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周哲一直就這樣早起趕班車到東方學校培訓,每天和于晶見面,聽她講課,午間一起到附近餐廳吃午飯,下午上完課就回家。如果不是晚間又見到家人和兒子,他幾乎覺得生活似乎又回到學生時代了。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似一潭平靜的湖水,泛起波瀾。但是他的心隱隱也有一絲伴隨著苦澀的甜蜜。他們像學生時代一樣平靜的交往。但是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波瀾壯闊。
這天因為兒子的幼兒園開家長會,周哲沒有去培訓。下午沒事就到辦公室里來坐坐。他從街上買了一些水果帶給辦公室的人們吃。
李云不在,王玲正獨自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一本婦女雜志,見到周哲進來就從雜志上抬起頭來。
“今天沒去培訓呀?”問他,周哲點點頭算是回答。把水果放在桌子上。
“還買水果了,怎么著?賄賂我來了。怕我告狀。”王玲是個喜開玩笑的人,開朗而且熱情。周哲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來,她的辦公桌和王玲的相對。
“告什麼狀呀?玲姐。”周哲假裝無知的樣子問道。抬頭看著玲姐。
“那天和你一起的那個漂亮姑娘是誰?我可都看見啦?!绷峤阈Φ?。
“我不都給你介紹了嗎?那是我的舊時同學,碰巧是這次培訓的老師,玲姐,世界真是小啊。”周哲感慨道。
周哲知道玲姐并不是那種長舌婦,所以平時還經常和他聊一聊天,探討一些介于深奧和膚淺之間的事。王玲是有一點點內涵的女人,看過許多書,但是她并沒有特別理論的東西,卻比其他婆婆媽媽的女人要強些,所以周哲總要和他說些真心的話。甚至在生活中遇到的問題能夠向玲姐請教,盡管玲姐是女人,但是畢竟是過來人。而且周哲隱隱的覺得玲姐也喜歡和他聊天,或者因為他年輕。
“不過你那同學的確挺漂亮的,上學時怎麼不追她呀?”王玲又開玩笑說。
“追來的,沒追上不是?!敝苷芤残χ標浦壅f。
“那就得了?!绷峤阃W⊥嫘?。她是個有分寸的女人,玩笑適可而止。
“玲姐,”周哲挺鄭重的叫了一聲她,王玲本來要繼續開始看那本婦女雜志,聽到這聲叫喚,又從雜志上抬起頭來。周哲看到她專注的樣子忽然十分感動。
“你說……原來本來是一對戀人,”周哲一邊考慮著怎麼說一邊看著王玲。
“你又寫小說呢?”王玲猜測道。
“就算是吧,本來有一對戀人,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結婚,就各自結婚了?!敝苷苷f到這里,見玲姐拿起水杯準備喝水就停住。
“你說吧我聽著呢?!绷峤愫攘艘豢谒涯潜K水杯放在桌子上。
“他們各自結婚后就沒有了聯絡,后來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又相遇了,發現仍舊互相愛著對方,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完整的幸福的家庭,而且各自的愛人都十分愛他們。你說他們還離不離婚?”周哲覺得自己最后的問題很傻。
“這兩個人也夠幸運的,命也太好了。”王玲感慨道。
“這要看他們自己怎麼想的了,反正如果我是那女的我就不離婚?!迸藗冋f話總要拿自己打比方。王玲也喜歡這樣。
“那有這種可能嗎?”周哲又問她。
“你們說什麼?小周你怎麼沒上課去呀?”李云邊說話邊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沒有,今天不是幼兒園有事嗎!”周哲和李云打著招呼,他有點遺憾剛才的話題被打斷了。但又不愿當著李云說起這件事,心中不禁十分悵然。
突然一陣鈴聲,周哲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個他熟悉的電話號碼,是于晶。
“你病了?怎么沒來上課?”于晶關心問他。
“沒有,我的兒子開家長會,我忘了告訴你了?!敝苷芮敢獾卣f。
“你明天上課來嗎?”于晶略一猶豫問道。
“來上課。我明天繼續上課?!敝苷芸隙ǖ卣f。
“那好,沒事了。明天見?!?
