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楊周翰作品集:變形記·詩藝
- (古羅馬)奧維德 賀拉斯
- 14094字
- 2019-01-31 16:04:26
1-137行 卡德摩斯建造忒拜城的故事
138-252行 阿克泰翁偷看狄安娜入浴
253-315行 朱諾陷害塞墨勒;巴克科斯的誕生
316-350行 先知忒瑞西阿斯的故事
351-510行 那耳喀索斯和厄科的故事
511-733行 彭透斯不信奉巴克科斯
【4標@】【1-137行】
卡德摩斯建造忒拜城的故事
這時朱庇特脫去了雄牛的偽裝,露出了真形,來到克里特島的田野。姑娘的父親阿革諾耳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命他的兒子卡德摩斯去找他失蹤的女兒,找不到就要放逐卡德摩斯作為處分,父親這樣做真是又慈愛又狠心。卡德摩斯走遍了全世界,也沒找到,朱庇特藏起來的人,誰找得到呢?卡德摩斯只好離開祖國,逃避父親的怒火,到阿波羅神廟去求簽,問一問應該到什么地方去定居。阿波羅對他說:“在一片農田上,你將見到一頭母犢,她還沒有套過軛,拉過犁;你跟著她走,當她躺在一片草地上休息的時候,你就在這里造一座城,給它取名叫玻俄提亞[104]。”卡德摩斯剛一離開阿波羅神廟所在的卡斯塔利亞巖洞,就看見了一頭母犢在慢慢地走著,并無人看管,她頸上也沒有套過軛的痕跡。他就緊緊地跟著這頭母犢,心中默默地感謝阿波羅指點迷途。母犢涉過刻菲素斯淺沼和帕諾佩田野,然后停住,抬起她秀美的頭,頭上高聳著雙角,仰望高天,對空中長鳴,然后回頭看了看后面跟上來的伴侶,就跪了下來,肚皮緊貼在嫩草地上。卡德摩斯謝過上蒼,親吻了這陌生的土地,并向那些不知名的山嶺和平原致意。為了向朱庇特祭獻,他派隨從去找一處有活水的泉眼以便祭奠。
附近有一片古老的樹林,從未遭過斧柯的砍伐,在樹林的中央有一個巖洞,長滿了灌木和柔條,形狀像一座矮矮的用石頭砌成的拱門,冒著許多汩汩的泉眼。在這洞的深處住著一條戰神瑪爾斯的蛇,它頭上長著金光燦爛的冠子,兩眼閃著火光,渾身充塞著蛇毒,三尖舌顫動著,牙齒有三排。當那些從推羅來的人不幸到此,把吊瓶縋進泉水,那黝黑色的蛇聽到聲音就從洞穴深處伸出頭來,發出怕人的嘶嘶的聲音。吊瓶從人們手里滑脫了,他們渾身失去了血色,一陣寒栗突然襲擊著他們的四肢。那蛇盤起布滿鱗甲的身軀,盤成幾圈,然后又一聳身,彎成一張大弓的樣子,繼而又大半個身體筆直地伸向空中,俯視著整片樹林,它的形體之巨大,如果全部伸展開來,就像天上大小熊星之間的巨蛇星座一樣。那些推羅人有的拿起武器,有的逃跑,有的嚇得既不敢拿起武器也不敢逃跑,而那蛇卻毫不遲疑把他們都捉住,用它長長的軀體盤緊,用嘴里噴出來的毒氣和致命的毒牙,把他們都殺死。
這時太陽已經行到中天,影子縮得最短。卡德摩斯見他的隨從還不回來,心里納悶,于是就去找他們。他拿著一面獅皮盾,一把閃亮的鐵尖長矛和一柄標槍,但是他的最好的武器還是他的勇敢。他進了樹林,就看見遍地是他隨從的尸體,他們的敵人、勝利者的巨大身軀高踞在上方,正在吃那些可憐的尸體,鮮血從它的舌頭上滴下來。卡德摩斯叫道:“我忠實的朋友們,你們死得好慘,我一定要替你們報仇。”他說著,右手搬起一塊大石頭,用足氣力把這大石塊向那蛇扔去。這一擊,即使一座高大的城郭和堡壘也會震動,但是那蛇卻絲毫未受損傷;它的像護身甲一樣的鱗甲,它那堅硬的黑皮把它保護得好好的,抵住了這強有力的一擊。但是它那硬皮卻敵不過標槍,標槍一下扎著了彎曲的蛇脊的正中,鐵槍頭深深刺進了蛇腹。蛇被刺痛,瘋狂地把頭彎轉到脊背,看到了傷口,于是咬住插在它背上的槍柄,用力使槍柄四周松動,好不容易把它拔了出來,但是那鐵槍頭卻仍然牢牢地留在體內。接著,它的喉嚨脹滿了毒汁,嘴的四周淌出惡毒的白沫,這使它原來的怒火又新添了燃料。它的鱗甲在地上磨出唦唦的聲響,它噴出的黑色的毒氣就像從冥河斯堤克斯洞口冒出的一樣,污染著空氣。它一會兒把巨大的身體盤成幾圈,一會兒挺直身軀,比樹還高,一會兒又像大雨后的河流兇猛沖去,它的前胸把阻礙它去路的樹木統統沖倒。卡德摩斯稍稍后退,用他那獅皮盾抵擋蛇的襲擊,伸出長矛去阻止那向他逼來的蛇口。那蛇大怒,用嘴去咬那鐵矛頭,把它咬住。毒血開始從蛇的喉嚨流出來,染污了綠草地,但是它的傷不重,因為它開始向后撤退,抽回它受傷的頸部,它讓出一段距離,躲開對方的攻擊,以免長矛傷及要害。但卡德摩斯繼續逼近,把矛頭直往蛇的咽喉深處扎去,一棵橡樹擋住了蛇的退路,蛇的咽喉就被釘在樹上了。橡樹經不起蛇身的重量而被壓彎,蛇尾抽打著樹身,樹好像發出了呻吟之聲。
