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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兩面派

王艷麗把藍色文件夾往電動車前筐里塞時,車把晃了晃,文件夾邊緣蹭過墻皮,留下道淺灰的印子。天邊的魚肚白剛漫過村頭的老槐樹,婆婆已經在廚房蒸好了饅頭,蒸籠掀開的瞬間,白霧裹著麥香撲出來,在她鬢角凝成細小的水珠。

“帶上倆糖包,餓了墊墊。”婆婆把油紙包往她手里塞,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路上慢點,別跟上次似的摔著。”王艷麗的白球鞋在去年冬天摔過個口子,婆婆納了三層布底才補好,針腳密得像魚鱗。

電動車碾過露水打濕的石子路,車筐里的文件夾時不時撞在車把上,發出輕微的“咚咚”聲。里面是她連夜抄的筆記,田娟昨天特意把常用的會計科目標出來,紅筆圈住的“應收賬款”三個字,像三顆提醒她別遲到的小燈籠。

趕到惠善醫院會議室時,電子屏上的時鐘正好跳成八點半。王艷麗攥著文件夾往里面沖,高跟鞋在水磨石地上敲出急促的脆響,驚得門口的綠蘿抖落片葉子。滿屋子的目光“唰”地轉過來,像聚光燈打在她發燙的臉上。

“對不住對不住。”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度,文件夾的邊角在掌心硌出個紅印。后排有人“嗤”地笑了聲,她慌忙低下頭,看見自己的白襯衫第二顆紐扣歪著,像只認錯的眼睛。

第一排靠窗的位置空著,王艷麗剛要挪過去,穿西裝的男人突然把公文包往空位上一放,“有人。”他的指甲修剪得發亮,說話時沒抬頭,視線還粘在筆記本電腦上。

走廊盡頭的飲水機“咕嘟”響了聲,王艷麗抱著文件夾往另一排走。穿碎花裙的大姐沖她擺手,“這是李科長的位,他去洗手間了。”桌上的搪瓷杯印著“總院財務科”的字樣,杯沿結著圈淺褐色的茶垢。

會議室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把消毒水味吹得四處飄。王艷麗的目光掃過最后一排,突然定住了——財務總監身旁的空位還敞著,像塊沒填字的田字格。總監正低頭翻著文件,瘦高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出道細長的影子,眼鏡片反射著電子屏的藍光。

“能坐這兒嗎?”王艷麗的聲音有點發顫,文件夾捏得指節發白。總監抬起頭時,她看見他鏡片后的眼睛彎了彎,像兩汪淺淺的月牙。

“坐吧,”他往旁邊挪了挪椅子,椅腿在地上劃出輕微的“沙沙”聲,“我是趙坤,總院過來的。”他的指尖在文件上點了點,指甲縫里干干凈凈,“你是惠善的?”

“嗯,王艷麗。”她把文件夾放在桌上,塑料封面與桌面碰撞的瞬間,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比吊扇轉得還快。趙總監的文件上印著“最新會計準則”,紅筆批注的字跡清秀得像打印的,比劉院長龍飛鳳舞的簽字順眼多了。

上午的培訓像場溫和的雨。趙坤講起“權責發生制”時,會舉食堂買菜的例子,“今天買的菜明天用,錢得記在今天的賬上”;說到“固定資產折舊”,又指著墻角的飲水機,“這玩意兒用五年就得換,每年得從賬上扣點損耗”。王艷麗的筆尖在筆記本上追著他的話跑,藍黑墨水洇透了紙背,像她心里悄悄發的芽。

午飯在醫院食堂吃的自助餐。王艷麗剛夾了塊紅燒排骨,趙坤端著餐盤站到她身邊,“你們劉院長的賬,做得有點糙啊。”他往嘴里送了口青菜,嘴角沾著點綠,“上次審計時,固定資產臺賬缺了三頁。”

她的排骨突然卡在喉嚨里,咽下去時燙得食道發疼。想起劉院長讓她補簽的那些票據,耳尖騰地紅了,“我們……我們正在改。”餐盤里的番茄炒蛋晃了晃,汁水滴在桌布上,像滴沒擦凈的眼淚。

“慢慢來,”趙坤遞過來張紙巾,“財務這活兒,急不得。”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擦過嘴角時動作很輕,“你筆記記得挺認真,剛才那個‘壞賬準備’的例子,聽懂了?”