“好,明天見。”于晶掛了電話。
“我的老師?!敝苷軖炝穗娫捄笞约亨洁炝艘痪洹K剖窃诤蛣e人解釋。
下班之后替奶奶接了周舟回家,奶奶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了,還為不知何時回家的媳婦留了新鮮的飯菜。三口人這才聚在桌子旁吃晚飯,老太太很疼孫子,不時為周舟夾菜。
“媽,您吃您的吧,別理他,讓他自己吃?!敝苷芸床贿^去說道。
“沒事,我看著我大孫子高興,不吃也行,就算死也閉上眼了。”
“媽,您別瞎說,”
“奶奶,你要活一百歲呢。”周舟竟馬屁拍得山響。
“這小子?!敝苷馨抢幌滤念^。心中高興。
晚飯后,周哲安排了奶奶和周舟看電視就下樓來。
小區里很熱鬧,到處是閑談和乘涼的人,有一撮人正在路燈的昏黃中打撲克。周哲盡管在小區里住,但是他并不大和群,他不愿意和人們湊趣打撲克或者閑聊。只是出來逛一逛罷了。說實話,他住在這個人情味很濃的小區,就像住在小時候老家的農村一樣。但是和小時候不一樣的,就是他感到孤獨。他有時候一整天都埋在書本中。
他想起白天和玲姐談了一半的話題,突然非常想找個人聊聊,萌發了這個念頭后,他又感到更深的孤獨,因為沒有人可以和他聊,他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他想了想,竟破天荒地想可找玲姐聊一聊。他掏了口袋找手機,但是并沒有帶著。于是就到路邊的小賣部去打公用電話。小賣部里正有幾個閑人和老板娘搭訕著。周哲突然又有些猶豫,這樣是不是太唐突了,他從來沒有找過玲姐,他們的聊天只是在辦公室而已。平時很少往來。
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那種想找個人傾訴的欲望占了上風,以前沒有過現在也可以破破例呀,況且,玲姐和自己年齡相差甚遠,想到這里,他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的玲姐喂了一聲發現是他也吃了一驚。
“怎麼了小周?有事嗎?”玲姐關切地問他說,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玲姐,你能出來一趟嗎?”他說,語氣完全淪落成一個孩子。
“出來,怎麼了?你?”玲姐又問。語氣里又增加幾分關切和詫異。
“沒事,想和你說會兒話?!敝苷苡X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到自己的臉有點熱。
“那你上我們家來吧,你大哥這幾天出差不在,家里邊只有我自己。我們可以暢所欲言。”玲姐一幅大大咧咧的口氣邀請他說。她這樣一說,周哲也跟著樂了。他知道玲姐也很寂寞。兒子不在家,在學校寄宿。常常一個人。
“這不太方便吧,”周哲假意猶豫一下說。
“我們開著空調好不好。你盡管穿著棉襖來沒事。”玲姐開玩笑。他也笑了。
穿過一片小樹林,再橫過一條小馬路,就到了王玲居住的小區,他們家的房子是玲姐的丈夫分的,屬于另一個單位。這片小區是附近比較整潔的小區了。所有的房子都是新式的塔樓。充分顯示了他們單位的氣派和實力。
玲姐住在十二層,坐電梯上去走了很久似的,及至門前,他突然又覺得不妥。但還是按響了門鈴。
“來了?!笔峭趿岬那宕嗟呐?。接著門開了,玲姐站在他的面前,穿一件淺紅色的寬松的家庭主婦夏季裝,披散著頭發,也許是剛剛洗過澡,一股香水味迎面撲來。這和單位那個整天穿工作服的王玲大相徑庭,王玲把他讓進屋里,請他隨便坐。只有她的聲音和她的動作還能區分出是白日的她。
他留意到這房子的結構是標準的兩室一廳,裝修得不錯,統一用木板包了墻圍子,一盞豪華的由六朵玉蘭花組成的玻璃吊燈放射著柔柔的光線,那光線打在一組木質原色的書柜上,泛著幽光。書柜里擠滿了高高低低的書,一律向外的書脊上打著各種書的名字。看到這些書,周哲減少了一點進門時的拘謹,同時也讓他對玲姐有了一個更加親近的感覺。他坐在靠客廳墻的一個三人沙發上,視線透過左面一間臥室的半開的門正看到一張放大的掛在墻上的婚紗照,那照片上的人都并不顯年輕,大約是近兩年補照的。她的丈夫是一個很有些軍人氣質的男人。一張雙人床的一個犄角上耷拉著粉紅色的床罩,靠窗的墻上是一個依勢設計的小書架,零散的放著幾本書。有一本大約看一半的正半折半開的躺在最底層上。
“小周,喝點飲料吧,”玲姐拿來了兩罐聽裝可樂,準備打開。
“我來,我來?!敝苷芗泵纳嘲l上站起來接過來。放在面前的一張顏色深褐的茶幾上。
“大哥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抬起眼皮隨口問道。
“去海南了?!绷峤阋苍谒麄让娴纳嘲l上坐了。向她溫柔的又夾帶些慈祥的笑著,示意他喝飲料。
“怎麼想起找我聊天來了?”玲姐笑著問他。
“這不白天說到一半,就被李云打斷了嗎?!敝苷茱嬃艘豢诳蓸氛f道。
“我覺得你很像話中有話,你寫的小說?”