正當勝利的卡德摩斯諦視著被征服的敵手的巨大身軀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但分辨不出是從什么方向來的,不過他確實聽見了。只聽有人說道:“阿革諾耳的兒子,你只管看著你殺死的這條蛇做什么?你也將變成一條讓人看的蛇。”卡德摩斯聽了面無血色,久久呆立著,忐忑不安,怕得渾身僵硬,頭發倒豎。
這時,這位英雄的恩神雅典娜從天上降落,叫他把土地翻耕一下,把蛇牙種上,將來會生出人來。他照辦了,他用鏵犁深翻了土地,按女神的吩咐把蛇牙播在地里,這些牙原來是人的種子。很快一件不能令人相信的事發生了,種過的地開始有了動靜,首先從土壟里伸出一批矛頭,然后又露出許多頭盔,彩繪的盔頂上飄著穗毛,接著又出現了肩、胸和手臂,抬著沉重的兵器,最后,一批全身披掛的武士顯現了。這情景就像節日里的劇場,當戲劇開始的時候,帷幕落下[105],人物出現,先看到面部,逐漸看到其他部分,當帷幕徐徐降完,人物全身出現,兩腳立在臺邊。
卡德摩斯見到這群新生的敵人,很害怕,正準備拿起武器,只聽這批剛從大地里生出來的人之中有一個喊道:“住手,不要干涉我們的內戰!”說著他就舉起無情的刀和另一個交手,把他砍死,而他自己也被遠處投來的梭鏢打倒。而這投梭鏢的人也沒有活多久,就斷了那口剛剛攝進的氣。這批人就照這樣子相互廝殺起來,在自己挑起的戰斗中,兄弟之間彼此互相傷害,這些注定短命的青年武士的熱血灑遍了他們的母親大地,抽搐著,最后只剩下五個沒有倒下,其中一個叫厄奇翁。雅典娜命令他放下武器,和其他兄弟講和,并答應信守和平。這些人后來就成為卡德摩斯的伙伴,共同完成阿波羅神諭規定的任務——建立一個城邦。[106]
忒拜城建成了,卡德摩斯,你雖然被放逐,看來還是幸福的。瑪爾斯和維納斯做了你的岳父母,你的妻子又給你生了這樣多的子女,還有你鐘愛的孫兒女,他們也都成長為青年了。但是人生的最后一天終究要到來的,而在最后的葬禮沒有舉行之前,沒有人能被稱做是幸福的。
【4標@】【138-252行】
阿克泰翁偷看狄安娜入浴
你[107]有一位外孫,名叫阿克泰翁[108]。在你的幸福生活中,他首先給你帶來了不幸。他的頭上長出了犄角,他的獵狗喝飽了主人的血。你若要尋找緣故,你會發現這都是命運女神的不是,你的外孫并沒有犯錯。一個人走錯了一步路,怎么能算犯罪呢?
這件事發生在山邊,地下淌滿了許多野獸的血,這時候正當中午,人影縮短,太陽和東、西的距離正好相等。年輕的阿克泰翁和獵友們正在荒野中前進,他和善地對他們說:“朋友們,我們的網和長槍都滴著野獸的血了,今天我們的運氣不錯。等到黎明女神再一次登上紅車把白晝請回來的時候,我們再繼續我們打算做的事情。日神現在已經走到中天,它的熱氣已把地面烤裂。停止你們現在做的事情吧,把這些網子背回去。”人們照他的吩咐做了,停止了勞動。
這地方有一個長滿了針松和翠柏的山谷,名叫噶爾噶菲,是圍著腰帶的狄安娜常來游息的地方。在山谷幽深之處,有一個隱蔽的山洞,這不是人工開鑿的,而是大自然巧妙做成的,足可以和人工媲美。大自然在輕沙石上鑿了一座拱門,門的一邊有一道清泉,細流潺湲,流進一片池塘,池塘四圍都是青草岸。在林中游獵的女神狄安娜游倦的時候,常在澄澈的池水里沐浴她那不嫁之身。這一天,她又來到了山洞,把獵槍、箭袋和松了弦的弓交給她的專管武器的侍女,另一位女仙拾起了她卸下的衣裝,還有兩人替她把涼鞋從腳上解下。梳頭的侍女比別人更加手巧,把披在狄安娜肩上的頭發攏成一個髻子,而自己的頭發卻暫且披散著。其余的人,諸如涅菲勒、許阿勒、剌尼斯、普塞卡斯和菲阿勒就取甕汲水,倒在狄安娜身上。
狄安娜正在池邊像平日一樣沐浴的時候,卡德摩斯的外孫正好完結了一天的圍獵,無意中到了這座樹林里,這是個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往哪邊舉步才好,不覺就走進了狄安娜的山洞,這也是命中注定的。他剛走進泉水噴濺的山洞,裸體的女仙們看見有男人,便捶胸大叫起來,她們突然發出的尖叫聲響遍了樹林。她們趕緊把狄安娜團團圍住,用自己的身體遮蓋狄安娜的身體。但是女神狄安娜比眾神女高出一頭,別人還是能看出她身上沒有披衣服,她的臉便紅了起來,就像太陽的斜暉照在云上生出的紅霞一樣,又像黎明時刻東方的玫瑰色。盡管女仙們把她圍得很緊,她還是側著身子,向后看了一眼。