一次指向了她,這一切來得太猝不及防了,她意識到有武器指著自己,但她卻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她看了看車子……”老先生說,“我不知道怎么說……像是,她早就等著了。”

他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好像有點荒謬。但是卡米爾可以理解,他想說,在安妮身上有種巨大的疲憊籠罩著她。現在,在她所經歷的一切之后,她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大家好像都同意這種說法,安妮,開槍的男人,老先生,命運,所有人。甚至那個小個子女理發師:

“我看到獵槍口從車窗里邊探出來,那位女士也看到了。我們都親眼看著槍一點一點探出來,除了那位女士,因為她在對面,您明白的吧?”

卡米爾屏住呼吸。所以大家都同意了,除了那個司機。在卡米爾看來(他已經沉思良久),司機并不確切知道他們正在進行的已經是一樁謀殺案。從他躲起來的車里,他聽到幾聲槍聲,早已經超過他們預計的搶劫時間了。他焦躁難耐,神經質地敲打著方向盤,可能在他看到他的同伙一個推著另一個朝車子走來時,他已經在想要不要逃跑了……“有人傷亡嗎?”他心里嘀咕,“多少人?”最終,兩個劫匪上了車。在壓力下,司機立馬發動了車子,于是,在街角處——他們才開了兩三百米,車子就在十字路口放慢了速度——他發現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在人行道上蹣跚而行。那個劫匪看到了這個女人,可能是他叫司機開得慢一點,他迅速搖下車窗,可能還發出一聲勝利者的歡呼:這是最后的機會了,得來全不費工夫,幾乎是命運對他的呼喚,簡直像是突然找到靈魂伴侶,他不敢相信,但事實就在眼前!他拿起他的槍,扛在肩上,瞄準。司機一下子意識到自己正成為謀殺犯的同伙,并且在十幾個證人的注視下,更不算上來來往往可能的行人,他完全不自知,但他已經被牽連進去。搶劫案已經變成了一場徹底的災難。他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司機突然急剎車,”女理發師說,“天哪!這引擎聲音簡直……”

撥開柏油馬路上的橡膠痕跡,不難判斷車子的牌子是一輛保時捷卡宴。

車內,每個人都摔得東倒西歪,包括拿槍的那個歹徒。他開了一槍,射中了停車場里車子的車窗,安妮就在車窗邊上,直直地立在那里,準備好迎接死亡。街上,大家都趴在地上,只有一位老先生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安妮癱倒在地,司機猛踩了一下油門車子顛簸了一下,又在柏油馬路上劃出兩道輪胎印。等到重新站起來,女理發師看到那位老先生一手扶墻,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臟。

安妮躺在人行道上,一條手臂垂到路邊的水溝里,一條腿在停著的車子下。“閃閃發光,”那位老先生一定會這么說,因為她渾身被炸開的擋風玻璃碎片覆蓋著,“滿身都是,像是蓋著雪花……”

注釋

[1]喬托·迪·邦多納(Giotto di Bondone,約1267年—1337年1月8日),意大利畫家與建筑師,被認為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開創者,被譽為“歐洲繪畫之父”“西方繪畫之父”。

10:40

那群土耳其人非常不爽。

一點都不爽。

那個高個子男人,一臉頑固,小心翼翼地穿過星形廣場,一路駛過大軍團大道,緊緊捏著方向盤。他緊皺著眉頭,想表現出他的情緒,也可能是出于一種文化傳統。

情緒最激動的是那個小弟弟。他生性好斗,臉色黝黑,神情兇狠,性情多疑。他話很多,總是豎著食指耀武揚威,讓人生厭。作為西班牙人,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也不難猜:他們叫我們來是干一場迅猛又漂亮的搶劫的,結果我們卻開始了一場沒完沒了的槍戰。他攤開寬大厚實的雙手:如果我沒攔住你呢?一個胖天使就要飄浮在車里了。與其說是問問題,不如說他早已有了答案,他更像是在問:如果那女人死了,要怎么辦?所以他怒不可遏了:我們是去搶劫的,不是去殺人的。

“實在是煩人。幸好我是個冷靜的人,要是我也激動起來,事情不知道要惡化成什么樣子了。”

沒完沒了的嘮叨,讓人疲倦。男人也罵累了,想著還不如省點力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有突發事件。

事情沒有完全按照預計的進展,但大體上目標還是得到了實現,這才是最重要的。兩個大袋子躺在地上。“足夠衣食無憂了。而且這還只是個開始,要是一切順利,我還要更進一步,搞到更多袋子。”土耳其人也斜眼看著那些袋子,和他的兄弟說話,他們看起來達成了一致,司機也頻頻點頭。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著,要求著各自應得的分贓份額。與其說是要求,不如說是做夢。時不時地,那個脾氣暴躁的小個子男人便停下來跟我說話。我只聽懂兩三個字:“生面團”“分贓”。讓人忍不住要問他們是哪里學的法語,他們在法國才二十四小時……土耳其人可能天生有語言天賦,天知道。無所謂了。現在,只需要表現得一臉迷惑,稍稍弓個背,對老大帶著抱歉的微笑點點頭,反正已經到了巴黎北郊幾十公里,沒什么問題了。

郊區景色在車窗外飛過。他還有什么可咆哮的,這個奧斯曼人,令人難以置信。因為他的咆哮,當車子開到車庫前時,車里的氣氛簡直是凝滯的,像是要末日審判一般。小個子男人問了一個問題,不依不饒地問了好幾次。為了表達自己的攻擊性,他蜷曲食指,在另一個握緊的拳頭上敲擊。這個姿勢可能在伊茲密爾有一個明顯的含義,但在巴黎北郊圣旺,還是讓人有些不解。但還是大致可以猜到一點主要意思,它帶著一種不服和威脅,逼著人點頭表示同意。但這的確可以說不是在撒謊,因為大家很快就會達成一致的。

這時候,司機已經從車里下來,他努力開了幾次鎖,但就是打不開車庫的鐵卷簾。他試圖從各個方向扭轉鑰匙,震驚地轉向車子,看起來一臉疑惑。他又試了一次,車子發出了雷鳴般的轟隆聲,隨著馬達轉動,他汗如雨下。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不太可能被人發現,但我不想停留太久。

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意外,又一個意外,眾多意外之一。這一次,小個子男人已經快中風了。一切都和預想的不同,他感覺自己被騙了,被出賣了,“該死的法國人”。必須表現出一種驚愕的表情。這該死的門就是不開,他不能理解,本不該有問題的,甚至在昨天他們還一起試驗過。我冷靜地走出車子,驚訝又尷尬。

主站蜘蛛池模板: 西青区| 漳平市| 巍山| 平遥县| 铁岭县| 平远县| 霸州市| 育儿| 文化| 垣曲县| 沁阳市| 黔江区| 马尔康县| 承德市| 沁阳市| 盖州市| 桦川县| 庆安县| 房山区| 阿尔山市| 陵水| 白玉县| 郁南县| 公主岭市| 法库县| 东源县| 福贡县| 南漳县| 镇沅| 水城县| 嘉义县| 彭水| 云安县| 宁海县| 新龙县| 富裕县| 蕲春县| 万源市| 海宁市| 长岭县| 宜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