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麗在手機(jī)上看到雜貨店招聘會計，我跟老板談好過來試一下。

早上八點，王眼麗和老板一起開門，鑰匙插進(jìn)鎖孔時，她聽見隔壁包子鋪的蒸籠“吱呀“響，混著遠(yuǎn)處早班車的鳴笛，像首亂糟糟的晨曲。她剛把門板卸下來，就見張嬸拎著菜籃子站在臺階下：“艷麗，給我來袋酵母粉，今兒要蒸糖包。“

王艷麗手忙腳亂地從貨架上夠酵母，指尖剛觸到包裝袋，門口又沖進(jìn)來個穿校服的小伙子：“阿姨！有黑色水筆嗎？筆芯斷了，早讀要聽寫！“她轉(zhuǎn)身去翻文具盒，后腦勺差點撞到貨架上的醬油瓶，虧得張嬸伸手扶了一把：“慢點，這孩子，比我家孫子還急。“

七點半的陽光斜斜切進(jìn)鋪子，在地上投下門板的影子。貨架間的過道里擠滿了人，買鹽的大爺踮著腳喊，要針線的老太太扒著柜臺看，還有個抱孩子的年輕媳婦，一手顛著哭鬧的娃，一手比劃著要尿不濕。王艷麗的藍(lán)襯衫后背很快洇出片深色，鬢角的紅發(fā)卡被汗浸得發(fā)亮，可她手里的筆記本打得噼啪響，算完一筆賬就揚(yáng)聲喊：“下一位！“

最忙的時候，她的手像長了眼睛。這邊剛把找零的硬幣塞進(jìn)老太太手心，那邊已經(jīng)抓起掃帚掃起地上的糖紙；嘴里應(yīng)著“醬油八塊“，耳朵還能聽見貨架頂?shù)娘灨珊性诨危s緊伸手扶一把。有次同時應(yīng)付三個顧客，她竟憑著記性把賬算得一分不差，買醋的大叔瞪圓了眼：“你這腦子，比計算器還靈光！“

正午的日頭曬得人發(fā)昏，王艷麗剛想扒口飯，門口突然“咚咚“擂門。是對門的李大爺，手里舉著個冒煙的插線板：“艷麗，快給看看，是不是短路了？“她放下筷子就去幫忙，拔插頭時被電火花燎了下指尖，火辣辣地疼。等修好插線板，李大爺非要塞給她兩個熱包子：“剛從對門買的，紅糖餡，你最愛吃的。“

包子的熱氣糊了眼鏡片，王艷麗擦鏡片時，看見鋪子里的人漸漸少了。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畫出格子，灰塵在光柱里慢慢飄。她把散落的商品歸位，發(fā)現(xiàn)肥皂盒空了大半，就踩著板凳往頂層搬箱子，紙箱的棱角硌得胳膊生疼，可聽見箱子里肥皂碰撞的輕響，突然覺得心里踏實。

傍晚收攤時，她對著賬本撥筆記本，算珠碰撞的脆響里，混著遠(yuǎn)處的蟬鳴。陳叔的舊賬本被她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張奶奶欠兩元“都記得清清楚楚。關(guān)門前，那個總來買糖的小姑娘趴在玻璃上往里看，手里攥著顆話梅：“阿姨，這個給你，今天不換東西。“

王艷麗笑著接過來，話梅的酸氣混著鋪子里的煙火氣，在鼻尖縈繞。她鎖上門，聽見身后傳來街坊們的招呼聲，“明天見啊“，“幫我留袋鹽“。晚風(fēng)掀起她的衣角，筆記本在帆布包里輕輕晃，算珠的碰撞聲，像誰在哼一首暖暖的歌。

路燈亮起來的時候，她回頭望了眼雜貨鋪。門板上的“便民“二字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可那些藏在貨架后的故事——張嬸的糖包香，小伙子的聽寫本，李大爺?shù)牟寰€板——都像算珠一樣，在她心里排得整整齊齊，串起了滿鋪子的煙火氣。

把紅漆筆記本擺在柜臺最顯眼的位置時，晨光正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欞，在算珠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陳叔拄著拐杖站在旁邊看，竹制拐杖頭在水泥地上點出輕響：“這物件比我歲數(shù)都大吧？“她笑著撥了下算珠，噼里啪啦的脆響驚得貨架上的鐵皮餅干盒“哐當(dāng)“跳了一下。

