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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24(1)

艾瑞克往家里的方向走,走到了他們曾經常去的小河路上。最開始這條路并沒有官方的名字,娜娜就用小河路來稱呼,久而久之一說小河路兩人就想到了這里。為何說是小河路?那路名為望輝路,因路東有一條小河。小河道北高南低,河道兩邊的岸坡高于望輝路兩米多,艾瑞克正站在這坡地的最高處打望那河。站在坡上他既能聽到嘩嘩嘩的流水聲,也能看到水從一處小臺階上流下時翻起的白色水花,在這個七八萬元一平米商品房的地段上,有這么一條綠色的小河流真是稀罕。此時的水流還算大的,干旱的時候根本見不著水星子。以前來的時候,多數水流很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細細潺潺的流水聲。

說來奇怪,小時候艾瑞克并不覺得身上被雨淋濕或者趟水時褲腿濕了是件不好的事情,其實現在他依然這樣認為。雨水是天賜的禮物,它讓人涼爽,它叫人清醒,能與雨水親密接觸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特別是春天的雨水。細細地輕柔地落在周身,無聲無息,一滴一滴,最后灑滿整個世界。

有一次下雨,艾瑞克竟一個人悄悄跑到麥場上專程去賞春雨,感受它跟著春風在人間的旅途,聽它降落時綿柔的沙沙聲,聞它隨身攜帶的黃土香……艾瑞克當時犯了癡,竟忍不住伸出舌頭嘗一嘗春雨的滋味,只為確認它是否甘甜。艾瑞克對水的特殊情感,像基因一樣被造物主隱匿在他的身體里。

在薛家垣上,無人不喜歡水。薛家垣地處關中平原的一處棱邊兒上,村子東、南、西三面六方盤踞著大小十幾條溝壑,壓根就兜不住水。黃干渠修建以前,垣上的人數千年來靠天吃飯。如此的先天條件,可想而知,水對薛家垣人的意味。

有一年春旱,地里的麥子長得很不好,村里便引人工渠的水澆地。輪到爺爺澆地時已經是晚上一兩點了,奶奶身體向來不好受不了風寒濕,爺爺一個人不夠用,只得十二三歲的艾瑞克上陣了。晚上十一點多他們爺倆穿好雨鞋帶好工具就出發了,澆水的那片地在村子東北角,地勢平坦是塊好地,可惜地勢偏高,只能引水灌溉。到地里后爺爺先忙了起來——挖水渠、修地梁子。起初艾瑞克拿著手電筒照明,后來覺察任務很迫切,于是也拿起那把較輕的小鐵锨加入到那場勞動里。兩個多小時后,約莫凌晨兩點剛過,黃干水到了地里,爺孫兩人一人一邊站在地梁子上,在將近兩百米長的地梁子上跑前跑后地看水。一邊小心翼翼怕踩壞了麥苗,一邊踩好腳以防陷入泥里,更重要的是要看好地梁子以防漏水……垣上素來缺水,引用黃河水灌溉對薛家垣人來說是很奢侈的。那一晚他聽從爺爺的指揮,在地梁子上南北來回地跑,好似一場戰斗,那種緊張、嚴肅的氛圍至今都印象深刻。那是艾瑞克第一次充當大人的角色為家里干活,那是他第一次萌生長大了的感覺,也是他第一次擁有了成就感——勞動的成就感。

澆完地,確定自家的水不會流到鄰家地里以后,一老一小可累壞了,坐在地頭歇腳。爺爺把手電筒的手把插進地梁的土里,讓黃色微弱的燈光對著麥苗地。他掏出胸前衣兜里卷好的香煙,獨自個吞云吐霧,看著地里白花花的水緩緩滲下去,爺爺高興得嘴角都彎了。艾瑞克坐在爺爺身邊,不斷聽到滿地的氣泡從地里冒出來以后破裂的聲音,他也聽到了干得結塊的土地正在漸漸變軟,還聽到了成千上萬蔫了的麥苗正咕咚咕咚地喝水、抽葉子……記得當時爺爺自豪地說,說這次小麥一澆,今年的收成算是有七分保障了。

