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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正是盛夏時節,辦公室的院子里花木蔥蘢,周哲春天灑下的草種此時早已破土發芽,長成一小片綠意盎然的草叢,微風吹來,時時散發著清香。這種草名叫薄荷,是周哲最喜歡的一種植物,經過一個炎熱的夏天,它已經長成齊腰高了,頂上微微開著紫白的小花,那些清涼的香氣便是從那里散發出來的。
這個小院是由一排簡陋的小平房,和一圈磚砌的圍墻組成的,周圍沒有鄰著其他的建筑,于是就顯得孤零零的。透過辦公室窗子你就能看到門前的那片薄荷草。夏季的熱風里夾帶著各種花草的香氣,周哲能夠從中辨別出那種清涼的熟悉的氣味,那就是薄荷草的氣味。這種薄荷草的氣味已經滲入他的骨髓深處,曾經很多次在他的睡夢中出現的景象里出現。院子里的石榴已經結了果,微紅的綴滿枝頭,有幾株競已低到了草叢里,還有幾朵花是晚開的,正紅,在枝頭兀自爭艷。幾只麻雀蹦跳著,在草叢中啄著草籽,還時而互相叫幾聲。
天空很晴,從草叢上走來一個女孩子,欣長的身材,穿一身樸素的衣裙,明眸皓齒,儀態端莊,純潔而脫俗。隨著她的是一陣陣清香的薄荷草味,沁入心脾。周哲張大眼睛,只有那幾只麻雀在尋吃的。天空依舊很晴。原來恍然間打了個盹。
這時草地上真的走來兩個女人,都穿著火紅的半袖衫,其中一個年紀稍輕的摘了一片薄荷草的綠葉子,拿到鼻子下面聞起來。
“李云,這草真正是一股薄荷味呢,怪不得小周說。”年紀稍輕的一個對年紀稍長的一個說。
“是嗎?”年紀稍長的被叫做李云的也摘了一片葉子,似乎為檢驗一下年紀稍輕的人所說的話,也把葉子送到鼻子下面聞起來。
周哲在屋子里看到她們已經是四十左右的女人還那樣有一股孩子氣,不覺感到又可笑又可愛。不禁走出辦公室,在一片石榴樹的蔭涼中站住,那株石榴樹垂滿果實一幅沉甸甸的樣子。
“玲姐,云姐,你們兩個說什麼呢?”他笑著問他的兩個同事。
“我們正說你種的薄荷草呢。”年紀稍輕的王玲也笑對著周哲說,她盡管已經近四十歲了,但是在那張用各種化妝品保養得還算不錯的臉上仍舊留有一番風韻,證明她年輕時曾經美麗過。
“小周,就這次出國有你吧。”叫做李云的有點唐突的問周哲。
“嗯。”他很輕的嚴肅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狀。
“看看,還是你們大學生,有機會出國,不像我們該下崗回家了。”李云頗為感慨地說,一幅很失落的樣子。
“別這麼悲觀,我回家你也回不了家。”王玲淡淡地笑著對李云說,頗有些自嘲。
“咳,我這不也是前趕后錯的趕上了嗎,要不下雨也輪不到我。”周哲有點輕蔑的說,的確在他心中,這次出國的機會并沒給他帶來多大的驚喜。因為這比他預期的來的要遲多了。那些元老們也許對此已經厭倦了,所以才輪到他。美其名曰鍛煉鍛煉。
“聽人說出去之前還要培訓呢。”李云又問他。
“是,這不明天就讓到什麼東方學校補習英語嗎。”
“和你一起去的有幾個人?”李云很關心的又問周哲。
“好象是四個吧,我也不大清楚。”周哲的確并不太關心這些。出去就出去,不去就不去,有什麼了不起的,他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已經變得對名利十分淡泊,也有人說這是一種不合時代潮流的表現。
“那你今天還不早回去準備準備。”王玲看著他說,“你的活兒我們替你盯一會兒。”
“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周哲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們那位知道這件事了嗎?”李云問周哲。
“我還沒跟她說呢。她并不太希望我出去,出個差還不高興呢。”周哲悻悻地說。
“那是舍不得你,證明你們關系還不錯。”王玲很有些夸張地說。
“誰知道呢?或者吧。”周哲亦喜亦憂。
“肯定是。”王玲滿有把握說。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就各自走散。
下班號一吹響,周哲就騎著自己的破自行車到托兒所去接兒子周舟。周舟今年兩歲半了,長得虎頭虎腦,一幅天真活潑的樣子。
“媽媽今天又沒來接我,”兒子見又是他來接,一幅很不高興的樣子。