她恨不得弓箭在手才好,但是這時候手里只有水,她便把水向青年的臉上潑去。她一面泄憤,把水潑去,一面詛咒他不得好結果,她說:“你現在要愿意去宣揚說你看見我沒有穿著衣服,你盡管說去吧,只要你能夠。”她只說了這一句,但是經她撒過水的頭上就長出了長壽的麋鹿的犄角,他的頭頸伸長了,他的耳朵變尖了,手變成了蹄子,兩臂變成了腿,身上披起了斑斑點點的皮。最后,她給了他一顆小膽。奧托諾厄的英雄兒子拔腳就跑,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跑得那么快。在一片清水池塘里,他看見了自己的面貌和犄角,他想說:“哎呀”,但是他說不出話來。他低聲嘆息,他所能發出的聲音只有嘆息了,眼淚不覺從新長的臉上流了下來。只有神智和以前一樣。怎么辦呢?回到王宮去呢,還是在樹林里藏起?回去,實在會羞死人;不回去,又害怕。
正在進退維谷的時候,他的獵犬看見了他。首先是“黑腳”和聰明愛叫的“跟蹤者”,“黑腳”是斯巴達種,“跟蹤者”是克里特島的。接著是其他獵犬在奔跑,比風還快:“兇猛”、“羚羊”、“爬山虎”,都是阿耳卡狄亞狗;矯健的“殺林神手”、兇狠的“旋風”和“獵手”、飛毛腿“插翅虎”和尖鼻子“獵戶”和不久前被野豬咬傷的“灌木神”;隨后是狼種“峽谷”、忠實的牧羊犬“牧人”、“捕手”、“快腳”和她的兩條小狗;希庫俄尼亞的細腰狗“利鑿”、“奔跑者”、“咬牙狗”、“花斑”、“母老虎”、“大力”、“白毛犬”、“小白”、黑狗“黑炭”,力大無比的“斯巴達”、快腿的“狂飆”、“快”、“母狼”和她的弟弟;黑頭正中有一個白斑的“捕捉手”、“黑兒”、“毛兒狗”、克里特雄狗和斯巴達雌狗生的“瘋狗”和“白牙”、“尖嗓子”,還有其他,數不勝數。這一群狗正在追尋獵物,竄山跳澗,爬上人跡不到、難以攀登、無路可通的懸崖。他看見了,立刻逃命;他現在逃命的路,正是當日追逐野獸的路。他一心想喊:“我是阿克泰翁!你們不認識自己的主人了么?”但是他力不從心,說不出話來。獵犬的吠聲響徹云霄。“黑腳”狗先上來一口咬住他的脊背,另一條名叫“降野獸”,也上來了,“獅子”狗咬住了他的肩膀。這幾條狗比方才那些出動得遲些,但是它們在山上找到了捷徑,反比那些跑得快了。它們把主人纏住之后,其余的狗也趕到了,一個個把尖牙往主人身體里咬,直到后來,他身上沒有一處沒有傷痕。他呻吟、呼喚著,他的聲音雖然不像人聲,但也不是鹿所能發出的。這慘痛的呼聲縈回在他所熟悉的山巒間。他屈膝跪下,好像在喊冤,又像在祈禱,他把臉轉過來,默默地看著它們,用眼光代替了求救的手臂。但是他的獵友們不知他是誰,照舊吶喊,驅狗上前,一面回顧四方,尋找阿克泰翁,以為他在很遠的地方。他聽見自己的名字就把頭轉過來,但是獵友們卻埋怨他不在場,埋怨他懶,不能來看看獵物被捉的景象。他倒的確很希望自己在遠方,而事實上他卻在場。他只希望看到自己的獵犬所作的野蠻的事,并不愿親身體驗。它們從四面八方把他圍住,把嘴一味地往他肉里鉆,把一個化作麋鹿的主人咬得血肉模糊。據說他受了無數創傷而死之后,身佩弓箭的狄安娜才滿意了。
【4標@】【253-315行】
朱諾陷害塞墨勒;巴克科斯的誕生
人們對這件事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種認為女神狄安娜不公正、太殘忍,另一種則加以贊美,說她這樣做完全符合嚴格的貞操標準,雙方都有道理。唯獨朱庇特的王后不發表意見,既不譴責,也不表示贊同,但是她高興地看到阿革諾耳家族遭到災難,并且已經把她的恨從她的推羅敵手[109]身上轉移到她一家的其他人的身上了。原來朱諾的兇恨未消,新近又發生了一件事,塞墨勒[110]懷了孕,懷的是偉大的朱庇特的后代,這事使朱諾十分惱火,她正想罵,又打住了,說道:“我老是罵,但是罵又有什么好處?我應當讓她真正嘗嘗我的厲害。如果我還當得起名副其實的偉大的朱諾的稱號,如果我還配拿這柄鑲著寶石的權杖,如果我還是朱庇特的王后、妹妹、妻子——至少我是他的妹妹,我一定要毀滅她。也許有人認為她不過是為了偷偷情,給我們的夫妻關系帶來的損害只是暫時的。可是,她懷孕了,她要的就是這個。她肚子大了,這就是她犯罪的明證,她想給朱庇特生個兒子,自己當母親,我還沒有這樣的福分呢!她自以為她有多美!我要讓她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我不讓她的那位朱庇特親手把她推下陰河水,我就不是什么薩圖爾努斯的女兒!”