“不是,是我自己,碰到了這樣的事情?!敝苷芊畔嘛嬃蠂@了口氣。
“那天我碰到那個女人?我說覺得你們的眼神不對呢。”
“是的,就是那個姑娘。她叫于晶,是我過去的戀人。”周哲頓了一頓開始講述他的戀愛故事。
周哲和于晶的友誼是從高中一年級開始的,他們的座位一前一后。于晶那時在周哲或者其他人的眼中都是一個純潔可愛的小姑娘,每天除了上學,放學,回家之外,她向不大和別人講話,衣服穿的樸素整潔,功課處于中游偏上,她在那個班里既沒有太大的名氣,也并不是人人不知。周哲家在農村,走進縣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端莊的女孩,于晶在他的眼里就像走進童話中的白雪公主,她說話柔聲柔氣,有教養,一笑起來就更顯得明眸皓齒。真是所謂目若秋波,眉如墨畫。她額前的劉海在微風中吹動的樣子令人神往。周哲漸漸的喜歡上她,這種喜歡就像一種疾病一樣纏住他的心思,身體。每天如果看不到她步態輕盈走進教室,他就會感到失落??吹剿齺硭盘?。他最情愿的事情就是她向他請教數學題,他總是耐心的講解,從來沒有厭煩過,有一次他講了三次她都沒有明白,就又接著講第四次,邊講邊抬頭問她懂不懂,他無意中看到她的臉,以前從來沒有機會這樣近的看她,她的臉白晰,淺淺的有幾顆痣,微微閉緊的紅唇,正在思索中的清澈的目光,她還是個小姑娘,周哲靜靜的看著她。于晶發現他正在看她的時候,不禁臉微微的泛紅,伸手抓住演算紙,一幅不知所措的樣子。他移開目光。
“我是不是太笨了?”于晶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
“沒有,我再給你講一遍?!敝苷馨崔嘧♀疋駚y跳的心。他不敢再看她的臉,只覺得胸口隱隱作痛,他似乎懂得了愛情。
她開始感覺到有一種目光常常跟隨著她,在教室里,或者在操場上。她有一點點莫名其妙的恐慌?;蛟痪o張,但她并不討厭他,他像一個農民一樣有著正直而且樸實的心,倔強。他雖然個頭不高,貌不驚人,但是他知識廣泛,思想深邃。他聰明,功課好。在班里是個有才氣的詩人。她很喜歡他談古論今的樣子,尤其是發一些怪論。什麼“民族英雄到底是促進了歷史的發展還是阻礙了歷史的發展?”“為什麼中國人在明末反對留辮子,而到清末又開始不愿剪辮子?”連歷史老師也不能很滿意的回答這些問題。
這些奇怪的想法在他的作文里經常出現,盡管不能得到高分,但是老師還是很器重他,喜歡他的作文,老師們私下里叫他怪才歪才。
他們開始經常接觸,聊天,溫功課。于晶很喜歡他身上的一些優點。但是她發現他的體育很差,每每都幾乎要老師照顧才能及格。他遺憾的是從來沒有參加過運動會。一生也沒有因為體育方面獲得過任何勛章。
周哲是自卑的,盡管這自卑隱藏的很深,但是他對外在表現卻很自負,其實他的內心是虛弱的。他懂得了愛,但是僅僅如此,他只是盡心和她在一起,因為這樣他覺得踏實而且快樂。
他們開始比較頻繁的接觸和交往,但僅僅是聊聊天而已,在感情上他們之間是很純潔的,或者僅僅是紙上談兵的交往。他們既不去一起郊游,也沒有私下約會過,甚至單獨在一起都沒有過。僅僅是在公共場合活動,活動也只有那樣清心的聊天或者叫做清談。課間,課堂,或者自習時間,一有機會就聊聊,一幅旁若無人的樣子。他只要和她在一起,沉浸在他的幸福中。
但是他覺得他們就這樣在一次次的談話中貼近了,偶而對視的目光,互相傳遞著自己的情感,如果在路上不期而遇,他們都能看到對方的心。周哲甚至覺得就要離不開于晶了。
一年就在這種美好和浪漫中度過,假期來臨,他們必須分開一陣子。周哲要離?;丶?。他將要回到自己在農村的家里去,這說明他將不能和她再朝夕相對。
“假期有事嗎?”于晶開口問他。老師已經宣布暑假開始了。
“沒有?!彼f。很悵惘失落的樣子。一想到見不到于晶,心中空蕩蕩的。
“你還要干農活嗎?”于晶又問他。
“是的。”他回答,竟有一點點難為情。
“你有機會來找我嗎?”于晶小聲的有點遲疑的問他。
“還是有的。”周哲心中驚喜,但表面卻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
于晶有一點點失望。也許她認為他應該非常高興的答應她。
看到于晶的神色,周哲心中明白她很在意他。他恨自己有時虛偽的樣子。但只有這樣他才能保有自尊。
