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江過了兩年“成功人士”的日子,但心里卻始終不踏實。他看著餐桌上的紅酒、牛排,卻想著柳紅霞做的臊子面;看著精致的高爾夫球桿,卻總想著過去下地時用慣了的那把鋤頭;看著辦公室里的西班牙米黃大理石,卻總惦記柳莊那坑洼的石板路;聞聞限量版的古巴雪茄,卻總想著鄉親們家里過紅白事時發給他的一塊五一包的散煙。
鄭為民說的對,哪里有自由哪里才是家,可柳莊明明是我家啊,為什么沒有自由?
易江想著想著,掏出手機給莫莉撥了過去。不論如何,這畢竟是自己的親人,該關心一下還是要關心一下的。家里有了自由,要是沒了親人,再自由也不是家。
莫莉見是易江來的電話,恭敬的問道:“易總,有什么指示?”
易江說道:“從柳莊回來了么?”
莫莉說道:“沒。這兒的年味兒足,我把籌備好的劇組都來這兒過年來了。貼近生活才能理解生活嘛。要不然,這么好的劇本兒再弄變了味兒,我們怎么一炮而紅啊?”
易江夸贊道:“很敬業啊,不錯。”
莫莉想著自己那要命的協議,全然忘記了易江風度翩翩的樣子,楊白勞似的巴結道:“易總,要不您也來吧,這山野生活有趣的很。華夏一過年,您國際化的業務也都停了,來這兒與民同樂一下多好。”
易江太想在老家過個年了,可沒有理由就往那里跑的話,鄭、榮、齊三家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是楊東升的事了。現在有了莫莉的邀請,自己去一趟,住幾天,似乎也不為過吧?但早已謹慎如命的他,果斷的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易江很官方的說道:“我是去不了的。這段時間,我要飛回總部同合伙人見面。”
莫莉感覺有些失落,但仍喜氣洋洋的說道:“那我先給您拜年了。”
易江應道:“祝你們早日殺青。如果有什么困難,及時和榮老派去的人說。”
莫莉匯報道:“哪兒有什么困難啊。地方上配合的特別好,我先生家的老房子騰出來了,鄉里還給出了泥瓦匠,把一些老舊的地方照原樣修了修。他家墳地上的雞舍也拆了,還給重新修了墳。這速度,想都不敢想。”
易江聽莫莉說著家鄉的事,遲遲不愿掛斷電話,尋個由頭繼續說道:“楊東旭是老藝術家,應該受到尊重的。這人走茶涼不算,連人家老屋和墳地都占了,怎么說都說不通的。”
一聊起八卦,女人徹底開了腔,滔滔不絕道:“聽這里的鄉親們說,占我先生房子的那家人遭報應了。陷害我小叔子的姐弟倆都被警察抓走了,給他們撐腰的那個官兒也下臺了。那家就剩一個老頭子,在家取保候審,天天遭鄉親們白眼。”
易江聽著楊蘭花一家的遭遇,心里絲毫沒有復仇成功的快感。惡有惡報沒錯,但是這種復仇的方式,卻是易江自己也不齒的。在他看來,現實就像一臺絞肉機,站在操作臺上的人看著一個個鮮活的人被投進去,變成一堆碎肉殘渣出來,卻同冰冷的機器一樣冷血,對弱者生不起一絲的憐憫。
他簡單作別,掛上電話,心道:楊蘭花畢竟去探過監,我也該去看看她才對。但怎么去呢?現在的我,跟她有什么關系呢?
易江喊來孟妍,想讓她出面,頂著楊蘭花閨女的名頭,去送些錢和吃穿。
孟妍聽完,說道:“給她送錢?我不找人收拾她就不錯了。你怎么想的?以德報怨啊?還是你始終對這個老女人癡情啊?”
易江忠厚的說道:“她這人我了解。她就是個逆來順受的人,干不出什么壞事。再說了,我不住監獄,也遇不到鄭為民,更遇不到你,不是么?”
孟妍回憶起楊東升葬禮上的事,著急道:“她被抓是因為誣陷了楊東升,但她知道死的不是楊東升。要是她把楊東升沒死的事說出來,你怎么辦?”
想到此,易江心里猶豫了:怎么辦呢?難道為了這個,還要滅口不成?楊蘭花真的無辜么?
孟妍看易江沒了主意,打抱不平道:“要我說,找人把她做了算了,既給你抱了一箭之仇,也絕了后患。”
易江認真的說道:“即使不相信法律,我們也不能做陸廣那樣的人。否則的話,會有更多的人經歷同我們一樣的磨難。”
孟妍聽到陸廣的名字就來氣,不屑道:“陸廣就是個有權人的打手,誰有權,他就聽誰指揮。這種人,打起仗來一準兒是漢奸。你現在認識那么多有權有勢的,怎么就不惦記著收拾收拾他?”
易江想著榮謙做事的風格,笑道:“放心吧,他跑不了,誰讓他跟楊東智走到了一塊兒,還派人給楊東智看場子呢?摟草打兔子,這場游戲里,他也是個傻二蛋。”
孟妍說道:“我就信你了,等他宣判的時候,我一定去法庭鼓掌。”
易江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他想去看望的人,這時正遭遇著“傻二蛋”般的過往。
看守所冷冰冰的大鐵門,隔絕了外面濃濃的年味兒。女嫌疑犯們住的監號雖然比男犯們干凈些,但氣味卻怪異了許多。二十多人擠在一個十幾平米的房間,濃濃的生理期血水的味道和便池里向上翻騰的尿騷味兒混在一起,說不出的惡心。
楊蘭花似乎聞不到這怪異的味道,她只是神情呆滯的蹲坐在號房的角落里,一遍遍回憶著逮捕令上簡明扼要的文字,上面稱她涉嫌誣告楊東升,幫助其父楊殿功霸占楊東升家產。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紅姐,往年不都吃餃子么?怎么今年改喝粥了?”
被稱作紅姐的女人,四十歲上下,一幅風塵歷練許久的樣子,燙著爆炸頭,脖子上紋著牡丹花。
可能是里面沒條件保養了,紅姐的眼角皺紋擠到了一塊。她一邊揉著眼角,一邊狠嘬了兩口抽到盡頭的煙,舒爽的解釋道:“咱縣警察局長栽了。他這一倒,還不得查賬啊?賬一封,下面花錢能方便么?平時敢大手大腳花錢采購,現在能節約就節約。官面兒上都這樣。”
年輕女人崇拜似的說道:“紅姐,你懂的真多。”
楊蘭花聽說自己表弟出事了,心里的愧疚更添了幾分,痛苦的閉著眼,思緒更加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