她說完就從寶座上起身,裹在一團黃金色的彩云里,來到了塞墨勒的家門,在沒有把彩云驅散之前,先扮成一個老婆婆的樣子,兩鬢斑白,皮膚皺褶,駝著背,步履蹣跚,并且操著老年人的聲調,簡直就是塞墨勒的奶娘勃羅厄。她們攀談了半天,偶然談到了朱庇特,老婆婆嘆了口氣說道:“我希望那真是朱庇特,但是我對這一切都不敢相信,許多人都冒著天神的名闖進清白少女的閨房。就算真是朱庇特,那也不夠,他既是朱庇特,就得拿出個信物來,表明他的愛情;他在天上去找朱諾的時候是多么偉大光輝,讓他照樣不變地來見你,讓他披上他天神的光輝,才準他擁抱你。”
朱諾就這樣鼓動著毫無猜疑的塞墨勒。塞墨勒果然就向朱庇特請求一件事,但不說明請求什么。朱庇特說:“隨你選擇,我決不拒絕,你若不信,我可以叫洶涌的陰河之神作見證,他是一切神都敬畏的。”塞墨勒自以為神通廣大,能讓情人允其所請,她不知大禍臨頭,反覺高興,因向朱庇特說道:“我要你就像你往常去向朱諾求愛,她擁抱你的時候那樣,來到我跟前。”朱庇特連忙想去封住她的嘴,但是她的話已經出口,散播到空中去了。他嘆了一口氣,因為她已不能把她的愿望收回,他也不能再把誓言收回。他懷著極度悲痛的心情回到天上,一昂頭,召來了云霧,又召來風云閃電、雷霆和百擊百中的霹靂。但是他盡可能地設法減弱自己的威力,不用那能夠擊落千手巨人提佛烏斯的霹靂火武裝自己,因為那實在是太厲害了。他撿了那力量弱些的霹靂火,這是煉鐵巨人庫克洛普斯用不那么猛烈的火鍛鑄的,天神們把它叫做二類武器。朱庇特拿著它來到了塞墨勒的家。她的凡體如何經得住天神威力的沖擊,這份合歡的禮物把她化成了灰燼。她腹中的胎兒還未完全成形,但被取了出來,據說(如果這是值得相信的話)縫進了他父親的大腿里,等候產期。他母親的妹妹伊諾偷偷地撫養了這嬰兒[111],后來又交給尼撒的女仙們,她們把他藏在山洞里,喂他奶。
【4標@】【316-350行】
先知忒瑞西阿斯的故事
且說這些事正在大地上按照命運的規定在發生著,兩次誕生的巴克科斯的搖籃有人安全地看守著,一天,據說朱庇特讓仙釀灌得醉醺醺的,早把一切憂煩拋諸腦后,見朱諾無所事事,便和她開玩笑道:“說真的,在愛情這事兒上,你們女人得到歡樂比我們男人多。”朱諾不承認。于是他們就決定去問那有經驗的忒瑞西阿斯[112]的意見,他對雙方的感受都有過體會。因為他有一次看見兩條大蛇在綠樹林里交配,就用手杖去打它們,說來奇怪,這一打,使他從男人變成了女人,一變七年,到第八個年頭,他又看見這兩條蛇,他說:“既然打你們一下有這樣大的威力,能改變打你們的人性別,那么我現在再來打你們一下。”于是他就又打了這兩條蛇一下,他又恢復了原來的男身,也就是他出生時的樣子。因此朱庇特和朱諾請他仲裁他們倆笑談時的爭議。忒瑞西阿斯肯定了朱庇特所說的,據說朱諾聽了大怒,到了一種有失身份的程度,而且是為這樣一件區區小事大怒;她詛咒這位仲裁人,判他永遠雙目失明。但全能的天父(雖然一位天神不能勾銷另一位天神已做的事)為了補償他失去的雙目,賦予他能預卜未來的本領,用這榮譽來減輕他所受的懲罰。
忒瑞西阿斯的名氣在玻俄提亞諸城邦傳遍,有人來求卜,他的回答都是無可指摘的。但是黝黑的女河仙利里俄珀卻是第一個來試探他的話是否可信的和可靠的。原來她曾被河神刻菲索斯在河曲抱住,幽禁在河水里,用暴力玷污了她。當產期到來,這位美麗的河仙生了一個兒子,盡管還是嬰兒,誰看了都會愛上他,她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那耳喀索斯。她來問忒瑞西阿斯這孩子會不會活到長壽的老年,這位先知回答說:“只要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就可以。”過了很久,這話還只是一句空話。但是后來發生的事——他那種不一般的癡迷和死的方式證明并非空話。
【4標@】【351-510行】
那耳喀索斯和厄科的故事
那耳喀索斯[113]現在已是三五加一[114]的年齡,介乎童子與成人之間,許多青年和姑娘都愛慕他,他雖然風度翩翩,但是非常傲慢執拗,任何青年或姑娘都不能打動他的心。一次他正在追鹿入網,有一個愛說話的女仙,喜歡搭話的厄科[115],看見了他。厄科的脾氣是在別人說話的時候她也一定要說,別人不說,她又決不先開口。
厄科這時候還具備人形,還不僅僅是一道聲音。當時她雖然愛說話,但是她當時說話的方式和現在也沒有什么不同——無非是聽了別人一席話,她來重復后面幾個字而已。這是朱諾干的事,因為她時常到山邊去偵察丈夫是否和一些仙女在鬼混,而厄科就故意纏住她,和她說一大串的話,結果讓仙女們都逃跑了。朱諾看穿了這點之后,便對厄科說:“你那條舌頭把我騙得好苦,我一定不讓它再長篇大套地說話,我也不讓你聲音拖長。”結果,果然靈驗。不過她聽了別人的話以后,究竟還能重復最后幾個字,把她聽到的話照樣奉還。
