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老爺抱著沈潤玉到了正榮堂，喚了花嬤嬤與鐘大夫看護著，又問了鐘大夫沈大夫人的情況，這才又進了內室。

內室里，案幾上的飯菜并沒有怎么動過，只碗里的清粥去了一半。陸珠華握著沈老夫人的手，將頭伏在床沿上睡得正香。煤球將自己的身子蜷成個球球，挨著陸珠華的臉頰臥著，聽見動靜，警覺地豎起了小腦袋，兩只耳朵抖了抖，一雙白日里黑瞿石一般的眼珠子放出綠幽幽的光來，這對幽光盯著沈大老爺好一會兒，方隨著一聲‘喵嗚’暗淡下去，駭得沈大老爺霎時間心跳慢了半拍。

沈大老爺走到近前，見陸珠華睡得正熟，小臉上淚痕猶在，不知夢見了什么，一雙和青竹一樣的清淡眉毛竟皺得緊緊的，沈大老爺的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沈大老爺輕手輕腳地將陸珠華抱到一側的貴妃榻上，又拿了床被子給陸珠華蓋上，方才挨著沈老夫人的床邊坐了，拉過沈老夫人的手來，這時方才留意到自己衣衫上的油痕湯漬，沈大老爺嘆了口氣，又起身去了清洗一番換了衣衫才又坐回沈老夫人的身旁。

終于可以安靜地陪著疏影了，沈大老爺長舒了口氣。看著床上沈老夫人安靜的面容，沈大老爺繃了一天的臉色終于緩了下來。

約莫四十二年前，沈大老爺還是一個秦州鄉野間將將十歲上下的少年人，因父親早亡，家里沒有個能支應門戶的，名下田產盡皆被族人霸占了去，沈大老爺與沈二老爺是寡母一人靠著給人縫補漿洗衣裳將兄弟倆養大。那年秦州陰雨連綿了十月之久，好些地方遭了水災，米價瘋長、時局動蕩，靠著沈母的那點微薄收入，想要養活兩個還在長身體的孩子實在艱難。眼見著家里揭不開鍋，沈大爺看著年紀不過三旬卻已是一副老婦模樣的母親和七歲的弟弟，轉身找了個人牙子把自己賣了。

沈大老爺把自己的賣身銀子留給自己的母親和弟弟，也不告別，半夜時分，只拿了兩個冷硬的高粱饃饃，就上了人牙子的馬車。

戰亂荒年的，能有什么好去處？人牙子幾經倒手，沈大老爺便成了京都最大的花樓采芳樓隔壁的小倌巷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倌館里專司跑腿打雜的小廝。

沈大老爺雖見不得男人家家的涂脂抹粉，但為了討生活卻也捏著鼻子都忍了，總歸自己不過一個小廝，不用涂脂抹粉裝扮了接客去。不成想，這小倌館的老板卻是不打算只拿沈大老爺當個小廝用，變著法子要調教了沈大老爺，好把沈大老爺的生財能力開發到最大，趁著年歲小，能賺多少是多少。沈大老爺哪里肯依？得知了老板的意圖，當夜就偷跑出了小倌館，沈大老爺逃跑而出卻又沒有個具體的逃跑方向，只無頭蒼蠅似地在街角陋巷中四下亂撞，這一撞就撞倒了一個靈秀的小丫頭，沈大老爺至今還記得那小丫頭兇神惡煞向自己撲過來的模樣。真是個不好惹的！

沈大老爺臉上浮起笑來，捧了沈老夫人的手輕輕地摩挲著，真是懷念你生龍活虎的樣子啊！

多年后，新朝剛立，沈大老爺一身富貴得回了秦州老家。多方打聽后，方才找到母親和弟弟的落腳處，接了母親弟弟到了揚州，在揚州老街一家胭脂水粉鋪子的后院落了腳。

巧得很，看著這家胭脂鋪子的老夫妻也姓沈，這對老夫妻一生無所出，便認了沈大老爺作義子，到兩老夫妻仙逝而去，沈大老爺也就順理成章地承繼了沈家的胭脂鋪子，成了沈家名義上的當家人。而沈家那位慧眼獨具、資助了當朝太祖的那位當家姑娘，卻不知去了何處。

沈大老爺心中嘆息，起身將滑落的被子重又給陸珠華蓋好。睡夢中的陸珠華此刻眉頭終是舒展開來，嘴角輕翹著，似是正在做著甜蜜的美夢。沈大老爺面容也隨著越加柔和起來，是了，夫人當時的心愿是什么？讓她的孩子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珠兒想要的日子是怎么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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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陸珠華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癢癢的，她抬了抬略有些沉重的眼皮，就看到煤球那張白鼻頭的放大的貓臉

“喵嗚~~”煤球見陸珠華睜開眼睛輕快地叫了聲，陸珠華抬手要去揉煤球的腦袋，就聽一個滿是好奇與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哇！貓咪哎，好可愛哦”，

陸珠華轉過頭來，就見沈潤玉正睜大了雙眼睛，趴在榻邊驚奇地看著煤球。沈潤玉看向陸珠華：“我可以摸摸它嗎？”陸珠華看著沈潤玉小心翼翼地可愛模樣，點了點頭。

沈潤玉抬起小胖手去摸煤球，煤球看著越來越近的白胖小手，好奇地抬起了貓爪子拍了一怕，驚得沈潤玉一下縮回了手：“它是不讓我摸的意思嗎？”沈潤玉有些委屈地看向陸珠華

陸珠華覺得有意思不覺笑了起來，揉著煤球的腦袋哄道：“好煤球，你讓她摸一摸，待會給你小魚干吃”煤球‘喵嗚’了一聲，似是在回應陸珠華。陸珠華呵呵地笑了，向著沈潤玉道：“它許了，你再試試看”

沈潤玉又抬起白胖的小手，徐徐地伸了過來，這次煤球只一雙眼睛跟著那白胖的小手移動著，乖乖地任由沈潤玉給自己順著毛。

沈潤玉彎了一雙眼睛：“哇，好乖哦，哇，好軟哦，哇，好可愛呀”沈潤玉開心起來，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把小銀梳子，要給煤球梳辮子。煤球被沈潤玉順毛順得正舒服，突然感覺到硬物劃身的，尖促地“喵”了一聲，全身炸起毛來，閃身跳到了陸珠華的頭頂。

沈潤玉一臉著急：“貓咪乖，給你梳辮子”可是煤球卻是再不理她，立在陸珠華的頭頂，弓著身子豎著尾巴，對著潤玉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陸珠華知道這是煤球被惹急了，不高興了，陸珠華抬手將煤球抱在懷里安撫著，看向沈潤玉：“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