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4(3)
- 囚徒1尪世尬人
- 白石龍
- 2228字
- 2019-04-01 21:00:00
鄂畢河上,每年五月冰川解凍,整個一條河上全是大冰塊、冰渣子,白茫茫的一片無頭無尾,整整一月那冰塊被大河推著緩緩入海……親愛的讀者,你能想象那一場冰的旅行嗎?
艾瑞克很清楚,自己是個失敗者,是個逃避者。他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個世界匆匆而來的潮流和趨勢,他只能選擇逃避。這世界是人類的世界,也是動物的世界,是植物的世界,也是靜物的世界。這世界應該留有余地給那些失敗的人。
艾瑞克不停地幻想、回憶、悲傷。他無非是在尋找,尋找幻想里的那個自信又浪漫的少年和回憶里那個真實又快樂的自己。他一切的悲傷都源于他要找回那個堅定又陽光的少年。城市迫使他奉行的社會化言行品性,并不是他想要的,甚至是他最反感的。他看到城市的自己,討厭得要辱罵、要攻擊、要勢不兩立、要永不相見。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強烈地看不慣城市里的自己。
他迷失了,在這里。
他只有重回故鄉,才能清楚地看到曾經的少年。可惜,他回不去了。所以他只能在失落的角落里,用回憶和幻想來慰藉靈魂的悲傷。
他回不去!
沒人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有多么難以啟齒,沒人知道!
他只能躺在這與故鄉近似的地方懷念故鄉,哀悼爺爺。
他第一次見這小河道就覺似曾相識,無非是因為它與故鄉的溝壑模樣相近、殊象同質。
何以說似曾相識?是因這小河道跟薛家垣的甜水溝像極了。
之所以叫甜水溝,是因為溝底有細細的泉水,很甜很清澈,可以直接喝。小時候如果去那里放羊割草根本不用帶水,渴了趴在地上喝泉水。甜水溝特別大,相當于三四條西溝或十個薛家垣那么大,它坐落在村子東側,是土塬上最靠北且最長的一條溝壑,甜水溝不只是薛家垣的甜水溝,也屬于西南的東灣村、西灣村,泉水的目的地——溝底南段的水塘子就是他們兩村共用的。甜水溝又長又窄,兩邊的梯田很少,加之十分陡峭,大人們放羊割草很少去那里,除了暑假時一群孩子結伴放羊,平時甜水溝真的很冷清。由此可知,甜水溝的青草如何。
溝底地勢狹長,十分平坦,空氣清新,氣溫清涼。那一股泉水很小,貼著墻縫、順著地縫或躲在草中流淌,不仔細找很難發現那里有泉。溝底的草特別新鮮,種類很多,一茬一茬長得非常快,家里牲口多的都來甜水溝割草,片刻功夫就能割滿一大簍甚至一小車。西溝淺而寬,溝底種著不少莊稼,薛家垣上的其他溝谷要么短淺如坑窟、要么寬得沒沿兒,而甜水溝又長又窄,跟眼前的小河道形狀相像。
艾瑞克此時此刻就躺在甜水溝里。他能聞得到那滿谷的狗尾草,能感受到風來時草穗子在他胳膊上、額頭上輕輕滑過,能聽得到甜水溝深處的鳥鳴鷹嚎,能聞得到坡上的大酸棗又脆又甜……
從始到終,對艾瑞克來說,甜水溝充滿了神秘感。那神秘感中帶著力量,帶著希望,帶著美和善。像美人兒令人眼前一亮,那山谷的綠色濃郁本身就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風采和令人為之一振的力量。
小河路西邊有一個交警隊,交警隊隔壁是一所小學,幼兒園放學不久之后,這一會小學生也放學了。聽著孩子們在岸坡上嘰嘰喳喳,艾瑞克恍如回到了童年,那叫喊的小兒郎都是他兒時一起放羊割草的小伙伴。
艾瑞克至今還能記得那頭老羊的模樣,外八字的小羊角,核桃大的一對眼,低垂晃蕩的大肚子,乳汁飽滿的關中奶……她早已經是幾十個小羊的母親了。老羊喜歡安靜,很少叫喚,一旦叫喚爺爺奶奶就知道肯定有問題。她夏天喜歡喝冰涼的窖水,冬天愛喝溫熱的面湯。冬夏時她睡在棚窩里,有柴草做被褥,和老牛背靠背蜷在一起。春秋時她坐臥在老院子的東墻角下,聽院門吱吱呀呀、開開關關,笑家里人大呼小叫、奔走來往,望門外白云舒展、黃土飛揚……她總是在咀嚼,四季不歇;她一直在觀望,冷暖不言。
艾瑞克也想起了薛家垣村中央的那棵皂莢樹。那皂莢樹比這七八棵榕樹中最大的還要大很多,光皂莢樹的樹干就比這榕樹大兩倍還多,樹干的直徑估計有一米二三那么長,高度也比這榕樹高,約莫有四五十米,那是薛家垣最老的一棵樹,講起來可大有來頭。
那棵皂莢樹到底是誰種的、什么時候種的,活著的人已經沒有誰說得清楚了。暫且不說這棵樹的來歷,先說說這皂莢樹的位置,讀者們就不得不豎起大拇指了。老村子總體上說四四方方,東西走向有五條小巷,南北三條,那皂莢樹就種在中央的主干道上,而且是東西第三條巷子與主干道的交匯處。隨便站在村子哪兒,遠近皆能看見那皂莢樹。樹南邊三五米遠就是村里新建的觀音廟,觀音廟門口是個廢舊的籃球框,這塊過期的籃球場就是村里人的小廣場。小孩子踢踢球、年輕人投投籃,過年過節在這里跪拜求神,平時村里人愛在樹下拉拉家常、扯扯嘴皮子、下下象棋、打打撲克。皂莢樹西邊的房子是村委會和廣播站,南邊是村里的醫療站,東邊是村里最大的小賣部,北邊跨個巷子就是村里的小學了。在薛家垣上找一找,可沒有比要皂莢樹這塊地更核心的位置了。
爺爺小時曾聽他的爺爺講過,以前民國時村里一直有一個老觀音廟,已經幾百年了,在皂莢樹北邊偏西十來米處。打仗的時候把老廟砸了,建國后村里人合計著再建一個新廟,可老廟的地址已經被人占用蓋了房子,新廟建在哪里成了個問題。于是村里人請方圓十幾里能算卦看風水的人來村里找位置,來了好幾撥人,好幾個風水先生都說應該建在這棵皂莢樹周邊,都說這棵皂莢樹是村里的福樹保佑著薛家垣,他們讓村里人一定供好這棵皂莢樹,村里的福禍都在這棵樹上。后來村里人就在皂莢樹南面建了個觀音廟,開廟的時候還請了大師做法,爺爺說當時可隆重了,周邊村子的好多人也過來看熱鬧,好多人慕名而來趕著頭一拜。就這樣,薛家垣的觀音廟和皂莢樹的風水傳聞,一傳十十傳百,方圓的人都知道了,逢年過節都來薛家垣拜觀音廟和這棵樹,越說越靈,越靈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