她看見那耳喀索斯在田野里徘徊之后,愛情的火不覺在她心中燃起,就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她愈是跟著他,愈離他近,她心中的火焰燒得便愈熾熱,就像涂抹了易燃的硫磺的火把一樣,一靠近火便燃著了,她這時真想接近他,向他傾吐軟語和甜言!但是她天生不會先開口,本性給了她一種限制。但是在天性所允許的范圍之內,她是準備等待他先說話,然后再用自己的話回答的。也是機會湊巧,這位青年和他的獵友正好走散了,因此他便喊道:“這兒可有人?”厄科回答說:“有人!”他吃了一驚,向四面看看,又大聲喊道:“來呀!”她也喊道:“來呀!”他向后面看看,看不見有人來,便又喊道:“你為什么躲著我?”他聽到那邊也用同樣的話回答。他立定腳步,回答的聲音使他迷惑,他又喊道:“到這兒來,我們見見面吧。”沒有比回答這句話更使厄科高興的了,她也喊道:“我們見見面吧。”為了言行一致,她就從樹林中走出來,想要用臂膊擁抱她千思萬想的人。然而他飛也似的逃跑了,一面跑一面說:“不要用手擁抱我!我寧可死,不愿讓你占有我。”她只回答了一句:“你占有我!”她遭到拒絕之后,就躲進樹林,把羞愧的臉藏在綠葉叢中,從此獨自一個生活在山洞里。但是,她的情絲未斷,盡管遭到棄絕,感覺悲傷,然而情意倒反而深厚起來了。她輾轉不寐,以致形容消瘦,皮肉枯槁,皺紋累累,身體中的滋潤全部化入太空,只剩下聲音和骨骼,最后只剩下了聲音,據說她的骨頭化為頑石了。她藏身在林木之中,山坡上再也看不見她的蹤影。但是人人得聞其聲,因為她一身只剩下了聲音。[116]
那耳喀索斯就這樣以兒戲的態度對待她。他還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水上或山邊的其他仙女;甚至這樣對待男同伴。最后,有一個受他侮慢的青年,舉手向天禱告說:“我愿他只愛自己,永遠享受不到他所愛的東西!”涅墨西斯[117]聽見他這合情合理的禱告。
附近有一片澄澈的池塘,池水晶瑩,像白銀一般,牧羊人或山邊吃草的羊群牛群從來不到這里來,水平如鏡,從來沒有鳥獸落葉把它弄皺。池邊長滿青草,受到池水的滋潤。池邊也長了一片叢林,遮住烈日。那耳喀索斯打獵疲倦了,或天氣太熱了,總到這里來休息,他愛這地方的幽美,愛這一池清水。正當他俯首飲水滿足口渴的欲望的時候,心里又滋長出另一種欲望,他在水里看見一個美男子的形象,立刻對他發生愛慕之情。他愛上了這個無體的空形,把一個影子當作了實體。他望著自己贊羨不已。他就這樣目不轉睛、絲毫不動地諦視著影子,就像用帕洛斯的大理石雕刻的人像一樣。他匍匐在地上,注視著影子的眼睛,就像是照耀的雙星;影子的頭發配得上和酒神、日神媲美;影子的兩頰是那樣光澤,頸項像是象牙制成的,臉面更是光彩奪目,雪白之中透出紅暈。總之,他自己的一切值得贊賞的特點,他都贊賞。不知不覺之中,他對自己發生了向往;他贊不絕口,但實際他所贊美的正是他自己;他一面追求,同時又被追求。他燃起愛情,又被愛情焚燒。不知多少次他想去吻池中幻影。多少次他伸手到水里想去擁抱他所見的人兒,但是他想要擁抱自己的企圖沒有成功。他不知道他所看見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看見的東西,他卻如饑似渴地追求著。水中幻象實際在愚弄他,他卻被它迷惑住。愚蠢的青年,一個瞬息即逝的幻象,你也想去捕捉么?你所追求的東西并不存在;你只須離開此地,你熱愛的對象就消失了。你所見到的只是形體的映影,它本身不是什么實體,它隨你而來,隨你而止,隨你而去——只要你肯去。
他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一直呆在池邊,匍匐在綠蔭草地上,一雙眼睛死盯住池中假象,老也看不夠,而喪生之禍,也正是這雙眼睛惹出來的。他略略坐起,兩手伸向周圍的樹木喊道:“樹林啊,有誰曾像我這樣苦戀過呢?你見過許多情侶到你林中來過,你應當知道。你活了幾百歲,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你可記得有人像我這樣痛苦么?我愛一個人,我也看得見他,但是我所愛的,我看得見的,卻得不到。愛這件東西真是令人迷惘。我最感難受的是我們之間既非遠隔重洋,又非道途修阻,既無山嶺又無緊閉的城關。我們之間只隔著薄薄一層池水。他本人也想我去擁抱他,因為每當我把嘴伸向澄澈的池水,他也抬起頭想把口向我伸來。我以為我必然會接觸到他,因為我們真是心心相印,當中幾乎沒有隔閡。不管你是誰,請你出來吧!獨一無二的青年,你為什么躲避我?