夜空上畫滿了亮晶晶的星星,星星下面是層層疊疊的樹影,畫的中間是他們爺孫兩人。地頭水渠里的水流,嘩啦啦地淌著去別家麥地里了,那水流不大,在黑夜中翻起白色的浪花,和眼前這小河里的浪花一樣。

望輝路所在的街區,南邊是艾瑞克所住的公寓,北邊是建筑工地,東西兩邊不是馬路就是農民房。這小河無頭無尾好個蹊蹺!聽聞是臭水溝,可站在跟前并沒有聞到臭味,水流也不是黑乎乎的污水,再說這附近并沒有什么工廠。關于這小河從哪里來、流向哪里去,艾瑞克還專門琢磨過。后來才知道,這是一條經過治理以后的污水河。

無論如何,艾瑞克要感謝這條臭水溝、污水河,它讓這繁華城市殘留著一撮微弱又純凈的鄉野氣息。

記憶里爺爺很喜歡看雨,下雨時他總是坐在屋檐下的磚臺上看雨,即便在地里干活時淋雨了,他也很欣喜。艾瑞克一定是受到了像爺爺這樣老一輩人的影響,所以自小就期盼下雨并享受下雨的過程。一下雨,艾瑞克條件反射地端來家里的空桶、空盆子在屋檐下盛雨——從記事起就如此,這是爺爺留給他的習慣。雨水有很多用途,沉淀、晾曬以后,給豬牛羊喝、淘洗衣物、澆灌樹木、酷暑時潑在院里降溫……這么多年來,每逢下雨或偶爾發呆看天下雨是,艾瑞克總能想起兒時的這些事兒,想起爺爺。

有一年夏秋交接時分,艾瑞克和爺爺去地里干活。爺爺在南頭梯田上的自留地里犁地,艾瑞克在周邊的荒坡上給老牛割草。突然起風了,白花花的雨點拍下來,沒幾分鐘的功夫,大雨傾盆而下,垣上白茫茫的一片。爺爺等不及犁到地頭,趕緊卸下犁,一邊牽牛一邊喊艾瑞克。艾瑞克放下鐮刀飛奔過來,他接過韁繩牽著牛,爺爺則快速卸下牛跟斗,防著打雷閃電時牛驚了,就這一會,兩人全淋濕了。旱地里沒有避雨的地方,最后爺爺一手牽著牛一手披著蛇皮袋子,靠在地頭的墻根下避雨,艾瑞克瘦得跟猴子似的,蜷在架子車底下。

山溝里,一臺一臺的梯田中間,有一條常年被雨水沖出來的大口子,像地縫一樣,一臺一臺連起來幾公里長,縱貫南溝。沒多久,大口子成了大水渠。水從天上凝結而下,降落到村里的瓦房上、磚地上、土路里,然后整個村子的水浩浩蕩蕩地朝地勢稍低的南面流——房頂的、樹葉上的雨水流到院子里,院子里、巷道上的水流聚到村外,然后四面八方的水聚合一處,順著這山溝的地縫子,一層一層、浩浩蕩蕩、呼隆嘩啦地朝南流,艾瑞克當時站在幾十米高的坡上俯視,那水如同一條銀黃色的長龍在山腰上盤旋、游走。水流很大,從臺階高的地里往下流時白花花一道子,像瀑布一樣呼啦啦地,他們爺孫倆在崖上聽得分明。

這盛大的夏雨,一部分滲到地里,灌溉莊稼。一部分流到了附近村莊的水塘里,滲入地下。大部分匯成眼前那急流,先流到黃干渠,黃干渠注入洛河,洛河匯入黃河,黃河歸入大海,果有蛟龍入海的氣象。

薛家垣是一本趣味盎然的百科全書,那書里有無限的奇花異草,有玄幻的天地人神,還有遍布水陸空的各種六腿昆蟲……顯然,他對世界的初、他三觀的形成,是始于薛家垣,基于薛家垣。

如此說來,薛家垣不僅僅是一本百科全書,也是一所完美的啟蒙學校。在那片天賜的土地上,它首先用春夏秋冬的輪回和拽耙扶犁的勞作來匡正人,然后用山肴野蔌、葛巾棉服的饋贈充沛人,繼而用婚喪嫁娶的禮儀和父父子子的倫常熏陶人,接著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點播人,最后用子子孫孫的傳承來回報人、延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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