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昔(下)
- 不與災厄結怨
- 天玄air
- 4553字
- 2019-01-31 22:03:03
策劃了整整一個月,經過深思熟慮的阿雷加開始著手處理第一個人,她名叫萊婭,今年34歲,曾是約夫利父親的秘書,也就是那個在上班時間慵懶閑散、只顧著自己涂脂抹粉的女人。
在動手之前,他也特意征詢了約夫利的意見,向他完整陳述了不得不開除萊婭的理由。她身為一名高級秘書,不但沒有好好協調管理層和各個部門之間的溝通工作,還時常遲到早退甚至曠班,為底下的員工做了極其不好的榜樣。
至于她至今還留在公司的原因,也只是因為前CEO在世時很看重她罷了,而非她的存在對如今的公司有什么益處。
不合時宜的善良,比惡意都不如。
而約夫利的回應也十分簡短:“給她稍微留點面子吧,我不想給人留下過于冷酷的印象,對公司的聲譽也不好。”
“如你所愿。”無需更多言語,在領受任務的這一瞬間,契約便已達成。
得了大BOSS的準許,阿雷加行事再也無須顧忌,于是當即給萊婭發了條短信,借口同事之間聯絡感情,約她中午一起到餐廳吃飯。
她當然不會拒絕。天上掉下來的午餐,誰又會說“不”呢?
于是午休時間一到,她便屁顛屁顛地跑進了阿雷加的辦公室,周身縈繞的刺鼻香水味差點把他給嗆個半死。
見獵物主動跳進了捕獸夾,阿雷加把正在翻閱的文件合起來擱到一旁后,便與她一同去了餐廳。
餐廳里人來人往,阿雷加發揚了一下紳士風度,費勁找了兩個靠窗口的安靜座位,還貼心地掏出紙巾,為她擦去凳子上的灰塵。
“謝謝你,不過我可以自己來。”他的殷勤程度讓萊婭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連聲說著“夠了夠了”。
可他不這么認為。
他也并非冷血之人,這么做也是為了補償萊婭接下來即將受到的打擊。
清潔的過程持續了大約半分鐘,在確認了桌椅都變得一塵不染后,二人方才入座。
“點單吧。”手指微動,菜單便被推向了萊婭那一邊。
“那我就不客氣了。”萊婭露出了一個自以為十分動人的笑臉,然后埋頭看起了菜單。
也正是趁這個對方心理防備最弱的時候,阿雷加點明了談話的主題:“萊婭小姐,你有想過跳槽嗎?”
不明著說約夫利希望她走,而是委婉地勸她跳槽,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讓對方保有尊嚴的離去方式。
然而即便如此,這突如其來的發問還是讓萊婭愣了一愣,隨即抬頭,怔怔看向開口的男人:“跳槽?我在這里待的好好的,為什么要跳槽?”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選擇更好的公司發展自己的事業,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阿雷加揮了揮手,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咖啡。
“你中午只喝一杯咖啡?”饒是剛剛聽到了了不得的東西,萊婭依然被這微不足道的小事吸引了注意力。
對她的驚嘆置若罔聞,也沒有趁熱品嘗咖啡的打算,阿雷加拿起小勺,在杯子里隨意地來回搗弄著。
而這么做的結果就是——咖啡灑出來了。
“你在干什么?這太浪費了。”
“有什么好浪費的?這不過是一杯咖啡而已,跟把大好青春浪費在這種公司的你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被暗算了……想不到對方繞了一大圈也只是想說服自己接受他的提議,萊婭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反問道,“我25歲就進了這家公司,成為前CEO的秘書,是他的信任和看重才支撐著我在這里的地位,可以說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拜他所賜,離了他,我什么都不是。”
談到約瑟夫的父親時,萊婭的眼角隱約閃爍著淚花。
直到此刻,阿雷加才發覺,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女人其實也有著感性的一面。
“萊婭小姐,我看你也不像個笨人,應該也能看得出來吧?約夫利并不喜歡你,他把你留在公司任職,僅僅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罷了。等什么時候這份情誼淡去了,你也許就會被掃地出門。”
“那也只是‘也許’罷了,只要我不犯錯,他就沒有借口開除我。”額頭上逐漸滲出冷汗,萊婭努力挺起胸膛,維護著并不存在的底氣。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這些年來是怎么渾渾噩噩過日子的,只是之前沒人點破,她便當做無事發生,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這樣的生活。
自欺欺人久了,便會下意識地將謊言視作實情。她并不認為這是正確的,可就是無法停止。
……然后現在終于到了夢醒時分。
“這張名片給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去試試。”
“‘光影培訓’……這是什么?”
