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雜貨店上班(二)
- 管控命運的齒輪
- 寒小妮
- 2850字
- 2019-01-21 09:06:06
王艷麗把筆記本擺在柜臺最顯眼的位置時,晨光正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欞,在算珠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陳叔拄著拐杖站在旁邊看,竹制拐杖頭在水泥地上點出輕響:“這物件比我歲數(shù)都大吧?“她笑著撥了下算珠,噼里啪啦的脆響驚得貨架上的鐵皮餅干盒“哐當(dāng)“跳了一下。
開店第三天,她就摸透了雜貨鋪的脾氣。東邊貨架第三層的醬油總比別處貴五毛,是因為瓶身上印著“古法釀造“;最里面的針線筐里,藏著附近老太太們最愛用的“熊貓牌“縫衣線,比超市便宜兩毛,卻總被壓在最底下。她找了張硬紙板,用紅筆寫了“針線在此“,歪歪扭扭地插在筐沿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來扯線的張奶奶夸“這閨女心細(xì)“。
這天午后,日頭正烈,雜貨鋪里飄著痱子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捏著皺巴巴的五塊錢進(jìn)來,眼睛在貨架上掃來掃去,手指絞著衣角。“想買啥?“王艷麗從冰柜里拿出根綠豆冰棒遞過去,“先涼快涼快。“冰棒紙撕開的瞬間,白氣裹著甜香漫開來,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阿姨,有最便宜的筆記本嗎?明天開學(xué)要交。“
貨架頂層擺著一摞筆記本,最便宜的那種封面印著小熊,三塊五一本。王艷麗搬來板凳要夠,小姑娘卻突然說:“我...我只要半本就行。“她把五塊錢往柜臺上一放,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弟也要用,錢不夠。“
王艷麗的手頓在半空。陽光落在小姑娘曬得黝黑的額頭上,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在下巴尖凝成小水珠。她想起小時候,弟弟們的作業(yè)本正面寫完寫反面,她就在炕桌上用炭筆練字,紙是撿來的煙盒,拆開鋪平,能寫滿滿一整張。
“這筆記本啊,“她突然笑了,從柜臺下拿出把剪刀,“我給你裁開,正好兩本。“剪刀“咔嚓“一聲,把筆記本從中間剪開,她又找了兩張牛皮紙,仔細(xì)地給半本本子包上書皮,“你看,這樣就結(jié)實了。“
小姑娘接過本子,突然從口袋里掏出顆用糖紙包著的話梅,塞到她手里:“我奶奶腌的,可甜了。“話梅在掌心沉甸甸的,王艷麗看著小姑娘跑遠(yuǎn)的背影,藍(lán)白校服在陽光下晃成一小團(tuán)影子,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發(fā)緊。
傍晚收賬時,她對著賬本看筆記本,陳叔的舊賬本上,她添了一行新字:“贈半本筆記本,收3.5元“,后面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窗外的路燈亮了,把她的影子投在貨架上,忽長忽短,像小時候在煤油燈下幫娘納鞋底時,墻上晃動的剪影。
突然響起“咚咚“的敲門聲,是對門的李大爺,手里舉著個豁了口的搪瓷缸:“艷麗,有醋嗎?老婆子拌涼菜,發(fā)現(xiàn)瓶底空了。“王艷麗剛要去拿,李大爺又?jǐn)[手,“錢放你柜臺上了,我先回去燒火。“他轉(zhuǎn)身走得急,搪瓷缸在手里晃悠,里面的茶葉末撒了一路。
她拿著醋瓶追出去,看見李大爺正彎腰撿掉在地上的鑰匙,后腰彎得像只蝦米。“大爺,我?guī)湍瓦M(jìn)去。“她把醋倒進(jìn)李大爺家的碗里,看見灶臺上擺著兩碗白粥,一碟咸菜,心里突然酸酸的。出來時,她往李大爺?shù)牟嘶@里塞了兩個剛從菜市場買的西紅柿,紅得發(fā)亮。
關(guān)店門時,夜風(fēng)帶著點涼意。王艷麗把筆記本放進(jìn)抽屜,聽見隔壁傳來電視的聲音,熱熱鬧鬧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話梅,糖紙在月光下泛著銀光。明天她打算把貨架重新擺一遍,把孩子們愛吃的糖果擺在最下層,把老人家常用的醬油醋放在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鎖門的瞬間,她聽見算珠在抽屜里輕輕碰撞,像誰在跟她道晚安。雜貨鋪的燈滅了,只有門楣上那半塊“便民“的紅漆字,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她知道,這里沒有醫(yī)院的玻璃柜臺,沒有電腦屏幕上的復(fù)雜數(shù)字,但指尖劃過賬本的溫度,和算珠碰撞的脆響,都和心里的那桿秤一樣,踏踏實實,亮堂堂的。
