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寧陽城，往東趕了幾里路，眼前便冒出了一片低矮的建筑，這是通往關(guān)內(nèi)的一個驛站，久而久之便聚集了行路的客商，找散活兒的腳夫，做買賣的小販，成了三教九流的匯聚之地，好不熱鬧。

朋來茶館的鋪面不大，賣些粗茶和吃食，價格便宜的很，所以這里聚集著大量干粗重活計的力工，大多是些農(nóng)閑的鄉(xiāng)親，還有趕路的行客，也都是布衣粗衫的百姓。

何長久領(lǐng)著蘇曉就要往茶館里鉆，卻被那李密攔住。

“二位兄弟，我等豈能來這粗陋之地，引人在那對面的仙客來茶樓里”。

李密遙指，對面不遠處還有一座茶鋪，門面卻是要精致不少，里面的茶客也要衣著光鮮一些。

引人竟也是個伙計模樣的人，年歲與眾人相仿，互相行禮介紹，這人叫韓奎，正是寧陽商會的一名伙計。

見是李密引來的人，韓奎便也沒有過多的顧慮，開門見山道：“你家東家想賣個什么？”。

“草藥”。

“貨可帶來了？”。

“只帶了些樣材，東家初到關(guān)外做生意，不熟悉情況，便派在下來打探，給我家的藥材尋尋銷路，再問問價格，才能決定要不要大批運貨”。

“恩，倒是這個理，不過，既然你們東家想要來我遼東行商，為何不直接找商會接頭，卻要淌鬼市這趟渾水”。

蘇曉一愣，想必是這引人在盤道，如果他的回答稍有差池，怕是會引起他的懷疑。

“一來，這東西賣給韃子利潤更高，二來，我們東家還有大批尖貨，朝廷管的嚴，先來這遼東試試銷路”。

韓奎笑笑，“商人老爺們都是重利輕義，俺們東家也是一副德行”。

“韓兄，這商會商票的事，你給我這兩個兄弟說說”，李密一邊招呼跑堂的沏茶上吃食，一邊催促道。

“我們寧陽商會自有規(guī)律，進這鬼市要買商票”。

蘇曉點頭，表示知道。

“商票的規(guī)律嗎，這般，你要先交上五錢的銀子，如果買賣做成了，商會便要抽上一成的利錢，賣家買家各擔(dān)一半，若是生意沒做成，便要再交上五錢的銀子，這一兩銀子便是被商會收了去”。

“我的娘嘞，竟然要抽上一成的利錢，還要收一兩銀子的買路錢，這商會咋不去劫道”，長久憤憤罵道。

韓奎撇了撇嘴，倒是有些無辜得說道：“商會也要給官府納貢的，總不能做賠本買賣吧”。

給官府納貢，以蘇曉的理解，官府本應(yīng)是禁止鬼市的呀。

那就是你很傻很天真了。

鬼市實際上得到了都司府的默認，對外說是地下交易，是因為朝廷有令禁止互市，公然違反有失體統(tǒng)，但白花花的銀子要是不賺，那就是天理難容了。

“若是都司府不肯，這鬼市豈能辦的如此安穩(wěn)，賺下的銀錢，官家要抽取一半的利潤，剩下的才是商會的”。

黑，真黑，那朝那代的官府不黑，衙門口都是朝南開的，有理沒錢進不來。

“所以呀，蘇兄，這鬼市賣的都是緊俏貨，多是跟韃子做的買賣，盡是些他們緊缺的物件，什么細布，綢緞，藥材，瓷器”，“還有不少朝廷禁賣的玩意，精鹽，鐵石，硫磺，這鬼市不管你賣個啥，只要賣出價錢就行”。

甚好，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這種實用主義的精神，古人一樣習(xí)得。

“你是替東家辦差的，倒也不擔(dān)心賠了買賣，今日時辰不早了，你二人可在十里外的大車店歇上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引著你二人去見商會的管事，交了五錢銀子，便可進市交易了”。