王艷麗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她沒太明白,但看著趙總監溫和的眼睛,突然想起剛學會計時,田娟也是這樣一點點教她——從最基礎的“借”和“貸”開始,像教孩子走路。

下午的討論會上,有人提到無票支出的處理。王艷麗攥著筆的手緊了緊,聽見趙坤說:“特殊情況可以走備用金,但三天內必須補票,誰簽字誰負責。”他說話時指尖在桌上輕輕敲著,節奏像田娟撥算盤時的“噼啪”聲,“咱們財務不是攔路虎,是紅綠燈,該停的停,該走的走。”

散會時夕陽正斜斜切進會議室,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趙坤掏出手機建群,屏幕上的“財務交流群”幾個字亮得像顆星。他掃王艷麗二維碼時,她看見他手機殼上貼著張卡通貼紙,是只戴著眼鏡的貓頭鷹,和他嚴肅的樣子一點不搭。

“有問題在群里問。”趙坤的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你基礎還行,就是膽子小了點。”他笑的時候,眼角的細紋像水波里的漣漪,“下次別掐點來,早到十分鐘,能多喝杯熱咖啡。”

電動車駛離醫院時,王艷麗摸出手機看了眼新群。趙坤的頭像就是那只貓頭鷹,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她點開自己的頭像——還是系統默認的灰色小人,突然覺得該換個像樣的照片,比如那天考會計證時拍的,馬尾辮翹得老高,眼里的光比今天的夕陽還亮。

回到家時,冬男正趴在炕桌上寫作業,鉛筆在田字格里歪歪扭扭地填著“會計”兩個字。“媽,這倆字真難寫。”小姑娘的鼻尖沾著塊橡皮屑,像只剛偷吃過的小花貓,“張老師說你現在是算賬的,可厲害了。”

王艷麗的心突然軟得像團棉花。她坐在炕沿上,點開那個還沒發消息的群,指尖懸在輸入框上。窗外的月亮爬上棗樹,把枝影投在手機屏幕上,像道溫柔的指引。

“親愛的財務家人們,晚上好。”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指甲在屏幕上輕輕點著,“我叫王艷麗,今年三十一歲。今天能和大家一起學習,心里暖烘烘的,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冬男的鉛筆在紙上劃出“沙沙”聲,王艷麗的指尖繼續跳動:“我是半路出家學會計的,以前在南方電子廠打工,流水線的機器轉得比心跳還快。那時候總覺得自己笨,見了生人就躲,別人說我傻,我也只會嘿嘿笑。”

炕桌的煤油燈忽明忽暗,照著她映在墻上的影子。王艷麗想起在電子廠時,組長把錯發的工資算在她頭上,她攥著皺巴巴的工牌說不出話;想起剛學會計時,田娟把她算錯的賬本揉成團,又撿回來展平了教她重算;想起劉院長把出納的鑰匙塞給她時,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差點掉眼淚。

“但我現在不躲了。”她的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眼眶突然有點熱,“我想把賬算明白,想讓冬男覺得,她媽不是傻子,是個正經的會計。”

發送鍵變成綠色時,窗外的蟬突然叫了聲,像誰輕輕應了句。王艷麗把手機放在炕桌上,冬男湊過來看,小手指著屏幕上的貓頭鷹頭像,“媽,這只貓戴眼鏡,跟趙叔叔一樣。”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手機屏幕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王艷麗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突然覺得那些自卑和膽怯,就像賬本上的錯行,劃掉重寫就是了。群里的消息提示音“叮咚”響了聲,她沒去看,只是把冬男的鉛筆扶正——田字格的“會”字,最后一筆終于寫得筆直,像根穩穩當當立著的旗桿。

王艷麗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懸了許久,才按下發送鍵。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在QQ界面上投下細碎的格子影,像她曾經在電子廠流水線上見過的電路板。那句“只要努力一切還來得及“的字跡,被淚水洇得微微發漲,像朵倔強的水蓮花。

冬男的呼吸聲均勻地淌在枕頭上,小姑娘的手還攥著她的衣角,像只攥著救命稻草的小貓。王艷麗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她攥著會計培訓報名表站在雨里,同宿舍的大姐扯著她的胳膊笑:“三十歲的人了,還學啥?不如多掙點奶粉錢。“那時雨珠砸在報名表上,“會計從業資格“幾個字暈成了模糊的藍霧。

第二天晨會剛散,田娟就舉著手機沖進財務室,老花鏡滑到鼻尖上也顧不上推。“你這丫頭!“她的指尖在屏幕上點得飛快,指節因為激動泛著紅,“連李嘉誠的話都敢寫,膽子倒比賬本還大!“陽光從她背后涌進來,把她花白的鬢發染成了溫暖的金褐色。

王艷麗的臉騰地紅了,慌忙去搶手機,“田姐你別笑我......“指尖撞在田娟手背上,才發現這老太太的指腹上全是繭子,像常年握著算盤磨出的勛章。田娟卻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頭一顫:“我年輕時候也寫過這號東西,比你還肉麻呢。“

財務室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把田娟的話吹得四處飄。她想起自己剛當會計那年,在賬本扉頁寫“要做鐵打的賬房“,結果被老主任笑了半年。“后來審計局來查賬,就我那本沒出半點錯。“田娟的指尖在桌角的劃痕上摩挲,那是她年輕時氣不過,用算盤砸出來的印子,“人啊,總得有點念想撐著。“