抽屜里的筆記本
王艷麗把最后一顆紐扣釘好時,窗外的天已經(jīng)擦黑了。針線筐里堆著剛補好的襪子,是陳叔的,腳趾頭磨破了個洞,她用同色的線繡了朵小小的梅花,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可指尖捏著的繡花針突然往下墜,線團(tuán)滾到柜臺底,像顆找不到方向的陀螺。
已經(jīng)是在雜貨鋪的第三個月了。賬本上的數(shù)字越來越順,筆記本打得比在醫(yī)院時還熟,連張嬸都夸她“把鋪子打理得比自家炕頭還亮堂“。可昨晚她翻出壓在箱底的會計教材時,紙頁上的“資產(chǎn)負(fù)債表“幾個字突然變得刺眼——那是她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書,封皮都被摩挲得發(fā)皺,卻只學(xué)到第三章。
“艷麗,給我拿袋鹽。“門口傳來李大爺?shù)穆曇簟Ks緊把教材塞進(jìn)柜臺下,笑著遞過鹽袋。李大爺付了錢,突然指著貨架說:“你陳叔以前啊,總把白糖當(dāng)鹽賣,虧得老主顧不跟他計較。“他頓了頓,看著她手里的針線,“你比他細(xì)心,這鋪子交你手里,我們都放心。“
李大爺走后,雜貨鋪里又靜了下來。墻角的座鐘滴答響,貨架上的肥皂泡著淡淡的香味,可王艷麗看著那些碼得整整齊齊的醬油醋,突然覺得眼睛發(fā)澀。那天在菜市場,她遇見了醫(yī)院收費處的周敏,對方說財務(wù)科新招了個實習(xí)生,“李院長還念叨你呢,說你要是在,那堆舊賬本早理清了“。
她攥著衣角走到柜臺前,翻開最新的賬本。上面記著“5月3日,賣醬油一瓶,收8元““5月4日,贈張奶奶半袋洗衣粉“,字跡一筆一畫,像她小時候描的紅。可賬本的最后一頁,她用鉛筆寫了行小字:“離會計證還差127天“,那是她在網(wǎng)上查的考試日期,被橡皮蹭得模模糊糊。
傍晚關(guān)店前,那個買半本筆記本的小姑娘又來了。這次她手里攥著張獎狀,“三好學(xué)生“四個字燙著金。“阿姨,我用獎狀跟你換顆糖行嗎?“小姑娘仰著臉,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媽說,得獎了能吃糖。“
王艷麗從糖罐里抓了把水果糖,塞進(jìn)小姑娘兜里。看著她蹦蹦跳跳跑遠(yuǎn)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幫村會計算完賬,他總往她手里塞顆水果糖,說“丫頭這么能干,以后肯定有大出息“。那時她蹲在曬谷場上,舔著糖看天上的云,覺得日子像糖一樣甜,能一直甜到看不見的遠(yuǎn)方。
鎖門時,她把筆記本從抽屜里拿出來。紅漆掉了大半的算珠在路燈下泛著微光,她摸著算珠上的包漿,突然想起在醫(yī)院收費處的日子——鍵盤敲得再快,也不如筆記本握在手里踏實;可現(xiàn)在握著筆記本,心里卻空落落的,像少了顆最關(guān)鍵的珠子。
走到巷口時,她看見陳叔坐在藤椅上,正對著月亮抽煙。“叔,“她走過去,聲音有點發(fā)顫,“這鋪子我可能......“
陳叔沒等她說完,就笑著掐了煙:“我知道你志不在這。“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是本泛黃的會計習(xí)題冊,“這是我兒子年輕時考會計證用的,你拿著。“習(xí)題冊的扉頁上,有行鋼筆字:“慢慢來,日子會算清的。“
王艷麗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習(xí)題冊上,暈開一小團(tuán)墨跡。夜風(fēng)里,雜貨鋪的木門吱呀作響,像誰在輕輕嘆息。她抱著習(xí)題冊往出租屋走,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紅漆筆記本在帆布包里輕輕晃,算珠碰撞的脆響,像一串輕快的腳步,踩在去往明天的路上。
路過打印店時,她停下腳步。玻璃門上貼著“復(fù)印證件“的廣告,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證,突然轉(zhuǎn)身走了進(jìn)去。“老板,打印一份會計證報名表。“她的聲音不大,卻很穩(wěn),像摸著筆記本珠時那樣,每一下都落得實實在在。
走出打印店,晚風(fēng)掀起她的衣角。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報名表,月光落在“王艷麗“三個字上,突然覺得心里那桿秤,又重新找回了準(zhǔn)星。雜貨鋪的燈光在身后慢慢遠(yuǎn)了,可那些在鋪子里記下的賬、算過的數(shù),都像算珠一樣,在她心里排得整整齊齊,等著她用新的方式,算出更亮的日子。
王艷麗覺得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決定離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