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紅色角落:一部另類的俄國史
- 詹姆斯·達根(James Dargan)
- 3983字
- 2019-01-22 09:36:15
19
幾天后,奧列科維奇親王帶著隨從抵達諾夫哥羅德,德米特里·博列茨基和緬希科夫前往迎接。那天又是個天寒地凍的日子。奧列科維奇穿著厚厚的皮帽和外套。撒迦利亞和阿達穆斯等一眾隨從則穿著凌亂,不住打著冷顫。
整個旅行期間,阿達穆斯都在抱怨條件的艱苦,但親王并未報以同情的回應。他們是分乘雪橇走的,奧列科維奇親王坐的是領頭的一輛,頗為寬敞,并由兩個保鏢嚴密保護。其余五個人就不得不擠在同一輛小雪橇上。那輛雪橇破敗不堪,幾乎無力抵擋風雪。而他們也就任由暴風雪蹂躪了一路。
“還有多久才能到啊?”阿達穆斯問個不停。
“等我們到那兒就知道了——就這樣。”撒迦利亞也淡漠地一遍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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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對這位立陶宛親王一無所知,博列茨基對市政議會的貴族們替他母親做的這個安排疑慮頗多,盡管他也同為市政議會的一員。然而,無論奧列科維奇為人正直與否,他確實能讓他的祖國贏得更大的生存機會。因此在這件事上,博列茨基征求了緬希科夫的意見,后者也是他最親密的朋友。
“我們能相信他嗎,奧列格?”
“雖說我們不能全然相信一個外國人……可我們有得選嗎?”
“是啊。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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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距諾夫哥羅德城門幾英里遠的地方時,阿達穆斯一如既往抱怨個沒完,并詢問撒迦利亞對他們即將經歷的瘋狂冒險的看法。撒迦利亞則對同伴的質問無動于衷,點頭敷衍道:
“嘿,我們到時走著瞧就行了。”
“可他會娶她嗎?我的意思是說……要是她很丑的話,你會嗎?這事總有那么點風險,對吧?我聽說這些羅斯女人個個都是實打實的美人。”
“什么事都有風險,我的朋友,這就是人生。”
阿達穆斯對撒迦利亞這種簡潔大氣的論斷很是惱怒,氣得滿肚子火。
“那么你呢,小子?”他續道,“你怎么看?”
那個叫彼得勒斯的貼身侍童緊張地縮了縮身子——他還不習慣別人問他問題,特別是自己還要對一件事發表意見。
“我不知道,先生。”
“別折騰這孩子了。”撒迦利亞說,“你個笨蛋,要是沒什么有趣的話題,就把嘴關嚴實了……這孩子可比你聰明……看看他……他只是安靜地聽著,默默地領會于心……你呢?滿嘴跑鳥,口無遮攔,聽聽你說的那些屁話。”
20
“他們到了!”安娜透過廚房那扇面朝克里姆林宮庭院的窗戶張望了下,接著大叫起來。她看到德米特里·博列茨基、緬希科夫和一小隊貴族正站在外面,兩架載著他們熱切期盼的外國訪團的雪橇正緩緩駛近。
一等雪橇停穩,阿達穆斯和貼身侍童就從第二架雪橇上跳下,朝奧列科維奇的雪橇奔了過去。他們拉開了蓋在雪橇上的毛皮,那是用來保護他們的主人免于羅斯那種酷寒的侵襲。奧列科維奇從雪橇里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兩個保鏢。
“歡迎來到諾夫哥羅德,殿下。”博列茨基用熱情的口吻說,“我是德米特里·伊薩科維奇·博列茨基,是市長馬爾法·波列茨卡婭的兒子。”
他們握了握手。
“米哈伊爾·亞歷山德羅維奇·奧列科維奇親王為您效勞……不勝榮幸。”眼前的外國人說道。他深吸一口氣,讓冷空氣充斥肺腑,“所以,就是這里了……這里就是大諾夫哥羅德。”
親王鞠了個躬,但姿態卻并不怎么恭敬,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對東道主們的不屑。接著,他向在場的其他貴族介紹了自己。
“我帶您去下榻地,殿下。”在正式問候結束后,博列茨基宣布道。
一名官員將他們引到了位于王公之塔的下榻地——不過眼下距離王室統治諾夫哥羅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很久。奧列科維奇的住地與他的皇室身份相符,而他的隨從和保鏢則不得不去兵械庫旁一間類似營房的大廳里湊合了。
還沒住進那間臨時住所,親王就有了牢騷:
“您能讓我的保鏢和侍從們離我近一點嗎,”在緬希科夫受命前來探望時,親王說道,“您瞧,我找都找不到他們……沒他們您讓我怎么做事?”
