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加畢業于一所位于T市的普通高校，在離開學校后沒多久，與生俱來的左右逢源很快便令他獲得了第一個工作機會。

這份工作，就是銷售員。

說來奇怪，阿雷加讀的是心理學，卻從未有過朝學術研究方面發展的想法，而是選擇加入這個之前從未有過絲毫經驗的行業。

無論同事和朋友多少次問起背后的緣故，他都吝于給出只言片語的說明，只會露出招牌式的禮貌笑，然后做出一個“噓”的手勢。

也許是有著什么不可言說的理由，又或許是原本就不存在什么目的，想做就做了，僅此而已。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在成為銷售員的第二年，他的業績便已躍居同期從業者排名前三，成為各大企業不惜花費重金也要聘請的高級銷售顧問。

幾經思慮之下，他向當時任職的公司提交了辭呈，轉去了一家運動器材銷售連鎖店，脫離了一線，進入管理層，為公司量身制定銷售策略。

而命運的齒輪，也于這一刻開始了轉動。

“你好，很高興你能接受我們的邀請，阿雷加先生。”西裝革履的CEO向他遞出名片。

“約夫利……那我以后就稱您約夫利先生可以嗎？”輕聲念出名片上的名字，阿雷加也對CEO的熱情回報以同樣的友好，用足以證明自身誠意的力道握住了對方伸出的手，“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一定，一定……”

在簡短的寒暄之后，阿雷加很快就以十二萬分的熱情投身于工作，這在約夫利看來是奮發上進的表現，卻忽略這一行為背后所蘊藏的另一層含義。

一天下來，阿雷加大概熟悉了這間公司的情況，然后……由衷地感到了失望。

實在是太平庸了，和他預想的相距甚遠。大小職工，包括管理層在內，都毫無激情可言。他們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每天的慣例就是早上九點來打個卡，在稀里糊涂地荒廢了一整天的時光后，再打卡下班。

這是個死循環，周而復始、無窮無盡，長此以往一定會徹底吞噬公司的創造力，必須盡快做出改變才行。

于是當晚，阿雷加不眠不休，寫出了厚厚一沓規劃書，并于第二天一早親自交到了約夫利手中。

“你才來了一天，就看到了這么多弊病？”閱讀完畢后，約夫利將報告往桌上一甩，眉間怒意橫生。

“是，我所記述的都是我親眼所見的東西，絕無半點虛構。”約夫利的怒火并未令他產生絲毫的猶豫，反而促使他氣血上涌，生出了一股空前的豪情。

是，他必須改變這一切，否則到這里來還有什么意義？

“阿雷加，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才剛和我公司簽了合同，而條款有一條是‘不能與上司頂嘴’，不知你有沒有看到？”約夫利表情猙獰，“也就是說，如果你今天觸怒了我，那么就會被判定為違約，不光要立刻卷鋪蓋滾蛋，還要支付10%的違約金，這后果你承擔得起嗎？”

“……”大腦一陣發蒙。

有這種規定嗎？他沒看到啊……

“哈哈！”被他那呆愣的表情所取悅，那名片刻前還嚴肅刻板的男子放聲大笑起來，宛如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我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合同上怎么可能有那樣的內容，你是不是傻？”

呃……他第一次從一個表面和氣的人身上感受到了滿滿的惡意。

“約夫利先生，這種對心臟的玩笑以后還請盡量減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癖好罷了，碰到新來的員工總會忍不住想欺負一下。昨天的你表現得實在過于大方得體，以至于我找不到什么機會，今天可算叫我給逮到了。”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見識了約夫利另一面的阿雷加突然明白了為何那些員工個個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樣。

攤上這么一個喜歡欺負員工的大BOSS，誰能受得了啊？沒崩潰就不錯了……

他很想收回剛才提交的那份報告，然后把那滿滿一頁對同事的負面評價全部用紅筆打個大叉，然后鄭重其事地向出現在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道歉。

是他的鍋、他的錯，他不該未仔細考察就下定論，以至于冤枉了那么多受到迫害的有志青年……

“你怎么了？”見他長時間一言不發，約夫利發出了關切的問候。

“沒什么。”阿雷加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海中清理出去，“說回正題吧，約夫利先生，您真的不認為我們公司需要做出一些改變嗎？”

“你的報告我看了，主要就是針對企業凝聚力差、員工沒有上進心這一點吧？”

“沒錯。”