王艷麗把那份簡歷截圖存進手機相冊時,田娟突然豎起大拇指。晨光在她銀亮的指甲蓋上跳,“加油,我看好你。“這句話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圈圈漣漪——自從離婚后,除了女兒,還沒人這樣篤定地信過她。

日子像財務室的算盤珠,噼啪嗒啦地往前滾。王艷麗每天打開QQ群時,心都會像被風吹的鼓面,輕輕顫上幾顫。趙總監偶爾會在群里發新的財務制度,她總是第一個點贊,指尖懸在輸入框上半天,終究還是刪掉了打好的“請教個問題“。

總院的招聘通知像片遲遲不落的葉子,總在她抬頭時晃悠,卻始終夠不著。群里的消息漸漸變得陌生,有人討論著ERP系統升級,有人曬出參加稅務培訓的照片,她像個站在窗外的旁聽生,手里攥著舊課本,插不上話。

這天下午,劉院長的皮鞋聲剛敲到財務室門口,王艷麗就知道沒好事。他把一沓文件往桌上一拍,搪瓷杯里的茶水濺出來,在“銀行公函“四個字上洇出個深色的斑。“銀行要升級系統,“他的皮帶扣閃著冷光,“這公函得蓋總院的章,記住,復印件必須留底。“

王艷麗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了頓,墨水在“復印件“三個字上暈開。她想起田娟上次看到她藏起來的銀行流水復印件時,那眼神像淬了冰:“你以為劉院長讓你留底是為啥?這種跨院蓋章的文件,亂留底是要擔責任的!“

可群里趙總監的頭像還亮著,像顆沒滅的星。王艷麗咬著嘴唇應下來時,心里的算盤打得噼啪響——說不定這就是機會,能讓總院的人注意到她辦事牢靠。

銀行的公函送來那天,田娟像揣著雷達,王艷麗走到哪兒,她的目光就追到哪兒。財務室的打印機“嗡“地啟動時,田娟突然按住了復印件出口,“不能印。“她的指甲掐在公函的紅章上,像只護著幼崽的母獸,“這章蓋的是總院財務專用章,私留復印件違規。“

“劉院長特意交代的......“王艷麗的聲音軟得像團棉花,指尖在打印機按鈕上蹭來蹭去,“我不給他,回頭又該......“

“他讓你跳火坑你也跳?“田娟把公函往抽屜里一鎖,鑰匙在掌心轉得飛快,“去年分院的小張就是這么栽的,幫院長私留了擔保合同復印件,最后被審計局約談了三次!“她拉開抽屜,甩出份泛黃的通報,“你自己看!“

王艷麗的視線落在“違規留存涉密文件“幾個字上,后背突然冒出汗來。打印機還在嗡嗡空轉,像頭沒喂飽的野獸。她想起自己在簡歷里寫的“要做清白賬“,此刻臉燙得像被曬過的鐵皮。

“可我怎么跟院長交代?“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把衣角絞成了麻花。田娟突然從抽屜里摸出個U盤,“公函掃描存這兒,加密。“她的指尖在鍵盤上敲得飛快,“等銀行辦完業務,當場刪除。既不違規,也能跟院長說清楚。“

夕陽把財務室的影子拉得老長時,劉院長的吼聲撞開了門。“公函呢?“他的皮鞋在地板上蹭出火星,“田娟你憑什么扣著不給?“

田娟把U盤往桌上一拍,塑料殼在陽光下閃著冷光,“要蓋總院的章,按規定得走審批流程。你繞過總院財務科直接要章,還讓小王留復印件,安的什么心?“她抓起桌上的財務制度手冊,往劉院長面前一摔,“自己看第三章第七條!“

王艷麗縮在椅子上,看著兩個影子在墻上沖撞。劉院長的皮帶扣晃得她眼暈,田娟的白襯衫像面迎風的旗。她突然想起自己掄椅子對付吳老板的樣子,原來勇氣這東西,就像會計證上的鋼印,平時看不出來,關鍵時候總能硌得人挺直腰桿。

田娟摔門而去時,挎包帶在門框上撞出個響。王艷麗撿起地上的財務手冊,第三章第七條的字跡被田娟的紅筆圈著,像道醒目的界碑。劉院長的皮鞋聲漸漸遠了,她摸出手機,把QQ群的消息設置成了“不提醒“,心里卻比任何時候都清亮——比起成為總院的人,先做個對得起賬本的會計,才是眼下最該算明白的賬。

窗外的麻雀撲棱棱掠過玻璃,王艷麗把U盤插進電腦,按下了刪除鍵。文件夾消失的瞬間,她突然想起田娟說的“念想“,原來真正的念想,不是遠方的星星,是腳下踩著的實地——就像賬本上的每一筆,只有落得扎實,才能經得起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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