“到時候我寫信聯絡你。”于晶說,那時他們還沒有電話。只好以這種古老的方式傳遞消息。
回到家里后,周哲就投入到干不完的農活中,他常常和他的父母一起帶著草帽泡在田里。在莊稼的成長期中,每一階段的每一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有些環節還要重復多次。
他每天面對漫長的田埂,年邁的父母,綠意盎然的村莊,夏天的熱風。他和她有多莫不同啊,也許她正吹著風扇,看電視或者看書,或者正在睡懶覺。每天過著寢食無憂的生活。他卻要受這些罪,他甚至很不平,他要改變這種生活方式,他于是有了更深的自卑。簡單粗糙疲倦的體力勞動和他深邃的思想挨不上邊,也許會將他的才氣磨滅,他恨這一切。可是看到年老的父母他又感到無奈。
夜晚,洗凈白日的疲倦和泥水后,在他的小床上躺下成了一件最美的事情,盡管還有些疲倦,但是鄉村的夜的甜美令人陶醉,蟋蟀在叫,偶而還有夜鳥兒的啼鳴。窗外樹木黑黢黢的連成一大片靜靜的站著。空氣里到處是活的氣息。有一兩點螢火閃爍。
他突然很想念于晶,她笑的樣子,走路的姿態,她的額前飄動的一兩根劉海,柔軟發黃的長頭發。似乎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于是他坐起來,點燃了燈,開始給她寫信。訴說他在鄉村的一切。他的信故意表達了一種樂觀上進的心情,他描述了村莊夜晚的美麗,田間深淺的綠色,夏季濃重的熱風,經過他的加工,他甚至被自己的描述所感動。以為自己沉浸在勞動的快樂中。
他寄走了給她的第一封信,接著他就等待著回信。農村的郵遞事業還不發達,所有的信都要送到村委會再逐家發放??词卮逦瘯氖且粋€綽號瘸二的人,因為他的兩條腿生來就不一樣長。周哲經??吹剿诖逦瘯T外的大石頭上乘涼,“瘸二叔有我的信嗎?”他客氣的和人家招呼,如果要不是為了這事,他是不會主動和人搭訕的。他往往得到一個很令人失望的回答。他每天都找借口去村委會,希望那里有她的來信,但是去了許多次,都沒有來信,他幾乎已經絕望了。整天一幅沒精打采的樣子。沒有精神下地干活。
這一天,天氣從早晨就很陰,快到中午的時候忽然落起了大雨,他一直躺在床上看一本小說。突然他的媽媽全身濕透的從地里回來,他急忙找干衣服,又拿毛巾幫著擦雨水。
“小哲,給你這個。”他的媽媽小心的從衣袋中拿出一封信來。說是剛才看守村委會的瘸二給他的。媽媽顯然是很小心的裝在衣兜里,怕被雨打濕。周哲的眼前一亮。又看看自己的母親,母親的慈祥的目光里似乎什麼都知道一樣。去吧,母親輕聲說。他高興的鉆進他的小屋里去了。
這正是于晶的來信,信封上熟悉而且秀氣的字似乎和于晶一樣。周哲舍不得立刻撕開,又瀏覽了一遍信封才撕開,于晶說他寄的信才收到,因為他寫的地址沒有寫上樓門號以至于被寄到別的門去了,正好她的一個朋友住在那個門就轉給了她。周哲痛恨自己笨,同時又為自己的沮喪情緒感到可笑,還好,于晶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人。她還是在乎他的。另外于晶邀他來找她玩。周哲心中狂喜。
沿著公路一直騎車,大約要走一個小時的時間,這段路是國家一級公路,車輛也很多。周哲雖然是個不喜歡過分重視衣飾的人,但今天他也特意換上自己認為還不十分寒酸的衣著。因為一會就要見到于晶了心中充滿了模糊的喜悅。他對他的父母說他的學校里要進行活動必須要返校。撒著謊的時候他的心中矛盾極了,因為他媽媽本打算要他陪著一起下地呢。
于晶家所在的那片樓區開始出現在眼睛里,幾個老人和孩子正在納涼,他們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周哲,他是一個陌生人,不動聲色徑直奔于晶家的樓走去。
這座樓很破舊,已經有些年頭了,一邊上樓一邊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他在一個門牌前停住,抬頭又看看,確定就是這里,抬手敲門。手還沒有落到門上,門就開了。于晶正站在門里,“進來吧。”她向他笑道。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他驚異的問。一邊走進門里。