“是我原先任職的那家公司。”
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猶如一記當頭棒喝,把萊婭給打懵了。
“你還跟上一個東家保持著聯系?”
“不可以嗎?有誰規定過離職之后就必須和老板絕交嗎?”
“是可以,不過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這個嘛……”阿雷加將剩余的咖啡一飲而盡,“我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因為看出了你并不適合這個地方,所以才勸你離開,僅是如此而已。”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
萊婭用目光將阿雷加從頭到腳掃視了個遍,可惜他的偽裝實在太過完美,完美到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所以她沒有拒絕,因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拒絕。
“我會考慮你的提議的。不過,我也要向你索取一份保障。”
“保障?”阿雷加瞇了瞇眼,“你想要什么保障?”
“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你一定給的起。”身體突然前傾,萊婭對著男人的脖子呵出一口熱氣,“就是關于待遇的問題,我希望你能替我向你的老東家說情,薪水不能比現在低。”
“我覺得這有點難辦。”阿雷加冷下臉,把凳子朝后挪了挪,刻意與對方拉開一定的距離,“照你的工作態度,能有人要你已經很不錯了,你根本沒有提要求的權利。”
“我可以改。”萊婭拍著胸脯保證。
真是個善變的女人,一會兒一個樣,叫人根本吃不準能不能相信她。
不過為了達成目的,也只能順著她了。
“好吧,只要你能變勤快,我會幫你說情的。”
“那就謝謝您了。”分手之前,萊婭還不忘回過頭來朝他拋了個媚眼,剝奪了他當晚安然入睡的權利。
在這之后的第三天,萊婭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遞交了辭呈,而約夫利也象征性地挽留了一番,算是給足了她面子。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同樣的手段屢試不爽。繼萊婭之后,阿雷加“再接再厲”,哄得幾個部門經理紛紛辭職。這場“大換血”從開始到結束經歷了大半年時間,待其完成的時候,整個管理層的人員構成都已經被重組了一番。
日新月異,物是人非。
而在這過程中,約夫利沒有提出過任何質疑,到后期甚至于完全放任自流,把公司里所有的權利都交給了阿雷加。
在職員和客戶的眼里,阿雷加儼然就是這里的實際掌權者,約夫利只不過是個被架空了的傀儡,沒有絲毫的威信。
直到這個時候,阿雷加才發自內心地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毫無疑問,這從一開始就是他安排好的。野心蓬勃的他不甘于一輩子居于人下,在網上查明了約夫利的背景后,得知他生性軟弱,于是便挑選這間公司作為目標,通過花言巧語迫得約夫利放權,然后自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往高層安插自己的人手,逐步掌控實權,實現這樁“雀占鳩巢”的“偉業”。
但這個計劃還差最后一道工序,也就是約夫利的死亡。
“約夫利先生,你還好嗎?”伴隨著一句謹慎的問候,房門被小心地推開了。
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阿雷加。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約夫利遣散了所有的傭人,并且宣布從此以后就要開始獨居生活,任何人都不能輕易探望。
不過阿雷加不在受約束的范圍內,深受重用的他被允許自由出入任何機密場所,包括約夫利的書房和臥室。
任憑他再怎么鐵石心腸,也不免為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所觸動,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在考慮,是否能通過不用傷害約夫利的手段來把公司據為己有。
今天他來這里,就是想開門見山地和約夫利談判,至于要不要讓約夫利死,則視談判結果而定。
“咳咳……”空氣中飛舞的灰塵嗆入了呼吸道,令他覺得胸口一陣一陣地發悶。
怎么,難道幾周不見,一向最愛整潔的約夫利就已經邋遢到了這種程度嗎?
莫非……他是病了,以至于倒在床上動彈不得?