當我幾乎摸著你的時候,你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想我的相貌,我的年齡,不致使你退避吧!很多仙子還愛過我呢。你對我的態度很友好,使我抱有希望,因為只要我一向你伸手,你也向我伸手,我笑,你也向我笑,我哭的時候,我也看見你眼中流淚。我向你點頭,你也點頭回答,我看見你那美好的嘴唇時啟時閉,我猜想你是在和我答話,雖然我聽不見你說什么。啊,原來他就是我呀!我明白了,原來他就是我的影子。我愛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引起愛情,自己折磨自己。我該怎么辦呢?我還是站在主動方面呢,還是被動方面呢?但是我又何必主動求愛?我追求的東西,我已有了;但是愈有愈感缺乏。我若能和我自己的軀體分開多好啊!這話說起來很不像情人應該說的話,但是我真愿我所愛的不在眼前。我現在痛苦得都沒有力氣了;我活不長久了,正在青春年少,眼看就要絕命。死不足懼,死后就沒有煩惱了。我愿我愛的人多活些日子,但是我們兩人原是同心同意,必然會同死的。”
他說完這番話之后,悲痛萬分,又回首望著影子。眼淚擊破了池水的平靜,在波紋中影子又變得模糊了。他看見影子消逝,他喊道:“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呢?你這狠心的人,我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愛你的人。我雖然摸不著你,至少讓我能看得見你,使我不幸的愛情有所寄托。”他一面悲傷,一面把長袍的上端扯開,用蒼白的手捶擊自己的胸膛,胸膛上微微泛出一層紅色,就像蘋果有時候半白半紅那樣,又像沒有成熟的累累葡萄透出的淺紫顏色,一會兒池水平息,他看見了泛紅的胸膛,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就像黃蠟在溫火前溶化那樣,又像銀霜在暖日下消逝那樣,他受不了愛情的火焰的折磨,慢慢地要耗盡了。白中透紅的顏色褪落了,精力消損了,怡人心目的豐采也消失殆盡,甚至連厄科所熱戀的軀體也都保存不多了。厄科看見他這模樣,雖然心里還沒有忘記前恨,但是很憐惜他。每當這可憐的青年嘆息說:“咳!”她也回答說:“咳!”每當他捶打胸膛的時候,她也發出同樣的痛苦的聲音。他望著熟識的池水,說出最后一句話:“咳,青年,我的愛情落空了!”他的話又在這地方引起了回聲。他說聲“再見”,厄科也說:“再見”。他把疲倦的頭沉在青草地上,死亡把欣賞過自己主人風姿的眼睛合上了。他到了地府以后,還是不住地在斯堤克斯河水中照看自己的影子。他的姐妹們——奈阿斯——捶胸哀慟,剃掉頭發,為她們的兄弟志哀。德律阿德斯[118]也悲痛不已,厄科重復著她們的哭聲,她們替他準備好火葬的柴堆、劈好的火把和靈床,但是到處找不到他的尸體。她們沒有找著尸首,卻找到了一朵花,花心是黃的,周圍有白色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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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透斯不信奉巴克科斯
這事宣揚出去以后,這位先知[119]理所應得的聲譽就傳遍了希臘各城邦,名氣極大。但是萬人之中獨有厄奇翁的兒子彭透斯[120]這位蔑視天神的人不以為然,他譏笑這位老人的預言,罵他是個瞎子,看不見光明。老人搖著他的白頭說道:“如果你也失去雙目變成瞎子,讓你看不見巴克科斯圣禮,你該多幸福啊!因為將要有這么一天,我已經預見這一天馬上就要到來了,一位新神利柏耳[121],塞墨勒的兒子,要來到這里。假如你不禮拜他,你將被撕成一千塊碎片,撒向四方,你的血將玷污林木,玷污你母親和你母親的姊妹們。此事一定會發生。你是不會禮拜利柏耳的,你會怨恨我這洞察一切的瞎子。”他的話還沒說完,厄奇翁的兒子早把他推到一邊,但他的話果然應驗了,他的預言實現了。