“媽媽今天下班晚,不能接周舟,明天媽媽下班早再來接周舟好不好?”周哲一邊糊弄著兒子一邊把他抱上自行車后面的小竹座。然后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買奶。兒子早晨就說要喝“樂百氏”呢。一般情況都是周哲接孩子買菜做飯。他愛人工作單位遠常常晚回來,只有個別幾次是他愛人接的孩子。
周哲買了東西就帶著周舟回家。他住在院里的宿舍,這兩年院里實行福利分房,他趕上個末班車,分到一套面積不小的舊兩居,雖然舊一些,但周哲還是滿意的。那些元老們和領導們都住上新房子了,誰讓自己既不是元老又不會恭維領導呢,這已經很不錯了。他的妻子真正高興了一回,終于他們可以不用租住人家的房子了。看到妻子張張羅羅的忙前忙后,從裝修到搬家幾乎都不用他管,事必躬親。他心中不禁有一點酸楚。妻子憑什麼要死心塌地的作他的老婆。他給她帶來的太少了,這些年她跟著他租住農民房,冬冷夏熱,從來沒有怨言。還給她生了個可愛的兒子周舟。孩子出生在臘月,他怕她們兩個受不了寒才租了一套帶暖氣的一居室。他覺得有點對不住妻子。
和每天一樣做好飯等待,兒子吃了許多零食已經不餓了,正在電腦前面看動畫片。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待妻子鄭嘉一回來。
他和她是經人介紹認識的,或者說嘉一喜歡他更多一點,他那時剛剛大學畢業一年,就一幅老于世故的樣子,就是這種似是而非的成熟吸引了鄭嘉一,他從開始接觸她就感覺一般。沒有積極的約會他,但是也沒有拒絕她的約會。他的心有一點點麻木,鄭嘉一活潑開朗,家境也還好。似乎符合他的要求。“小執,咱們除了是學歷高一點點外,其他哪一點能比上人家姑娘。別這山望著那山高了”他的母親,一個樸實的善良的農村婦女這樣告訴他說。
是呀,周哲內心隱藏很深的自卑感被母親的話激活。于是他娶了鄭嘉一。
新婚之夜,她摟著滿臉幸福的妻子問她,
“嘉一,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覺得你思考的眼神很深遂,很吸引人,你像個哲人。”
“傻丫頭,現在上哪還找得到你這樣的呢。”周哲有點辛酸的摟了摟老婆。
“如果我們一輩子都要住農民房呢?”周哲十分認真的說。
“不會的,我相信咱們不會的。”老婆溫柔的依偎著他說。
“如果呢?”周哲似乎為了證明什麼又追問她。
“那我就去賺錢買一套房子。”嘉一回頭看著他說。樣子既天真又可愛。他緊緊的摟著老婆。
這兩年還算順利,他們擁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鑰匙捅進鎖孔的聲音把周哲的思緒打斷了,接著門開了,鄭嘉一風塵仆仆,面帶笑容的出現在門口。兒子喊著媽媽撲到她的懷里。
周哲接過妻子遞過來的黑皮挎包掛在穿衣架上,又順手把她的紅拖鞋遞給她。
“今天怎麼這樣晚,已經十點鐘了才回來。”他并無責怪的問她。
“今天核對帳目晚了點,你們還沒吃呢?”妻子一邊換拖鞋一邊抬頭看著他,驚訝的問他。
“周舟已經吃過了。”周哲說著把周舟接過來“讓你媽洗洗臉吃飯。”周舟聽話的溜到地上,
“媽媽吃飯。吃過飯好抱周舟睡覺。”兒子看上去是有點犯困了。
“你還不先吃,不要等我了。”鄭嘉一邊洗臉邊說。
“我正好也不餓,還是等你回來好。一起吃才有氣氛”。
兩個人開始吃晚飯,又談及工作的事情,妻子早知道他要出國一段時間,周哲又把明天開始英語補習的事告訴她。并建議把周舟的奶奶接來幫忙照顧孩子,嘉一同意了。周哲飯后就收拾碗筷,妻子摟著孩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周哲搭院里的班車到東方學校去補習英語。這輛車正好經過那所學校附近,一路上雖然堵車但是周哲還是老早到了學校,加之從車站到學校之間又走了近二十分鐘的路,周哲感到十分燥熱。
這所東方英語學校是一所大學的附屬學校,它的校址只有一排小平房,原是一所不知名的中學的后院,為了經濟的原因出租給現在的學校負責人。然后經過簡單的低檔裝修而成為學習培訓的基地。據說很多出國留學的人士都在這里培訓過,因此很有些名氣。周哲端詳著學校的大門,一塊普通又普通的牌子用魏碑體寫著東方學校。走進教室竟突然十分舒服,原來是因為開著空調,已經有幾個學員就座了,他找了個稍靠后的座位坐了。周哲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走進過教室了,心中不禁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回頭看看其他學員,也都是成年人模樣。他沒想到有機會再次走進教室,因為對于他來說,讀書上學似乎更多的意味著青春,而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青春這個字眼已經離他遠去了,而且是一去不復返。離上課時間還早,他拿出一只煙正準備點燃,忽然看到墻上禁止吸煙的字樣,于是就又把那只煙放回煙盒里。
