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莫名其妙，二娘子卻不是個憨的，嚴厲警告兩個兒子注意行止。不過幾日，她這樣端莊的人兒，也免不了關起門來罵“仗著顏色好，便日日在園子里轉，遇上個人便要拋媚眼，這到底是誰家養的姐兒，當媽媽的可是下了功夫的。”

方家能有多大，不用二天這話就傳遍了，慧娘在家笑得打跌。這姐兒、媽媽都是對樓子里姑娘的稱呼，用這來形容許家姑娘，看起來二娘子真正是氣得狠了。

許家姑娘不過十三四歲，哪里聽過這般直白的話。哭天抹淚的收拾了包袱，要家去。老太太正要攔，二娘子知曉了，直接將儀程送上來“曉得表姑娘要歸家，這是家里的一點心意，帶回去給各位親戚的。我們不比商戶人家，沒什么拿得出手的，表姑娘可不要嫌棄。”

直接將她鬧得下不來臺，不想走也只得走了。想到二個兒子被她晃花了眼睛，也開始留意起身邊丫鬟來。二娘子就氣得咬牙，恨得將兒子狠狠收拾一通，這才安下心來讀書。

馬上到了新年，派人將小石頭接回來，問明了林先生是否留在小河村過年。得了答復，給林先生送上土儀和過年的東西，再讓石家再關照一二。這個新年很快就在忙忙碌碌中來臨了。

小石頭比之前活潑了許多，看到老太爺和老太太，特別是老太爺都會主動露出笑臉，叫得也親熱。再也不是以前怯生生，一副想討好又怕挨打的模樣。

私下里，面對方怡巧的打趣，也拖長了聲音“還不是姐姐教的。”

二房的三郎四郎本來對自己被退貨，這小子卻進了林先生的門，感到有些下不來臺。小石頭卻混然不知，常抱著書去向兩人請教功課。每回都極盡夸贊，又說林先生怪僻，收徒弟不按功課學業來，卻要看什么眼緣。

倒是讓二房兩個哥哥，對自己以前的小心眼生出歉意來。看這個弟弟也越看越順眼，時間一長，相處得倒如親兄弟一般。

三房看到，又有些酸話冒出來，什么對自己親弟弟愛理不理，對個外來的倒是比親弟弟還親熱。

欺負小石頭還小，竟當著他的面也這樣說，兩個哥哥正氣得無法，小石頭卻道“七哥此話敢當著太公的面再說一次，我上了方家族譜，衙門里過了文書。如果不算方家親生的，你趕我出門就是。”

待慧娘趕到，“噗哧”一笑“我的乖兒，就是這般。”又叉腰對三房七郎道“誰敢再說要趕我兒出去，我就揪著他到太公面前分說清楚。”

七郎與小石頭差不多大，被姐姐教了一句半句便跑出來教訓人，此刻卻被人教訓，氣得哇哇大哭跑了回去。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三娘子聽了兒子哭訴，生出許多惡氣來。原本老太太管家，總要貼補他們幾個。相公也管著家里庶務，幾個鋪子的進去，多少可以拿些孝敬。

后來二娘子管家，老太爺長隨直接管了庶務，他們除了月例，便再無進項。這日子緊巴巴不說，兒女還在外受盡欺負。三娘子是越想越不苦心，憑什么自己就嫁了這個窩囊廢，害得她在家里直不起腰來。卻不想想，若她相公真個有出息，會拿來配了她。

要說這人的性子，真沒法改，是個生事的，就停不了生事，那老實安靜的，就一輩子老實安靜。三房自從方怡巧轉了性子，這嘴上功夫是贏不了了。又轉頭想出另外一出來。

三娘子說動自家相公，指著四房的院子道“那外頭來的人都能送去讀書，為什么我們自家的娃不行。七郎與小石頭一般大小，太公也夸過他，比你強著咧。束脩都送了，一個也是教二個也是教哩。”

三房并不知道林元生來歷，方家怕他們知道了出去亂說一氣，只說是有學問的先生。是以，三娘子就以為是一般西席，拿了銀子來教書，最多是有些規矩罷了。

她想的是，小石頭沒讀過幾天書，只是四房老爺親自啟蒙干嘛兩三個月就能入先生的眼，想必已念了一年多的七郎，更不在話下。

至于二房被退回來的兄弟倆，一直說的含含糊糊，三娘子還道是不如林家族學的先生，是他們自己回來的。

方老太爺聽了，本不欲答應，可架不住有一句話打中了他的要害。過繼來的孫子都去了，自己的親孫子卻一個沒去，豈不是……

至于行不行，也要試過才知道，當初誰也沒料到跟去走個過場的小石頭能被他瞧中，想來七郎去試試也無妨。

老太爺發了話，方長略也只好捏著鼻子應下來。上前應承道“兒子明天正要帶小石頭去給林先生拜年，也好帶妻女一起去岳家，都在小河村這一并走了也便利。”