“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了。冬冬的很重。就知道是你”于晶一邊給他倒了一杯涼開水一邊對他說。
周哲微略打量了一眼家中的陳設。樸素整潔。完全也是一個普通家庭。
他們相對的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ハ鄰难劬飩鬟f感情。似乎許多年未曾相見一般。但是兩個人竟都沒有覺得局促不安,似乎就這樣看著很好似的。
“你父母呢?”周哲過了半晌才想起這句話問于晶。
“他們上班去了?!庇诰дf。
“對了。只有學生才放假。”周哲也笑了。往沙發后背上靠過去。一幅很舒服的樣子。
“他們中午一定會在了?”周哲又問道。
“他們中午也不回來吃飯,因為時間太緊。怎麼你很想見他們嗎?”于晶問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問問而已?!敝苷苄闹泻芨吲d,因為他懶于應酬別人的家長。
“你不關心我嗎?”于晶忽然笑著問他,
“我,我不敢關心你?!敝苷芤残φf,覺得自己很傻。
于晶聽了這話格格的笑起來。幾乎彎下了腰。她邊笑邊捂住肚子。
周哲也跟著笑起來。氣氛一下子進入到另一種階段,擺脫了起初的沉悶。
兩個人笑了一會才停住。“你很怕我嗎?”于晶仍舊余笑未消的問他。
“是的,我很怕你,你很厲害?!敝苷苄Φ?,于晶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又要笑。
“你真得很怕我嗎?”于晶又問他“那你怕我什莫?”
“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你很美麗,”周哲突然低聲說,一臉嚴肅。
“也許我害怕失去你?!弊詈笠痪湟呀浡牪坏搅?。周哲說完這句話就深深的低下頭。不敢再正視于晶。
于晶也許被這突然的表白弄傻了,這表白雖然生硬,但是的確是真實的,從周哲的眼睛里他能夠看到。
空氣中一陣緊張的沉默。周哲很后悔剛才的話,雖然他已經憋了很久。但一旦說破之后就無法挽回,不知道于晶會有什麼反映,會不會因此徹底的失去了這份感情。
這姑娘顯然是有點不知所措,遠遠的坐在那里。
“你別生氣,我是隨便說的?!敝苷苓M一步補充說?!澳阒划敍]說好了?!?
“你怎麼談到失去呢?我們之間沒那麼嚴重吧。”于晶一幅很認真的樣子,原來她在想那個字眼,這個傻丫頭。
“是的,我瞎說的。”周哲嬉笑道。用以緩和空氣中的氣氛。
氣氛果然緩和了下來,他們似乎又像從前一樣了,但其實他們都明白實際還是不同以前了。盡管他們仍舊像以前一樣說笑。
從于晶的家里回來,周哲更加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他不知道怎樣,也同時無法把握這份感情,他太在乎于晶了,正象他說的那樣他害怕失去。
“我當時的心中有一種十分模糊的,但很強烈的感覺,真的象王杰唱的‘胸口永遠的痛。’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敝苷苡檬治孀∏靶?,似乎那里真的又開始痛起來一樣。
“王杰是誰?”玲姐問道。顯然她是真的不知道王杰,也難怪,她今年整整40歲和周哲幾乎差一代人。周哲突然又產生了一種孤獨感。
“就是一個臺灣歌星?!敝苷苄Φ?,此時他已經不再捂著胸口了,而是挺直了腰板喝了一小口可樂。
“我還以為是一個現代或者古代的作家呢?!绷峤阋踩滩蛔⌒ζ饋?。感覺自己對時下流行的東西的匱乏。
“后來你們怎麼樣了呢?”玲姐問他。
“后來我們關系還不錯,而且自從她家回來,覺得感情又進了一步?!敝苷苡趾攘艘豢陲嬃?。
“你還想聽嗎?”周哲試探性的問,因為他覺得這樣對一個人滔滔不絕,實在不太禮貌。他抬頭看看墻上的石英鐘,已經十點鐘了。周圍安靜,只有空調突突的無聲的吐著冷氣,燈光柔和。
“想聽?!绷峤阏f。孩子似的看著他。女人呀永遠都擺脫不掉孩子氣。
“是真的嗎?”周哲又問她,抬頭看看她正看自己的目光。
“我就當你講一本小說,免得你覺得我了解了你的隱私?!绷峤銣厝嵋恍?。眼角明顯幾道魚尾紋。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周哲說?!懊魈煳夷靡槐疚覍懙淖謥砟憧?,咱們現在說點別的?!?