這個恐怖的猜想一經萌芽便不可遏止地滋長起來,促使著他加快腳步,向約夫利的臥室趕去。
“約夫利,你在嗎?”“咚咚咚”敲響了房門,阿雷加竭盡所能地呼喊著,希望能將聲音傳達給門里的人。
門是鎖著的,證明他一定在里面。
“你不開門,我就踹了。”阿雷加從小練習跆拳道,對付區區一道木門根本不在話下,一個飛踢便令其四分五裂了。
只不過那揚起的塵土實在是將他的氣管狠狠折騰了一把。
“約夫利,你……”
那真的是人嗎?
裸露出來的皮膚全部被棕色的絨毛所覆蓋,身體無法筆直站立,只能如動物一般爬行,口腔內依稀可見尖利的獠牙……待在房內的不是約夫利,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怪物。
恐懼……無邊無際的恐懼席卷了他的腦海,剝奪了他的思考能力。
怎么會這樣?約夫利的房內住著怪物,那么約夫利呢,他本人又去哪兒了?難道是被吃了嗎?
“吼——”一聲低沉的嘶吼將他的意識拉回了現實,逼著他正視眼前的危機。
高檔別墅的一間豪華臥室內,一人一獸紋絲不動,靜靜地對視著,仿佛一對相知多年的好友。
它好像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目光也不似普通動物一樣呆滯死板,反而充滿了知性的光芒,難道說……
“約夫利,你是約夫利嗎?”他壯著膽子出聲試探。
怪物點點頭,眼眶瞬間變得濕潤起來。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排除了約夫利喪生獸腹的可能,阿雷加并沒有感到如釋重負,反而被更為深沉的絕望所擊倒。
“不用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吧。”約夫利抬起爪子,費力地向神色倉皇的下屬比了個手勢,“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這一定是什么詛咒。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看見我這副模樣。”
所以他遣散了所有的傭人,把自己鎖在臥室內閉門不出,想活活把自己餓死。
“你有多少天沒吃東西了?”
“也許是一周,也是兩周,我記不太清了……不是說人類一周不進食就會有生命危險嗎?為什么我還沒死?”
……
“對不起,我忘了我已經不是人類了……”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什么風光無限的公司老總,而是一個令人惡心的變異怪物。深深厭惡著這副模樣的自己,他恨不得立馬從陽臺一躍而下,摔個腦漿迸裂,轟轟烈烈地了結自己的性命。
而更為可悲的是,他連這么做的勇氣都不具備。
約夫利,這個終其一生都活在父親陰影下的男子,即將迎來屬于他的、毫無意義的死亡。
這本是命中注定的死局,但有死方得生,連阿雷加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一切即將結束之際心軟,放棄多年來的籌謀,竭盡所能地去幫助這個男人。
他不是個聰明人,也稱不上善良,不過是個毫無識人眼光的蠢才罷了。
但他卻將“信任”這一寶貴的財富贈與了無情無義的自己,給予自己前所未有的地位與尊崇。
僅憑這一點,他便擁有令自己傾囊相助的價值。
“把這吃了,別滿腦子想著死。”把好不容易才從冰箱里翻找出來的一塊火腿扔進約夫利的嘴里,阿雷加穿上外套,行色匆忙地朝門外走,“我再去便利店買點食物,夠你吃上一個月的。”
一個月?他要干嘛?
約夫利被這跳躍性的思維驚得回不過神來,直勾勾地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
直到傍晚時分,阿雷加才將滿滿一卡車的食物運回了別墅,順便真假摻半地向他解釋了這么做的理由。
“約夫利,你對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就這樣死去。我要為你遍尋名醫,直到找到能治好你的醫生為止。可能耗費的時間會有點長,所以在這期間,你可以吃我給你買的這些食物,注意別把自己餓死,也別被人發現了。”
將這些傳達到就夠了,至于那些不可言說的部分,就爛在肚子里吧……
或許是出于最后的一絲良知,他將約夫利的病癥記錄下來,動用了所有可以使用的人脈,終于找到了一名叫做“空”的、對約夫利的病癥感興趣的醫生。不過遺憾的是,經過空的診斷,約夫利得的是一種名為“beast”的新型傳染病。這種病無法醫治,切患者必須被隔離,不得再與外界發生任何聯系。
約夫利的人生宣告終結,在接下來的漫長歲月里,他的生命將作為“獸”而延續。
考慮到這般模樣的他不能暴露在陽光下,阿雷加散盡家財,終于找到一名能工巧匠,對別墅進行改造,建造了這座地宮,為已經完全獸化的約夫利提供了一個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