三人聊的盡興，話也說的差不多了，李密卻是在一邊叫吃叫喝，杯盤碟碗的，擺滿了一大桌子，盡是些小吃點心，窮盡這四個七尺漢子的肚子，怕是也裝不下。

韓奎兄弟是個實在人，起身便要行禮告辭，卻被李密叫住，沖著他擠眉弄眼。

“這，這...”，韓奎漲得滿臉通紅，似是不大愿意張口，但架不住李密攛掇，只得說道：“二位兄弟，你看這引薦你等去那鬼市交易，是不是要...，要...”。

“要些引薦的銀錢是吧？”，蘇曉二話不說，從兜中又摸出了二錢的銀子，塞給韓奎。

他卻是縮手縮腳的，像是這銀子燙手，不好往手里攥。

“大拐兄弟辦的是公差，東家會出這份銀錢的，引薦入市交易，總要拿些辛苦錢的，這都好說，好說”，李密嬉皮笑臉得替韓奎接過了銀子，又招呼伙計算茶水錢。

點著了這一大桌子，吃不了便要兜著走，算下賬來竟然要一錢的銀子。

蘇曉掏了銀子，點心卻被李密揣進了包裹里。

韓奎的臉色甚是難看，匆匆行禮轉(zhuǎn)身便走，李密追上去要往他手里塞上一錢的銀子，卻被他推了回去。

蘇曉看著李密這廝，氣就不打一處來，吃拿卡要不說，還合起伙來敲竹杠，自己倒是礙于面子不好回絕，可這帳一算下來，就傻了眼。

身上就只有那可憐巴巴的一兩銀子，這東花去二錢，西花出去二錢，往兜里一摸，竟只有三錢的碎銀了。

明天進鬼市買商票就要五錢銀子，如若那官鹽賣不掉，還要再交上五錢的銀子，可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三錢了，長久兄弟翻遍了衣兜，二人搜得爪干毛凈，也只湊出了不到四錢五個銅子。

有點慌張，都到了大明朝了，窮大方的毛病還是改不掉呀。

“慌什么，摸摸你的衣兜”，老三冒了泡。

蘇曉一伸手，涼颼颼的銀塊攥出來一大把，四錢銀子一分不少，被李密黑去的銀錢全都被老三給換回來了。

“這號小人，我見了就不爽”。

老三威武，蘇曉怒贊。

大車店就在東邊不遠的地方，蘇曉和何長久火速趕路，趁著太陽落山之前，投了店，住了下來。

銀子回來了，二人便準備飽餐一頓，大車店不是什么高級的客棧，光顧這里的大多都是些趕車的車夫和腳夫，所以也沒什么高級的吃食，幾個酥油粗面火燒，再配上一碗油渣，加上十個銅錢就能添一塊肥膩膩的五花肉，吃起來也是香的流油。

車夫們都是替東家拉貨的伙計，掙不下幾個錢，大多是從關(guān)內(nèi)來運送商貨的，走遼東關(guān)外這趟路，給的工錢高些，每一個銅板都是辛苦錢，所以就連五個銅錢的油渣都有人不舍得，更別提那十個銅板的肥肉了。

蘇曉卻是一連添了三塊肉，要不是長久兄弟攔著，自己還得甩開腮幫子，撩開后槽牙，往爽了吃。

這般豪氣，羨煞了一眾人等，四五個破衣爛衫的粗臉漢子，啃著粗面餅，眼巴巴得看著蘇曉，羨慕，嫉妒，恨，倒是看得蘇曉有點心疼。

“老板，給這幾位老哥，一人添上兩塊肉，帳算我的”，蘇曉喊道。

眾人皆驚，何長久更是瞪大了眼睛，“大拐兄弟，你瘋啦，這可要一錢的銀子呢”。

“嗨，莫慌張，賣了官鹽，啥都有了”。

“你那官鹽若是賣不掉，咱可還差錢買商票呢”，何長久這一刀直接戳進了蘇曉的肺管子里。

“這...”，蘇曉的額頭立馬拉下來三道黑線，“沒，沒事，還有老三呢”。

“老三，老三是那個？”，何長久一臉懵逼。

蘇曉笑了笑，往長久的嘴里塞了半塊肥肉，“吃肉，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臭毛病，改不了”，老三怏怏說道。

“我這應(yīng)該叫，跑到大明當土豪吧”。

“土豪你個妹呀，官鹽要是賣不掉，我可不給你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