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敢相信明天就是我們最后的一個整天了。”

“我也是。”丹說道。這天是周五夜晚，他們正坐在酒店餐廳露臺，準備享用晚餐，望著外面極美的海灘，還有那沐浴在壯麗晚霞中寬廣的印度洋。艾瑪閉起了眼睛，享受著逐漸變大的溫和微風，這使得過去一小時里的濕度有所降低。“時間好像過得太快了。為了美好的蜜月干杯，卡爾頓夫人。”他笑著舉起了盛香檳的杯子，與艾瑪碰杯。這個印度主題餐廳規(guī)格偏小，在這兒用餐是丹特別安排的。這里不像酒店里其他的大餐廳那樣需要提前預訂，而且布置也更像是為特殊場合所準備的，能夠在室外享用燭光晚餐。不過，盡管這是一頓格外特別的晚餐，這次度假的一切其實都是極為美好的。酒店很贊，就位于毛里求斯東海岸最棒的海灘旁邊，是一棟豪華的建筑，配有數(shù)個游泳池，擁有好幾家提供來自世界各地各種美食的餐廳，而且房間也裝修得富麗堂皇。

然后就是這座島嶼本身。這是真正的天堂，沐浴在陽光之下，集各種文化、名勝和風景于一體——有綿延數(shù)英里的茂盛甘蔗田、茶園和森林，有熱鬧非凡且文化多樣的首都路易斯港和威嚴的印度廟，當然還有環(huán)抱島嶼的絕美海灘。

這絕對是人生中最棒的假期。

“小艾，你還好嗎？”

艾瑪從幻想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心不在焉地卷著自己巧克力色的頭發(fā)。她哀傷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周日我們就要回到現(xiàn)實中去了。回到倫敦，回到公寓……”

“沒那么糟糕，你知道的。”丹開玩笑道。他的注意力被一只小麻雀短暫吸引了，它每天都會享用從人們餐桌上掉下來的食物碎屑。他們過來吃飯的時間還比較早，在晚餐高峰之前，所以餐廳很安靜，只有另外兩對愛侶，坐在與他們桌子有一些距離的地方。

“是的，完全不糟糕。”她試著微笑。

“一切都會好的，”丹揣摩著她的心思，伸過胳膊牽住了她的一只手，“一切都會完全好起來的。”

艾瑪想說些什么，然后停住了。

“怎么了？”

“我不是想毀了今晚，”艾瑪說，“我們不應該讓任何事毀了今晚。”

“我知道，但如果你在擔心什么事的話，那或許還是說出來的好。我們都知道人們隱瞞秘密的時候會發(fā)生什么。”

“好吧，”她說，“好吧，我告訴你。但拜托，我不希望你不高興。”

“當然不會了，小艾。”

艾瑪抿了口香檳，準備開口：“昨晚，我又做那個夢了。”

“嗯……”丹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在教堂圣壇的那個噩夢。”

艾瑪點點頭：“和之前完全一樣。我站在你旁邊，我們正要結婚……”

“然后我變成了你的前未婚夫，斯圖爾特·哈里斯。”丹打斷道。

“是的。然后他變成了……”

“斯蒂芬·邁爾斯。”丹嘆了口氣。斯蒂芬·邁爾斯，艾瑪在曼徹斯特出演肥皂劇《左鄰右舍》時跟蹤她的那個男人。三個月前，艾瑪發(fā)現(xiàn)早在四年前，斯蒂芬·邁爾斯就因為試圖勒索斯圖爾特，而被其謀殺。她的哥哥威爾受斯圖爾特脅迫，幫他處理了尸體。那時候艾瑪并不知道這一切，并且這也導致了她和斯圖爾特的分手。而在今年夏天，這也使得丹被斯蒂芬的父親彼得·邁爾斯綁架，因為他想要報復艾瑪和她的家人與朋友。