“那也好?!绷峤阌X得這小伙子挺有意思,對于她這種年紀的人,已經沒有什麼隱私好說了,一切似乎都已經見怪不怪,同時他們也喪失了年輕時候的激情和夢想,只有看到周哲這樣的年輕人,他們才會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她很羨慕他現在的年紀。他的身上有一種朝氣。
“玲姐,我挺不好意思地問一句,”周哲抬頭看著玲姐。
“什麼?”玲姐也抬頭看他。周哲突然覺得她的目光中很有一種母性的光輝。慈祥,純潔,溫柔。在這種朦朧的燈光中愈發充滿溫情,他的心不禁一顫。酸痛涌上心頭。突然象個委屈的孩子似的想大哭一場。
“玲姐,你,你覺得自己幸福嗎?”周哲有點怯怯的說,之后又偷偷看著她那張臉。
“我,怎麼說呢,我們這種年紀的人幸福和你們的幸福的含義是不一樣的?!绷峤憷硇缘恼f。
“那用你們那個年紀的含義說,你,怎麼樣?”周哲執著的問。
“我嗎,說真的,我還算挺幸福的。經濟上有保證,孩子大人健康,老人都已經過世了,不用惦記了。偶爾還能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吃吃喝喝,看看小說,看看書,還有,就是和你們這些年輕人,聊聊天,振奮一下自己。挺幸福的”玲姐邊想邊說。笑容漾在臉上。
“那麼在感情上呢?玲姐,不瞞你說,我覺得你在感情上挺孤寂的,其實我也一樣。我有時候覺得很孤獨?!敝苷芟褚粋€飲了大量酒的人一樣,目光突然迷離四散,似有許多痛苦。
“也許是吧。小周,喝點飲料吧?!绷峤愦蜷_一罐可樂,伸手要替周哲倒上。
周哲抬頭癡癡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她俯身的樣子竟令他感動,那只手雖然并不年輕,但仍舊圓潤充滿激情,一陣陣花香襲來,周哲的心口一陣隱隱的疼痛。
他突然攥住了那只手,并向自己懷中拉過來。他們目光相對著。隱約中有誰的淚水。
她看到一張孩子的臉,渴望呵護的眼神,“怎麼了?”她很鎮靜的把那半罐飲料用另一只手放在茶幾上。然后繞過茶幾被他拉到他的面前。周哲用伸出的另一只手抱住她,把頭深深的埋在她的胸前。她坐在他的腿上,伸手摟住他的長滿濃密的黑發的頭,似乎一個母親摟住她的孩子,或者一個姐姐摟抱她的弟弟一樣。直到溫存抵達他們的全身。他從她的懷里抬起頭來,她又看到那張孩子的臉,那張臉上竟有淚水??吹竭@些眼淚,她的心不禁更加溫柔起來。
“對不起,玲姐,”周哲松開摟抱的手,節制而理智的直起身體。
玲姐笑笑,這笑更令他覺得更有一種十分羞恥的感受,他結婚后除了妻子還沒有和任何女人這樣親近接觸過。
“我能理解你,小周?!绷峤憧粗哪抗獬錆M了憐愛。純潔。
“我要走了?!敝苷軓纳嘲l上站起來。他面對這種目光只感到一種罪惡和內疚。
“謝謝你?!痹诩磳⒆叱龇块T的時候他又回頭對玲姐說。
“回去好好休息一晚,就好了?!绷峤阌瞄L者的口氣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