又陸陸續續的進來幾個學員,在座位里坐了。接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士走了進來,周哲猜測大約這就是老師,這個老師身穿著一件白色的分體式套裙,參差的頭發披散在肩上,腳上是一雙深褐色高跟涼鞋。走起路來姿態十分幽雅。一陣熟悉的薄荷草的香味迎面撲來。
周哲抬頭看時,心下不禁一驚,是她?!
天空很晴,從草叢上走來一個女孩子,欣長的身材,穿一身樸素的衣裙,明眸皓齒,儀態端莊,純潔而脫俗。隨著她的是一陣陣清香的薄荷草味,沁入心脾。
真的是她,她應該是永遠脫俗的,清純的神態,目光,微笑。穿著那些沒有矯飾的樸素的衣裳,還有纖巧的細高的身材,那個女孩子,那個在他內心深處永遠和脫俗相關的女孩子。真的是她。
那個發生在帶有薄荷草味的夏天的故事。
周哲摘下眼鏡,眼前一片模糊,她一定沒有看到他,正開始咿咿呀呀地說著英語。然而他卻一個字也沒聽見,他的回憶充斥了他的大腦,他激動的,心神不寧的坐著,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甚至心跳也正在加快。他下意識的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又從煙盒中抽出一只煙點燃。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發現大家都回頭看他,而且目光里竟充滿嫌惡和鄙夷,似乎在說,素質怎麼這樣低。他驚奇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位吸煙的同志,請到外面去吸。”周哲聽到女老師帶著并不嚴厲的口氣輕聲說,說完就面朝黑板繼續講課。似乎并不是故意趕他出去,只是對墻上的禁止吸煙的文字的進一步說明而已。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吸了第三只煙了,地板磚上正躺著那兩只剛剛犧牲的煙頭,其中一只仍舊冒著煙。周哲覺得自己很失態趕快站起身來,向教師的門口走去,當他經過講臺前的時候,仍舊希望女教師能夠回頭看到他,于是他不自覺的輕聲咳嗽了一聲。果然女老師下意識的從講義上抬頭看他一眼,他看到她的眼神先是陌生后轉為熟悉進而變得驚喜。
“是你?”于晶禁不住顫聲說道。手中的粉筆跌落在講桌上,而且身子微微的抖動著。從她一起一伏的胸部,周哲看出她正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動情緒,他們四目相對怔了片刻。又都恢復了理智。
周哲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教室的,他的心情是十分復雜的,站在外面的陽光里,熱風呼呼的從他的身邊掠過,分體式空調機在另一邊的墻上鼓噪。他的心似乎都在顫動。幾年了沒有見過面。這種感覺令他沉醉,驚喜,傷痛。
“為什么讓我碰到她?為什么?”他痛苦的看著天空低聲地說。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她,在情感上他已經絕對忠于自己的妻子,但是看到于晶的一瞬間,他和她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記憶深處沒有忘記,這正像已經愈合的傷口,突然又被揭開,血又開始流淌,那種難過很深,很痛。而且于晶也沒有改變,是的,他明白,那種眼神沒有改變,這只屬于她的眼神,為周哲所熟悉的眼神,無論什么人都不能代替,她仍舊是原來的于晶。可是他們就那樣分開,感情就那樣嘎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時候,于晶講完課走出教室,周哲仍舊站在陽光里。她走過去叫了他一聲,“周哲。”
周哲才從痛苦的沉思中走出來,盡量笑笑。
“真沒想到。是你。”他盡量鎮靜自己,用平靜的口氣說。