“給我帶個好，過完這幾天，我也要去會會老友。”因青城族里要來人，老太爺不好隨意走動，不然他也是要去看看的。

回外公家本是高興事，可多了一個七郎，都覺得別扭。臨上車了，說是擔心兒子年幼，三娘子又特特讓女兒跟上。頓時讓慧娘母女變了顏色，說笑的心情都沒了。

慧娘斜眼看了看涂脂抹粉的方怡雪，心里一陣煩燥，明擺著想去見林家少爺，卻讓她難做。管了人家還嫌她事多。不管，若出了事，連累的是自己女兒。想想就一個頭兩個大，回娘家的好心情也沖淡了許多。

到了小河村，先拜過岳父母和舅舅，送上禮物，留下妻子，帶著兒女和三房姐弟去給林元生拜年。

周家少爺和林公子果然已經到了，正與先生喝茶聊天。看到方長略過來，眾人都起身見禮。夏桑霖從后面轉出來，手里拎著剛灌了水的茶壺，給眾人續上熱茶。

“夏公子沒回家過年？”方長略知道他是外鄉人，見他在此，頗有些詫異。

夏桑霖點點頭“恐先生無人照料。”

眾人都習慣他的話少，也不在意。互相問了好，坐下說話。

方怡雪從坐下眼睛就往林清正身上瞟，又拼了命將抹了香胭的臉往他所在的方向側過去。依她的意思，頂好是來個一見鐘情，非她不娶。

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林少爺非但不看她，反而皺著鼻子，時而打個噴嚏，時而以袖口掩鼻。半天也沒聽他說一句話，倒是周少爺在老師和方長略的交談中，不時插上一二句自己的見解。

小石頭看看她，又看看林少爺，忽然關切的問道“林師兄不舒服嗎。”

林清正尷尬的看了一眼方怡雪，卻不說話，只是搖搖頭。方怡雪還未來得及竊喜，就聽夏桑霖從旁邊涼涼來了一句“他鼻子聞不得香粉味，聞了便難受得緊，吸氣也困難，還說不出話來。”

“……”

方長略忙解圍“你們兩個女孩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不如去舅舅家里玩。”

兩人站起行禮，剛一出門，便聽到后面小石頭充滿同情的聲音“林師兄，你可以吸氣了，再不吸要憋死了。”

方怡雪本就刷一下紅了的臉，這一下更是不堪，捂著臉就跑。方怡巧聳聳肩膀，心道，還以為有人會追來嗎。你自己要跑，我可不管你。反正村子里只有一條路，跑也跑不遠。

“你姐姐跑了，你不追嗎。”一個聲音忽然從后面響起。

“你出來干嘛。”

一把傘遞到她手上“下雪了，老師讓我送傘給你們。”

抬頭看看天空，果然云層壓得低低的，又陰又暗，間或飄幾朵雪花下來。剛才只顧著看人笑話，竟一點沒注意。說了一聲謝謝，接過雨傘。

夏桑霖忽然開口道“之前的事，站在你的立場，也不為錯。”

方怡巧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想調侃二句，想想還是算了，只道“如此，就謝過夏少爺不罪之恩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通情理。”

“你不是不通情理，你是不通庶務，什么時候自己掙給自己花，就懂了。”方怡巧說完，深恨自己嘴快，舉了傘就走。

這幾個少爺中，周家少爺最為親善，憨厚沉穩表里如一。林家少爺外表最為可親，不管跟誰說話都能讓人如沐春風。可是，多講幾回，就會發現，他實在是個最不好接近的人。內心的想法隱藏得極好，讓你永遠也捉摸不透。行事更帶著少年老成的精明，讓人覺得自弗不如。

這夏桑霖也是個表里如一的人，說話和做事都是一板一眼，頗有正人君子之風。對自己要求極高極嚴，對別人也一樣。看不慣小人行徑，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往好了說，是坦坦蕩蕩一君子，往不好了說，就是個楞頭楞腦楞頭青。

方怡巧有時候會想，什么樣的人家會教出這種孩子。也沒有大戶人家的世故和紈绔之氣，同樣也沒有小戶人家縮頭縮腳的小家子氣。

不過，這都不是自己該考慮的問題。眼前要解決的是，怎么讓七郎不被林元生接受。當然，這個問題在姐弟之間的眼神交流之下，已經正式由小石頭接手。

石家，慧娘和娘家人說著閑話，金大娘過來道“一直派人盯著呢，保管出不了事。冷了餓了，自已會回來。舅奶奶，快看看我們巧姐畫的繡花樣子，嘖嘖，真個會活過來一樣。”

舅媽也好，表嫂們也好，夸起人來跟不要錢一樣，樂得慧娘笑瞇了眼，哪里還記得方怡雪回沒回來。

當然，方怡雪自己找回了石家，她看著自己踩濕了半邊的新鞋子，在外面干吹了半天冷風也沒看到人來找自己。實在又冷又餓，自己溜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