說話間利柏耳已經來到,田野響起了他的信徒們的一片狂歡聲,人們紛紛奔出城來,有男有女,有主婦,有少婦,有平民,有貴族,混雜在一起,來參加新的慶祝典禮。彭透斯看了喊道:“你們這些蛇牙的后代,瑪爾斯的子孫,你們的頭腦發瘋了?你們這些人,戰場上的刀劍、號角聲、密集的槍林都沒有把你們嚇倒,怎么竟被鐃鈸聲、彎角的笛聲、騙人的魔法、女人的尖叫、酒醉后的瘋狂、骯臟的人群、空心的鼓所征服?你們這些老人,叫我吃驚,你們穿越海洋,遠道來到這兒建立了推羅城邦,安置了你們流亡在外的家神,現在竟拱手讓人奪去。還有你們這些年輕的,身強力壯,同我相仿佛,你們從前拿的是武器,戴的是頭盔,現在怎的卻拿起了酒神棒,戴上了花冠?我請求你們要記住你們是誰的后代,你們的祖宗,蛇,它獨自一個殺死了眾多的敵人,你們要發揚它的精神。它為了保衛它的泉水和湖泊而死,你們也應為你們的榮譽去征服敵人啊!它殺死的是強敵,你們為了保衛祖宗的榮譽所要驅逐的是些弱敵。如果是命運不準忒拜的江山永葆,那么就讓命運用攻城的武器和兵力把忒拜城摧毀,讓大火和刀槍呼嘯。我們雖然遭殃,但問心無愧;我們的遭遇雖然可悲,我們卻不必掩飾什么;我們可以痛哭,卻不必感到羞恥。可是現在,忒拜城卻讓一個手無寸鐵的娃娃征服了,不必打仗,不必動刀槍兵馬,他用的武器不過是抹著香膏的頭發、柔軟的花冠、金線紫線織的彩袍。你們且站到一邊,我馬上就要逼他交代,他的出身是捏造的,他的節日典禮是假的。阿克里西俄斯[122]不是很有勇氣敢于藐視這位徒有虛名的神靈嗎?他不是敢于關閉阿耳戈斯的城門不接納他嗎?難道彭透斯和所有的忒拜人都得在他面前發抖嗎?快去(他對身邊的奴隸們說),去給他帶上鐐銬,把他抓來!”他的祖父和阿塔瑪斯[123]以至他的全家都勸阻他,但是白費工夫,阻攔不住。越勸他越堅決,越阻攔他越暴躁,他倍增瘋狂,勸阻倒反而對他不利。我常見一條河流暢通無阻的時候,它就緩緩流去,發出柔和的水聲,一旦遇到大木和石塊阻擋了它的去路,它就沸騰起來,泛起白沫,越阻擋越兇。
這時派去的奴隸們回來了,渾身是血。他們的主人問巴克科斯在何處,他們說沒有看見巴克科斯。他們說:“不過我們抓來了這個人,他是巴克科斯的隨從,是執掌巴克科斯典禮的祭司。”說著,他們把那人交了出來,他兩手被反綁著。他出生在厄特魯利亞,信奉天神巴克科斯。彭透斯怒目打量著他,恨不得立刻懲辦他,接著說道:“哼,你快死了,把你處死,別人可以引以為戒。你說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誰,什么地方的人,為什么要信奉這新教門?”那人面無懼色,回答道:“我叫阿刻俄特斯,邁俄尼亞人,我的父母都是平民百姓。我的父親沒有給我留下田地、耕牛或羊群,也沒留下什么牛群。他是個窮苦人,打魚為生,有時候釣,有時候趁魚兒跳起來用梭鏢去叉。他的本領就是他的全部財富,他把他的本領傳授給了我,對我說:‘你拿去吧,這是我全部所有,把我的本事繼承了吧,’所以他死的時候除了一汪汪水面之外,什么也沒留給我,只有水算得上是我繼承的遺產。為了不老守著巖石灘過日子,我很快就學會了操槳使船,學會了辨認天上的星,那雨季出現的俄勒尼亞山羊座、七星座、大小熊星,學會辨別風向,知道哪里有可以靠泊的港口。有一回,我要去提洛斯島,中途停泊在奇俄斯島,水手們順利地劃到海岸。我輕輕一跳,登上潮濕的沙灘。我們在此過了一夜,第二天紅色的黎明剛一開始,我就起來叫我的伙伴們去找淡水,指點他們去水泉的路。我自己就走上高崗觀望風向,然后我又召喚大家,向船走去。頭一個回來的是俄弗爾特斯,他說‘我們來啦’,原來身后帶著一個小男孩,長得和小姑娘一樣美,沿著海灘走來。他說這是他在野地里撿著的一件好貨。這孩子走路搖搖晃晃,好像喝醉了酒,昏昏欲睡的樣子,跟在后頭走路都勉強,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穿著,他的臉,和他走路的樣子,我所看到的一切都說明他絕不是個凡人。這是我的感覺,于是我就對同伴們說:‘這個凡胎是哪位神明的化身,我不敢說,但是他肯定是神明的化身。不管你是誰,請你祝福我們,助我們一臂之力,請你原諒我手下人對你的冒犯!’有一個水手叫狄克底斯,他爬主桅桿最快,從帆纜上滑下來也最快,他卻說‘你用不著為我們禱告!’大家都附和他:像利比斯,黃頭發的警衛墨朗土斯,阿爾奇墨東,還有厄波佩烏斯——他是喊號的,專指揮劃槳手,鼓他們的氣。大家貪圖眼前已得的利益,瞎了眼,所以附和他。我對他們說:‘我可不準把神當貨一樣往這條船上裝,船是我的,我說了算。’我攔住他們,不準他們上船。其中膽子最大的一個叫呂卡巴斯,他因為犯了可怕的殺人罪,被驅逐出厄特魯利亞城邦,過著流放生活,他大發脾氣,見我擋著路,就用他那大拳頭照我喉嚨打來,我登時發了呆,幸虧我緊緊抓住纜索,不然早被他打落到海里。那群不敬神的人大聲喝彩,這時巴克科斯(原來這孩子就是巴克科斯)好像被這陣喧鬧吵醒,又像是酒醒,恢復了知覺,問道:‘你們干什么呢?為什么吵鬧?你們這些水手,告訴我,我怎么會到這兒來了?你們要把我弄到哪兒去?’普洛瑞烏斯對他說:‘別怕,你說你想到哪個港口,你要到什么地方就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利柏耳說:‘你們把船開到那克索斯去!那是我的家,在那兒你們會受到歡迎的。’