開店第三天，她就摸透了雜貨鋪的脾氣。東邊貨架第三層的醬油總比別處貴五毛，是因為瓶身上印著“古法釀造“；最里面的針線筐里，藏著附近老太太們最愛用的“熊貓牌“縫衣線，比超市便宜兩毛，卻總被壓在最底下。她找了張硬紙板，用紅筆寫了“針線在此“，歪歪扭扭地插在筐沿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來扯線的張奶奶夸“這閨女心細(xì)“。

這天午后，日頭正烈，雜貨鋪里飄著痱子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捏著皺巴巴的五塊錢進(jìn)來，眼睛在貨架上掃來掃去，手指絞著衣角。“想買啥？“王艷麗從冰柜里拿出根綠豆冰棒遞過去，“先涼快涼快。“冰棒紙撕開的瞬間，白氣裹著甜香漫開來，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阿姨，有最便宜的筆記本嗎？明天開學(xué)要交。“

貨架頂層擺著一摞筆記本，最便宜的那種封面印著小熊，三塊五一本。王艷麗搬來板凳要夠，小姑娘卻突然說：“我...我只要半本就行。“她把五塊錢往柜臺上一放，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弟也要用，錢不夠。“

王艷麗的手頓在半空。陽光落在小姑娘曬得黝黑的額頭上，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在下巴尖凝成小水珠。她想起小時候，弟弟們的作業(yè)本正面寫完寫反面，她就在炕桌上用炭筆練字，紙是撿來的煙盒，拆開鋪平，能寫滿滿一整張。

“這筆記本啊，“她突然笑了，從柜臺下拿出把剪刀，“我給你裁開，正好兩本。“剪刀“咔嚓“一聲，把筆記本從中間剪開，她又找了兩張牛皮紙，仔細(xì)地給半本本子包上書皮，“你看，這樣就結(jié)實了。“

小姑娘接過本子，突然從口袋里掏出顆用糖紙包著的話梅，塞到她手里：“我奶奶腌的，可甜了。“話梅在掌心沉甸甸的，王艷麗看著小姑娘跑遠(yuǎn)的背影，藍(lán)白校服在陽光下晃成一小團(tuán)影子，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發(fā)緊。

傍晚收賬時，她對著賬本撥筆記本，算珠噼啪響。陳叔的舊賬本上，她添了一行新字：“贈半本筆記本，收3.5元“，后面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窗外的路燈亮了，把她的影子投在貨架上，忽長忽短，像小時候在煤油燈下幫娘納鞋底時，墻上晃動的剪影。

突然響起“咚咚“的敲門聲，是對門的李大爺，手里舉著個豁了口的搪瓷缸：“艷麗，有醋嗎？老婆子拌涼菜，發(fā)現(xiàn)瓶底空了。“王艷麗剛要去拿，李大爺又?jǐn)[手，“錢放你柜臺上了，我先回去燒火。“他轉(zhuǎn)身走得急，搪瓷缸在手里晃悠，里面的茶葉末撒了一路。

她拿著醋瓶追出去，看見李大爺正彎腰撿掉在地上的鑰匙，后腰彎得像只蝦米。“大爺，我?guī)湍瓦M(jìn)去。“她把醋倒進(jìn)李大爺家的碗里，看見灶臺上擺著兩碗白粥，一碟咸菜，心里突然酸酸的。出來時，她往李大爺?shù)牟嘶@里塞了兩個剛從菜市場買的西紅柿，紅得發(fā)亮。

關(guān)店門時，夜風(fēng)帶著點涼意。王艷麗把筆記本放進(jìn)抽屜，聽見隔壁傳來電視的聲音，熱熱鬧鬧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話梅，糖紙在月光下泛著銀光。明天她打算把貨架重新擺一遍，把孩子們愛吃的糖果擺在最下層，把老人家常用的醬油醋放在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鎖門的瞬間，她聽見算珠在抽屜里輕輕碰撞，像誰在跟她道晚安。雜貨鋪的燈滅了，只有門楣上那半塊“便民“的紅漆字，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她知道，這里沒有醫(yī)院的玻璃柜臺，沒有電腦屏幕上的復(fù)雜數(shù)字，但指尖劃過賬本的溫度，和算珠碰撞的脆響，都和心里的那桿秤一樣，踏踏實實，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