緬希科夫便將親王的侍從們的住處挪到了幾間靠近他們主人的房間。盡管這樣侍從們會很擠,但奧列科維奇親王十分滿意這安排——他可不會去考慮服侍他的那些人的福祉。
21
市長波列茨卡婭和奧列科維奇親王間的首次會晤原本定在親王抵達次日于多棱議事廳內舉行。那里通常用于接待外國政要以及來自羅斯各公國的訪客,既是市政議會的議事廳,也是大主教審判法庭的所在地。不過由于波列茨卡婭在之前一怒之下衣著單薄地沖進寒意刺骨的克里姆林宮庭院時染了風寒,她將會晤推遲了一個多星期,直到身體恢復到足夠公開露面的程度才應允出席,以便給親王一個充滿活力的第一印象。
當體力充分恢復的市長雙頰再度顯現出健康的色澤,她對兒子德米特里·博列茨基宣稱,自己已經可以會見奧列科維奇了。她在高燒臥床期間,腦中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她打算對親王說的話。詞句得恰到好處,字里行間的含義要仔細斟酌,最重要的是要打動對方。親王愛她與否并不重要——是的,那不重要,她只希望能拯救她的國家和人民。盡管另一個她只想忘掉整件事情,逃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在那里她得以孤身一人,不再有煩惱和職責伴隨左右。在她康復期間,對伊薩克的思念和那個夢境變得更加栩栩如生,在她腦中揮之不去。交困之下,又有什么比得上置身于她已故丈夫的臂彎呢?然而現實在召喚她,此時此刻,她的一舉一動都將具有重要的意義。她已準備妥當,她也必須準備妥當。備好應對之辭的她必能鎮定自若。
22
波列茨卡婭和她的兩個兒子、古巴、阿納寧、阿爾祖別夫以及菲洛費主教一道緊張地等待著,僧侶皮敏也候在一旁。幾分鐘后,親王在兩個保鏢的護衛下漫不經心地走了進來。
這兩個未來可能會結成夫婦的人彼此凝神打量著對方,經過一番正式介紹之后,其他人退了下去。
“請坐,殿下。”她說。
親王挨近她坐了下來。氣氛變得緊張了起來,對波列茨卡婭尤其如此。
“那么,閣下,”奧列科維奇一邊舒展身子,一邊開了口,“您有何打算?”
“殿下的意思是?”
“忘掉那些繁文縟節,讓我們直接談正題吧——米哈伊爾·亞歷山德羅維奇希望如此。”
“但這樣讓我覺得不太舒服。”波列茨卡婭說。
“這么說我讓您覺得很不自在?”
“并非如此。”
“您確定?”
“您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我們在此會面是為了什么?”
“您不知道?”
“是關于聯姻的事,不是嗎?”
“是啊,外表上看來是如此。”奧列科維奇站了起來,“聽著……那是您想要的嗎,市長閣下?”
波列茨卡婭也起了身,繞著那張足以坐下超過六十個人的大會議桌走了起來。
“我不知道。”波列茨卡婭提高聲調回道。此時她已經走到了屋子的另一端,與她的對話人隔著至少十米的距離。
“那么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我歷經風雪,忍受天寒地凍不遠跋涉來到此地……就是為了您這句‘我不知道’?”
