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成功的故事，卻不是一段合格的證詞。”在聆聽的過程中，美亞沒有絲毫為之動容的跡象，甚至眸中還隱約可見輕蔑之色，“約夫利先生，你不去當(dāng)一名作家真是可惜了。在你的身上，我可是看到了很多優(yōu)秀作家必備的品質(zhì)呢……”

“比如說呢？”面對這辛辣的點評，約夫利不氣也不惱，猶如一個包容著小輩的慈祥老者，向美亞投去了探究的一瞥。

與此同時，他的氣息也較剛才更為衰弱，傷口流出了更多的鮮血，疲勞感一陣陣地侵襲著他的身心，試圖將他從歷經(jīng)苦難的人生中解脫出來。

解脫……那的確是他所向往的東西，可現(xiàn)在還不行，因為還有最后一件任務(wù)沒有完成——

將阿雷加的故事完整地敘述下來，至少要令這名女警明白，造成阿雷加死亡的因素，或許比她想象中更為復(fù)雜。

如果真相最終得以揭曉，那他就算立刻撒手人寰，也能夠含笑九泉了。

“趁我還有最后一口氣，有什么問題就趕緊說吧。阿雷加的親人屈指可數(shù)，而且大多都遠(yuǎn)在他鄉(xiāng)，你們是聯(lián)系不上的。你們來這里是想調(diào)查他身邊的人際關(guān)系對吧？我就是最熟悉他的那個人，只要你開口，我就會為你解答所有的疑問。”

呼吸越發(fā)急促，眼前陣陣發(fā)黑。

死神像是被磨滅了所有的耐性，急不可待地就要收走他這條命。

“放心，你不會死這么快的。”毫無征兆地從腰包內(nèi)掏出了一個注射器，美亞向前挪動一步，狠狠地朝他身上扎了下去。

！！！

短短數(shù)秒時間內(nèi)，他便像是被注入了新的靈魂一般，心臟的供血功能得以恢復(fù)，暈眩感也隨之消失，整個“人”都精神抖擻了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竟然神奇到如此地步！

“不用這么驚訝。這又不是什么神藥，只不過是一劑強心針罷了，當(dāng)然，是給野獸打的那種。”隨手把用過的注冊器拋在地上，美亞嘴角輕揚起一個弧度，“在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之前，你還沒有死去的資格。”

“真是個自大的女孩，生老病死這種事，是你能控制的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個話題沒有深入的必要。

“說回正事吧。剛才你有提到阿雷加是跳槽到你公司的是吧？”

“是。”由于精神得到了恢復(fù)，約夫利的聲音也比之前洪亮了許多，不再那樣有氣無力了。

“他之前任職的公司叫什么？老板是誰？這你知道嗎？”

約夫利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吐字清晰地回答道：“我只記得它的名字叫‘友善’企業(yè)，至于老板是誰，我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說你們也是同行，你就這么不關(guān)心你的競爭對手？”美亞皺了皺眉，顯然不太相信這番措辭。

“競爭對手？”約夫利那平和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許嘲笑的意味，“我所認(rèn)定的競爭對手，是有實力與我平起平坐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認(rèn)為“友善”是一家小公司，其經(jīng)營者不配和他同臺競技。

記錄下“友善”這個名稱，美亞繼續(xù)發(fā)問：“你提到的那個萊婭，具體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懷疑她？”

“有什么不可以嗎？她有那個動機。”美亞轉(zhuǎn)動著圓珠筆，冷靜地剖析著其中的邏輯，“通過給她介紹下家把她弄走，這是阿雷加事后才告訴你的吧？”

“那又怎么了？”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他對你說了謊，又或者是對萊婭說了謊，其實那個所謂的下家根本是他虛構(gòu)出來的。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謊言，目的只是讓萊婭心甘情愿地辭掉這份工作？”

也許這個想法過于陰暗，但以約夫利口中的那個阿雷加的行事手段來說，這種做法才更符合他的風(fēng)格。

但這個猜想一經(jīng)提出便遭到了約夫利毫不遲疑的反駁：“不會。”

“你就這么相信他的為人？不要忘了，他最初可是為了奪走你的公司才接近你的。年紀(jì)輕輕便擁有這種心智的人，做出什么事來都不值得奇怪吧？”

這也是約夫利曾無數(shù)次思考過的問題。

倘若當(dāng)初自己沒有突然患病，也許就會在拒絕阿雷加的提議后立即丟掉性命吧？

只要是自己認(rèn)準(zhǔn)的目標(biāo)，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一定要達(dá)成。

——這是那個男人的人生信條，也是自己永遠(yuǎn)都無法企及的境界。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離世或許也是一件好事。讓這樣的人繼續(xù)活在世上，誰知道以后會掀起怎樣的腥風(fēng)血雨？

“你在想什么？”

“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

“時間不多了，強心劑的藥效最多只能持續(xù)半小時，所以請不要開小差，把該交代的一口氣都交代清楚吧。”呈現(xiàn)在少女臉上的，是與其年齡截然不符的冷酷與狠絕。

“好，既然你快人快語，那我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你說一句，你的判斷是正確的，阿雷加的確是那種會欺騙傷害旁人的男人。但是如果萊婭沒有被別的公司接納，就憑她的個性，一定會回到公司大吵大鬧，并找阿雷加這個罪魁禍?zhǔn)姿阗~。但事實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這你怎么解釋？”

可能性終究只是可能性，距離真實還相差很遠(yuǎn)。如果一味地開拓思維，捕風(fēng)捉影地探尋那蘊藏于虛無中的無限可能，結(jié)果往往是逐漸偏離正確的道路，得不償失。

這個道理，美亞從來都明白。

所以剛才的話，絕不僅僅是一句戲言。

“我可以解釋。”

“洗耳恭聽。”

腦海中的一些零碎片段拼湊在一起，盡管尚未成型，卻衍生出了更為成熟的判斷。

“萊婭死了。”

“你說什么？”約夫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這個一臉平靜地說出了驚世之語的少女，“你說萊婭死了？你該不會懷疑是阿雷加殺了她吧？”

“完全正確。”

“你在開什么玩笑啊？！”從表露身份到現(xiàn)在，約夫利的臉龐第一次因為憤怒而扭曲，“誰會因為那么一點小事殺人，你當(dāng)他是魔鬼嗎？”

“在欲念的驅(qū)使下，任何人都可以成為魔鬼。”對于他的憤怒，美亞早就預(yù)料，所以完全沒有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他是個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他將占有你的公司視為第一要務(wù)。而萊婭作為他必須掃除的障礙，在她拒不配合的前提下，除了讓她干脆利落地消失，沒有更好的辦法。”

暈眩感再度襲來，心跳毫無征兆地終止了。

無論為人還是為獸，約夫利都已從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消失。

美亞低頭看了看手表，距離注射的時間剛好過了半個小時。

“約夫利先生，你剛才講了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可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點……無論再怎么精彩，故事終究也只是故事，會自動美化許多東西。但是這樣虛幻的‘美麗’，恰恰正是一切災(zāi)厄的根源啊……”

失去了生命力的約夫利終于褪去了野獸的外形，恢復(fù)了最初的形態(tài)。

“永別了，約夫利先生……”將其遺體擺正，二人鄭重其事地鞠了個躬，然后返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