“那依你之見，我們應該如何改變呢？”約夫利抬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一個相框，指了指里頭鑲嵌的照片，“你猜猜，這上面的人是誰？”

阿雷加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相片中的男子，又與約夫利的容貌做了一下對比，然后做出了判斷：“他的長相與您有八分相似，理應是您的父親吧？”

“嗯，你的直覺很敏銳，他的確是我的父親，也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

入職之前，阿雷加上網查過這家公司的詳細資料，上面的確是清楚明白地記載著這是一間家族企業。

被告知了既已知曉的事實，他的心情毫無波動。

“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了吧？”約夫利苦笑一聲，將相框放回原處，“也是，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用我特意說明你也一定能查到。”

“不，經由您的口說出的話對我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因為這代表您已經正式將我視作了公司的一份子，而非一個用完即扔的工具。”

“工具？”約夫利微微愣神。

“難道不是嗎？”阿雷加眼中的鋒芒逐漸凝聚，“我想我提出的那些論點，你一定早就知曉了吧？而這也正是你聘用我的原因。你希望借助我的力量挽救自己的公司，然后等一切都上了正軌之后再把我一腳踢開。難道不是這樣嗎？”

“你這么說有什么依據？”約夫利的表情凝固了。藏于心底的秘密被認識不久的人突然揭曉，是個人都不會好受。

“依據就是我之前做的功課啊。在與你簽訂合同之前，我早就把你的過往經歷全部調查了個一清二楚。過去擔任過我這個職務的人共有三個，而其中沒有一個任職超過三年的，所以由此可以斷定，你并不是真心接納他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幫你挽救逐漸走向衰敗的公司。當你發現他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樣有用之后，就毫不留情地開除了他們。”

“這有什么問題嗎？”輕啜一口咖啡，約夫利的眸子褪去了所有光澤，只余下深不見底的黑暗與渾濁，“他們拿著我給的薪水，卻沒有盡到相應的義務，這樣的人被淘汰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不認為自己做的有多么過分。”

“我想他們是有辦法的，只不過你無法接受，所以就拒絕了他們的提議，還把責任推給了他們。”阿雷加冷笑著看向被甩在桌上的、片刻前還是報告的一摞廢紙，“因為他們提出的意見和我一樣，都是希望你能針對公司的人員部署做出一些調整，以達到優化資源配置的目的，可因為他們是你父親留下的老員工，你念在過往的情分上不愿對他們下手，所以選擇了墨守成規，拒絕進行變革，是不是？”

“……”已經沒有辯駁的必要了，所有的心思都在對方細致入微的觀察下暴露無遺。

“那么現在呢，你準備怎么辦？如你所見，我的建議與那些‘前輩’們完全一致，必須要對那些敷衍散漫的員工做些什么才行。現在你是不是要像開除他們一樣把我也趕出去呢？”這回輪到約夫利陷入了被動。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新晉的管理員竟會如此大膽，面無懼色地拍著桌子質問自己。

那堅定的目光、強硬的口氣，無一不在觸動著他冰封已久的內心。

這份激情、這份勇氣，他也曾擁有過，但整個前半生都活在父親庇護下的他不具有自主選擇的權利，于是被迫收斂了鋒芒，戰戰兢兢地遵守父親下達的指令，長此以往便變得畏畏縮縮、停滯不前。

時光無法回溯，但現在覺醒也不算太晚，一切都還來得及……

“你不用走。”沉默良久，約夫利終于開口，且語氣較剛才柔和了許多，“我會采納你的建議，接下來你就放手去做吧，我會授予你進行一切人員調動的權利。即使他們心存不滿，我也沒有辦法。我是公司的CEO，不可能為了體恤部分員工而罔顧公司的利益。”

賭贏了……

阿雷加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就知道，約夫利沒有糊涂到這個份上，他能夠分清輕重。

其實在開口之前他就做好了打算，如果這一提議遭到拒絕，他情愿付出巨額賠償金也要切斷自己和這里的聯系。但事實終究沒讓他失望。

步出辦公室的一瞬間，他迎面撞上了一個女人，她濃妝艷抹、打扮暴露，似乎根本沒把這里當成辦公場所。

“怎么，你盯著我干什么？”女人一邊往臉上撲粉，一邊陰陽怪氣地發出了一句詢問。

“沒什么。”阿雷加笑了。這笑容猶如三月的春風一般叫人舒心愜意，女人一見立刻羞得雙頰燒紅，態度也變得恭敬了許多，朝他點頭示意之后便迅速退開了。

第一個目標，已經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