這些騙子指著大海和全體神靈發誓說他們一定照辦,叫我張起彩船的帆來,那克索斯在我們的右邊,我就張帆對準右邊,忽然俄弗爾特斯問道:‘你干什么,瘋了?什么瘋鬼附在你身上了?’大家都隨聲附和道:‘鬼迷了?往左!’多數人向我點頭示意,有幾個悄悄告訴我他們的意圖。我大吃一驚,對他們說:‘讓別人來掌舵吧!’我既不想再為他們駕船,也不想參與他們的罪惡勾當。他們都咒我,嘟嘟囔囔地罵我,其中有一個叫埃塔里翁的罵道:‘你別以為我們的安全就靠你一個人!’說著,他自己走過來把我的舵搶去,不把船撥向那克索斯,而向另外一個方向開去。這時天神巴克科斯故意逗他們,假裝剛發現他們耍花招,從翹起的船尾上望著大海,假意哭喊道:‘水手們,這不是你們答應要送我去的地方,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干了什么事,你們這么折磨我?你們這么些人騙我一個人,騙我一個年輕娃娃,有什么體面呀?’我聽了,早已忍不住哭了,可是那幫不敬神的人卻笑我,依舊劃水前進。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千真萬確的事,雖然你也許不信,不過我可以用巴克科斯的名字發誓(他是最偉大的神)這是真事。船停在海面上不動了,就像停在干船塢里一樣,水手們納悶,拼命劃槳,把帆都張開,企圖用這兩個方法讓船前進。但槳被常春藤纏住,一圈一圈地把槳繞住,又爬到帆上,一大團一大團地裝點著船帆。巴克科斯自己,頭上戴著一頂葡萄冠,揮動著一根杖,杖上掛著葡萄葉。在他周圍臥著幾條老虎,還有山貓和兇狠的、渾身花斑的豹子,雖然這些都是假象。水手們有的丟了魂,有的害怕,都紛紛跳海。先是,墨東的身體開始變黑,他的脊梁變彎,清清楚楚像一個弧形。呂卡巴斯對他說,‘你要變成個什么怪物啊?’就在他說話的當兒,他自己的嘴巴也變寬了,鼻子也變成鉤子的樣子,他的皮膚變成了堅硬的鱗甲。還有里比斯,他正想劃那膠著的槳,只見自己的手忽然縮小,變得不像一雙手了,只能叫做魚鰭。還有一個水手正想舉起兩臂去整理攪在一起的纜繩,忽然發現兩臂沒有了,他背朝前一跳,他那缺了胳臂的身體就落進了海里,新長出了一條尾巴,像把鐮刀,彎彎的又像上弦的新月。大家紛紛都往水里跳,濺起陣陣水花,他們有時露出水面,又沉入水底,就像一隊跳舞的人戲耍著,擺動著妖冶的身軀,把海水從它們張開的鼻孔里噴出來。船上本來有二十個人(這是全部水手),現在只剩下我一個。我又冷又怕,渾身發抖,我簡直快不屬于我自己了,這時巴克科斯給我鼓氣,對我說:‘不要怕,把船開到那克索斯去!’我到了那兒,就行了入教禮,成了一名巴克科斯的信徒。”
彭透斯聽了說道:“他東拉西扯說了這么半天,無非是拖延時間,想要平息我的怒氣。奴隸們,馬上把他架走,嚴刑拷打,再把他送到陰曹。”厄特魯利亞的阿刻俄特斯立即被人抓走,關進了堅固的牢房。人們正在準備各種殘酷的刑具、火爐、刀斧要殺害他,忽然牢門自動地開了,據說他帶的手銬沒人去解也自動地落了下來。
彭透斯堅持錯誤,但是這回他不再派人去而是親自出馬去到奇太隆山,這山受過封,專為祭祀巴克科斯的,這里巴克科斯的女信徒們又是唱,又是尖叫。就像一匹駿馬聽到銅角吹起悠揚的進軍號而鼓起了斗志,彭透斯聽到空中飄來信徒們的長嘯,心里激動,她們的嚎叫使他心里的怒火達到白熱的程度。
半山坡上有一塊平地,四周樹木環抱,平地上沒有樹,從四面都看得見。這里正在演禮,彭透斯張著他那雙污蔑神明的眼睛正在看,他的母親[124]第一個看見了他,像發了瘋似的向他奔去,用葡萄藤條狠命抽她的兒子,一面抽,一面喊道:“姐妹們,你們兩個,快來呀,看那頭大野豬闖進我們地里來啦,我一定要用槍扎死他。”所有的人像發了瘋一樣一擁而上,她們從四面八方一齊聚攏,追那嚇得發抖的彭透斯,他確實害怕了,因為他說話不那么火暴了,他一會兒咒罵自己,一會兒又承認自己錯了。他受了傷,不住地喊道:“奧托諾厄,我的姨媽,救救我吧,讓你兒子阿克泰翁的陰魂打動你的心吧!”可是奧托諾厄全然不知阿克泰翁是誰,隨他怎么懇求,她還是把他的右臂扯了下來,伊諾[125]又把他左臂折斷。現在這可憐的人失去了雙臂,再也無法伸出雙臂去懇求母親了,他把上身雙臂折斷處展示給他母親看,并說:“母親,你看!”阿高厄看了,不由得尖叫一聲,忙不迭地搖頭,頭發都飄了起來,然后把他的頭擰下來,用染滿鮮血的手捧著,高聲叫道:“伙伴們,看我干的,我勝利了!”說完,一雙雙褻瀆的手立刻把彭透斯的肢體扯得稀爛,就像樹葉受到秋天寒氣的襲擊,本來就搖搖欲墜,一陣風就會把它們從樹梢頭吹落一樣。有了這次的前車之鑒,忒拜婦女紛紛趕來參禮這新教門,進香,在神壇前禮拜如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