艾瑪搖了搖頭：“我真的以為一切都辦妥之后，你知道的，就是婚禮之后，這就不會發(fā)生了。我以為這是過去的事情了。”然而艾瑪知道，噩夢并非滋生于過去的事情。彼得·邁爾斯還沒有被判刑，他還是有可能在某天揭露出他兒子是被謀殺的，還有威爾也參與其中。

還有那個未解之謎——彼得·邁爾斯是怎么發(fā)現(xiàn)斯圖爾特·哈里斯殺了他兒子的？

丹正要回答，不過被一位服務生打斷了：“先生，女士，二位準備好點餐了嗎？”

艾瑪和丹對視了一下。

“還沒有，”丹答道，“再等幾分鐘？”

“沒問題。”服務生言罷，就走開了。

丹又轉向艾瑪：“我為什么會因為你又做噩夢而不高興呢？”

艾瑪聳了聳肩：“因為這個夢來自于我內(nèi)心深處。是我創(chuàng)造了它。我心里一定是還在想著斯圖爾特·哈里斯和斯蒂芬·邁爾斯。這不讓你困擾嗎？”

“是的，這會。但不是你想的那種。我困擾是因為我想讓你忘掉不好的回憶，別再做噩夢。”

“謝謝。”

丹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是你婚禮后第一次做那個夢嗎？”

“是的。”

“我就覺得你今天有點心不在焉。我能看出有事情困擾著你。”

這一整天，他們都在島上進行“茶葉之旅”。這趟行程本該乘坐小巴車的，但因為只有丹和艾瑪兩人預約，導游便用一輛豪華出租車載了他們。他們?nèi)チ艘粋€茶園和島上的主工廠，并在一位茶園老主人的房子里享用了很棒的午餐。這一天很美好，但丹說得對——艾瑪時不時地心不在焉，反復回想著又做起的那個噩夢。

“聽著，”丹說，“或許做夢是因為擔憂——擔憂將要回家。這過去的兩周，就像是出逃。我不知道對你來說如何，但是來這里后，我感覺一切都像是遠離了那個最近發(fā)生了那么多糟糕事情的世界。”

“我到這里之后基本就沒想起過那些事，”艾瑪說，“我們一直沉浸在快樂中。那一切就像是遙遠的回憶——就像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一樣。”

“正是。但現(xiàn)在旅途要結束了，我們就要回家了，回到那一切發(fā)生的地方。不管有多難，小艾，我們都需要去直面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要去應對。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如果你潛意識里感到不安，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艾瑪表示同意：“昨天，我還想起過煙花影業(yè)，想他們是不是還在籌劃制作那部電視紀錄片。”這家制片公司因其過度解讀的電視真人秀而臭名昭著，他們正根據(jù)夏天發(fā)生在艾瑪和丹身上的事制作一部戲劇紀錄片。

“我想我們得假定他們會制作的。”

“只是過去的幾個月，我們都沒有聽到艾德里安·斯賓塞的任何消息，我覺得可能是個好跡象。”艾德里安·斯賓塞是煙花影業(yè)的一名研究員，之前不停騷擾他們，想要獲取信息。但自從他們直接向公司投訴后，他那多余的關注就停止了。

“很遺憾，我覺得這可保不準。”

“我知道。但我真的希望他們不要制作。”

“我也是。但我們控制不了他們做什么，對吧？我們能盡力做的就是以最好的方式去應對——試著不讓它過于影響我們。我知道，說比做容易。”

“你說得對，”艾瑪說，“我們得關注好的事情。”

“是的，比如你的新工作。”

艾瑪將出演一部名叫《澳洲新生活》的倫敦西區(qū)戲劇，講的是利物浦的一家人在澳大利亞開始新生活，但夢想的好生活卻變成了種種酸楚。能夠出演著實是一件好事。彩排還要過幾周才開始，但她已從新經(jīng)紀人那里收到了劇本，并且已經(jīng)通讀了幾遍。劇組演員也計劃舉行一次聚會。這部劇里人她還都不認識，所以了解一下團隊成員也真不錯。