“或許吧。”
她又一次繞著會議桌走了起來,直到轉回方才自己起步的地方。
“您知道我是誰,是的,您知道,閣下,您也知道我能給您和您的國家帶來什么。”
“顯而易見。”
“既然如此,您又為何遲疑,做決定吧。”
“您覺得這很容易?”
“我不是女人,這我不得而知。”
“那您就該試著換位‘設想’一下。”她語帶譏諷地答道。
波列茨卡婭又一次焦躁地繞著桌子轉了起來。故作鎮定的外表已然褪去,她再度感覺到了壓力。奧列科維奇的言辭和行為并未給她什么寬慰。
“閣下,您應該謹記這次聯姻能帶來什么:您知道我是伊萬·瓦西里耶維奇大公的表親,您也知道我和波蘭國王的交情……您應該對此有所認識,并且加以重視。”
“為什么我非得如此?”她冷冷地問。
“只消看看這樁婚事能給您帶來什么就知道了。”
“它能帶給我什么?”
“安全。”
“您這顯赫的關系網能足以保證‘安全’嗎?”
“遠不止如此。”
“我覺得您過于自信,也過于自以為是了一點。”
“或許吧。”
“您太過了。”
“那只是您個人之見。”
“我知道,但即便個人之見也應該得到尊重。”波列茨卡婭坐回座位,“米哈伊爾·亞歷山德羅維奇,我就告訴您吧,我知道您的身份,也知道您手握怎樣的權力,更知道您為誰效忠……然而眼下,我還沒準備好,不會草草做出決斷——一切為時尚早。”
“如我所料。”奧列科維奇失望地說道。
“可也沒有人說我不會接受聯姻。”
親王坐了回去,這次他把腳擱在桌子上,亮出了皮靴的靴底。
“我知道您聽說了關于我的那些傳聞,您覺得我是個小混蛋,就像傳聞里說的那樣傲慢……我預料到您和您的同胞會這樣想……您的子民也好,您的共和國也罷,還真犯不得這番小題大做……不知道我為何來這兒嗎……殘忍,是啊,這么說的確很殘忍……不過……讓我想想……我有您需要的東西——所以讓我們直入正題談談婚約吧。”
他已經冒犯了她,不過波列茨卡婭并不打算讓眼前這個可鄙的立陶宛人知曉。
“把你的腳從我的桌子上拿開!”她命令道。
對此親王回應道:
“閣下,很快我的表親——您那位不共戴天的仇敵就要娶妻了……您可知對方是誰?”
“我想我知道。”
“索菲婭·帕里奧洛格斯。她人已經在普斯科夫了——又是一個您的敵對國。很快,她就會啟程前往莫斯科公國。”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很多事情。”
“那就讓他娶她吧。我一點也不在乎。”
“是我就不會對此漠然視之。”
“我聽說那個女人是個天主教徒,這么多年來一直由紅衣主教貝薩里翁監護,生活在羅馬。”
“如果她是天主教徒,那我就是穆斯林……不管怎么說,幫幫您自己吧,這不單是為您,也是為了您的國家——與我聯姻,就此鏟平這道障礙……我知道諾夫哥羅德很是富饒——這顯而易見,不是么?我也非常清楚您的軍隊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我想問您,閣下,諾夫哥羅德的市長馬爾法女士,您打算怎么辦?”
“您許下了很多承諾,說了一堆漂亮話,但我能相信您嗎?”
“我一諾千金。”
“然而您對愛只字未提。”
奧列科維奇猛地站起身,接著大笑起來。
“愛是什么呢,市長閣下?您提到愛,但我卻不知道愛到底是為何物……我也從未體驗過。”
“我曾經嘗過愛的滋味,愛是婚姻的一部分。”
“或許在童話故事中是如此吧。”
波列茨卡婭再度起身,接著用堅決的聲音宣布道:
“我想您該離開了。您說得夠多了。”
“我也正有此意。”
親王朝門口走了過去,但當他將手搭上大木門的鐵把手時,他轉過身來。
“好好想想吧,馬爾法……等您決定好了,就來找我。我們不會再作為訪客住在克里姆林宮里了……我會在城里另找住處……那會讓我感覺更自在。”
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