“我也沒想到,”于晶百感交集的樣子,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目光熱烈的看著他。
周哲感到那雙手依舊是從前那樣柔軟無骨,他有點不自然的抽出手。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周哲了。
他們互相禮貌性的問候了一會兒,才發現正站在驕陽下面,上午的課程已經結束,下午沒有課,他們就想找個地方坐一坐,于是就這樣沿著大街走,經過一個診所,見到前面是一個麥當勞餐廳,就走進了麥當勞快餐廳。找到一處清靜的地方坐了。要了兩杯飲料。
“真沒想到啊。”于晶又感慨道。望著眼前的周哲,抑制不住的一種喜悅現于眉梢眼角之間。
“這幾年過的怎麼樣?他,對你好嗎?”周哲努力的真實地問出這句話。
“還好,他對我還好。”于晶低聲地說。“你呢?”于晶笑著問他說。喝了一口飲料,注視著他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我妻子對我也很好。”周哲看著于晶。于晶低下目光。
“這些年一直沒有你確切的消息,只從幾個同學那里輾轉說你結婚了,還生了兒子。”于晶忽然抬起眼睛看他,眼睛里似有許多內疚和歉疚。
“是呀,我們的婚事很簡單。只有幾個同學參加了。”周哲嘆了口氣,表示歉意地說。
“祝福你獲得了幸福。”于晶又充滿情感的看著周哲。
“謝謝。”周哲低聲地說。
“我,覺得你一點都沒變。”于晶又說。“怎么?要出國。”
“是,我們單位要買一批設備。”周哲看著于晶,喝了口咖啡。
“看來你干得不錯,事業有成。”于晶不無恭維地說。
“咳,什么事業不事業的?瞎混吧。”周哲嘆道。
“這可不是原來的你。”于晶笑說。
“是么?我原來什么樣子?我都忘記了。”周哲笑道。
“反正不是現在這樣子。”于晶說。
兩個人似乎已經無話可說。接著是一陣沉默。
周哲忽然感到有一雙眼睛正在背后看著他們。他回頭找尋,果然在離他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見周哲看到自己,只好面帶微笑的向這邊走過來,這個人穿一身米黃色套裙,盡管已近中年,仍舊有一番風韻,她就是王玲。
“玲姐,”周哲親熱得叫著,并把她介紹給于晶。王玲笑著打招呼。
“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周哲指著于晶心有幾分自豪的說。
他們互相點點頭算是問候,他看到王玲認真的打量了幾眼于晶。于晶在女人堆里算是上乘的了。
王玲打了招呼之后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離開了。
他們兩個似被打擾了一樣,重又坐下,互相又詢問了對方家庭的情況,原來于晶經人介紹在東方學校任課,她的外語從上學時候就很出色,后來在英國陪讀已經能說很流利的口語了。他們一直聊到夜色闌珊才告別。周哲把于晶送上出租車后離開。
周哲回到家里時,周老太太自己走公共汽車已經來了,嘉一已經安排妥當,周老太太很喜歡這個媳婦,說她長的喜興。嘉一也很尊重老人。婆媳關系還算融洽。
“這麼晚干什麼去了?”睡前,妻子一邊用笤帚掃著床上涼席一邊問他。
“碰到一個同學,多聊了幾句。”周哲一邊擺好枕頭一邊輕描淡寫地說。
周哲覺得妻子還要問什麼,但是嘉一沒有問,也許她會問男的還是女的。但是她并沒有問。只是揣在心里,也許是為了證實信任他。
周舟和坐了半天車的奶奶已經睡熟了。
臺燈熄滅了,周哲平躺在床上,他覺得嘉一還沒有睡著,果然,一只小手先放到他的胸大肌上,他順勢捂住了那只手,接著妻子一頭鉆進他的懷里。
“你不熱嗎?”周哲伸手抱緊妻子,撫弄著她的頭發。
“不熱。”妻子說。“你今天到底干什麼去了?別騙我。”嘉一在他的懷里追問道,女人的直覺果然厲害。周哲心中感嘆。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碰到一個同學,多聊會兒。”周哲又重復道。
“那同學是男的還是女的?”妻子挺不好意思地問他。
“女的,我的一個中學同學,她是我的培訓老師,就這樣。別瞎想了。”周哲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
“你這人總讓人不大放心。”妻子突然咬住他的肩頭。他低哼了一聲。
“我怎麼舍得你和兒子呢!”他柔聲對懷里的妻子說道。心中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