丹從菜單上抬起了頭：“重聚的事你做決定了嗎？”

艾瑪從她的新經(jīng)紀人卡洛琳·康納那收到了下周末《左鄰右舍》劇組演員的重聚活動邀請函，她在這部肥皂劇里演了足足五年，十分快樂。此次活動是為了慶祝該劇的20周年紀念日，以及制片地的喬遷。新地點位于媒體城——索爾福德碼頭的一處大型媒體新區(qū)中最先進的全新攝影棚，距他們過去位于曼徹斯特中央地帶的大本營約十英里。她在出演該劇期間結交了許多特別好的朋友，幕前幕后都有，所以能再次見到老同事一定很棒。

“我還是沒想好。”

有一些事情讓她猶豫是否要接受邀請。從很多方面來看，那段時間是之后發(fā)生的那許多壞事的肇始。

那是她遇見并愛上斯圖爾特·哈里斯的地方。

那也是她第一次吸引了斯蒂芬·邁爾斯注意的地方——那個不顧一切又粘人的跟蹤狂，讓她出演該劇的最后幾年變得十分痛苦。

艾瑪望向遠處的海洋。一艘巨大的集裝箱貨船在遠處的水平線上航行，可能正去往非洲某個大港口。他們當天的導游解釋了為什么有這么多船只，有的停靠在島邊，有的駛過海岸。這里相當于海運的高速公路。艾瑪注意到遠處的天空呈現(xiàn)出深紫色與黑色——導游也提醒過他們，今晚會有雷電交加的暴風雨。

“看來是暴風雨正在襲來。”丹望著艾瑪所看的地方說道。

這個念頭讓艾瑪有些顫抖。雷與閃電一直讓她不安。她童年最早期的記憶之一就是在暴風雨時蜷縮在被子里，希望那聲音可以停止。她的父母過來解救了她，那晚讓她睡在了他們的床上。

“你來決定，這是自然，但我覺得你應該去參加重聚，”丹說，“也許是一種可以讓你向前看的好方法。”

“但重聚不是為了回顧過去嗎？”

“也許是為了解決過去的事情，你得面對過去。”

艾瑪笑了：“也許你是對的。你覺得這有可能幫助我擺脫那個夢嗎？”

丹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我不是心理學家。但至少你可以享受點好時光。”

“那要是夏洛特·哈里斯也去了呢？”

夏洛特·哈里斯是斯圖爾特的妹妹，在那部肥皂劇里出演了一個沒有臺詞的小角色。斯圖爾特幫她搞到了出演學校里一個孩子的機會，有時有機會出鏡。

“她可能不會收到邀請。但如果她收到了，那就試著無視她。”

“我猜可以吧。”艾瑪顯然對再次見到她毫不期待。她兩個月前可是對她說了那樣的話的——她把斯圖爾特的自殺都怪罪于她，把他與莎莉·湯普森的分手也怪罪于她。

“別因為夏洛特·哈里斯就不去。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倒可以。但要是因為想到她會去，你就打消念頭了，那就是兩回事了。”

“你說得對，我會去的。你說為了向前看，就得先面對過去，這也是對的。我想或許該去見個心理咨詢師。也許就去找米蘭達推薦的那個人。她說她可以不那么正式地見見我。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覺得該怎么做，就去做吧。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那你呢？你覺得你見見咨詢師有好處嗎？”

丹笑了：“我覺得我就不用了。”

***

剛吃完飯，暴風雨就開始了。他們在雨開始下大時跑回了房間。僅僅幾分鐘，排水口的水就像瀑布一樣了，雨水也傾瀉進了陽臺。艾瑪和丹在房間里舒舒服服地看著天空的閃電，聽著雷聲的轟鳴。

巨大的暴風雨整晚都沒有停，艾瑪也沒有睡好。但至少沒有再做那個夢。到了早晨，一切都歸為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