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正對周太太道“伯母，剛才說過的事，等我消息，你們也要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他走后，周太太也沒避開方怡巧，對兩人說道“清正這孩子也算有心了，說是尋訪到林元生林大人的蹤跡。他明天親去查看，若屬實必是要接回林家老宅的。他想引見你哥哥拜入林大人門下。”說完一臉喜色。

周婉佩聽完拉著方怡巧給他行禮，齊齊道“恭喜哥哥。”

“好了，找先生去吧，她今天氣著了，你們好好哄哄她。”周太太打發兩位姑娘下去。又對兒子道“可能是怕我惱了他們，畢竟女兒是要嫁到周家來的。”

因為周家老爺病逝，一家人舉家回到榆林縣。林家也有不少亂出主意的親戚，都道周家已經敗落，還是再看看為好。畢竟與周家只有幼時互換的信物，若是想反悔還是有的說道。

那知周小姐竟是個烈性的，自己出來跪拜祖父，說父親遺愿不敢不從，若有違背枉為人女。還托了親哥哥林清正，第一個上了周家的門，以正視聽。再有人問，直言周林兩家已結兩姓之好，讓那些想鉆空子的人，都訕訕而退。

就因著林家這些理不清的事情，錯過了幫周家少爺請先生的事。反倒讓個鄰居辦成了事，讓林清正好不郁悶。所以，他剛打聽到林大人之事，就馬上來周家報信。他只有一個妹妹，自然是希望婆媳和睦，不要因為之前的怠慢而將帳算到妹妹頭上。

回去的路上，方怡巧和周婉佩幾乎是同時發問，一個問“林大人是誰。”另一個問“你是怎么說動先生幫我們的。”

周婉佩性子急“你先說，我一會管保給你講清楚林大人的事。”

“還不是要謝謝你。”

“謝我。”周婉佩一臉詫異。

“正是，先生的事是你告訴我的，不然我怎么能正好刺激到先生。”呂先生娘家姓呂，本是京城人氏，嫁人后與相公琴瑟和鳴，實在是人人稱道的神仙眷侶。

情到濃時，也曾向她發下誓言，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絕不納妾。感動得呂先生以為自己得遇良人，一生可依。誰知良人的表妹借著探親，上門住下，幾番花園巧遇，最終被納進門為妾。呂先生這才憤然離家，長住北方。若不是周老爺病逝，周太太快撐不下去，呂先生也不會感傷之下說出自己的身世。

方怡巧知道她必然深恨這種不守婦道，到處勾搭的女子。她假意為方怡巧爭取附學的資格，把她的事說給先生聽。先生不肯接納她，是方怡巧早就算準的。

可她沒想到，先生會這么配合，當著林少爺的面狠狠羞辱她一番，更將方怡雪打擊得體無完膚，徹底絕了林少爺看上她的可能。

今天課下的極早，看樣子先生不光是做戲，有可能是真被氣到了。方怡巧正在收拾東西，被先生叫住”婉佩先回去，讓巧姐跟我手談一局。”

周婉佩極怕下棋，逃也似的走了。方怡巧捧出棋盤剛擺好，被先生用手一攔，坐下吧。

方怡巧奇怪先生似乎有話要說，越一直不言不發，兩人安靜無語對坐棋盤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誰都沒有開口。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是極沉得住氣。今天的事，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先生持白子，先下第一步。

“先生何出此言，學生不明白。”方怡巧鎮定的看了先生一眼，拿起黑子追上。頭幾天，凈拿著黑子先走，卻不知道慶朝的規矩與后世正好相反，害先生以為她根本不善棋道呢。

“既然我已經看出來了，再裝傻，可不是聰明的舉動。”先生面色依然沉靜，看不出喜悲。

“先生可是覺得不妥。”

何止不妥，簡直是大大的不妥。呂氏搖頭，她自幼受到的教育都是謙虛恭順，時時謹記大家閨秀的身份，唯恐流于庸俗。可今天，她做完這件事，卻有一種異樣的快感。這快感讓她深感不安，所以她必須要做點什么，比如留下方怡巧。

方怡巧捻著棋子，小聲道“我娘常說，一樣米養百種人，若只守著自己的規矩，跟不一樣的人打起交道，便是吃力不討好。”

“可這并不是同流合污的借口。”先生有些氣惱，將白子“呯”的按到棋盤上。

“守住本心并不代表就要被人氣死，被人欺負到頭上來就不能反抗。”方怡巧總算發現，先生的思想是有些迂腐的。讀的書雖多，卻仍未想通這個道理。

“這……”先生頭次被自己的學生噎住。

“就好比，若是方怡雪真的來附學，下次林家少爺來訪，保不齊就會鬧出后花園丟帕子的事來。我們方家女兒的名聲，周家的名聲怎么辦？讓我做個老好人，等事發后被連累了再抱在一起哭？倒不如將事態扼殺在搖藍里，省卻日后的麻煩。”方怡雪覺得理所當然，說得自然理直氣壯。

呂氏沉下心想到當初，相公的表妹來家里坐客時，她就覺得不對，當時相公還說若是她不喜歡就送表妹回家。可自己是怎么說的，又是怎么做的。硬忍下來的結果呢，是他們雙宿雙棲，然后自己飄零一人，遠走他鄉。

如果當初趕走表妹，也許一時被人稱為妒婦，一時被人笑話容不了人。可最終，她能自己活得逍遙快活。

“更何況，很多時候，不一定非要當惡人。”方怡巧看著棋盤，先生的心根本沒在下棋上。看她失落的樣子，想必之前的事她一直不能釋懷。

看她入了神，方怡巧悄悄收了棋盤，吩咐先生的書童照看了，這才回家。

想到從周婉佩那里聽來的事，不知道父親會不會有興趣，想了想還是說了。沒想到方長略從飯桌邊上跳起來，差點撞翻了桌子。

興奮道“真的是林大人，是不是住在你外翁的村子里。”

啊……難道這個赫赫有名的三元及第狀元郎，就是外翁村里那個新搬來的，爬到草跺上下不來的老頭？

搖搖頭“沒說那個村子，只說是鄉下。”

“都是姓林，應該不會錯了。”方長略飯都沒吃，就跑去找老太爺商量事情了。不一會兒，就聽人來報，爺倆坐著馬車，這會兒趕到小河村去了。

慧娘一聽，端了碗對兩個孩子道“別等了，我們自己吃。”

見父親不在，方怡巧又將今天三嬸娘上門的事重復了一遍。慧娘笑道“這就是了，她們娘倆今天鬼鬼祟祟出門，回來又大吵一架。我道是為什么，真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了。”

小石頭安靜的吃飯，桌上的好菜從不主動挾一筷子，都是慧娘挾到他碗里才吃。方怡巧給他挾了一筷子紅燒肉“你是我們方家四房的兒子，也是我弟弟。你不吃好怎么長身體，以后我和娘都要靠你撐腰的。”

小石頭重重“嗯”了一聲，將紅燒肉塞到嘴里。吃下去后遲疑一下，看她們并不十分禁飯桌上說話，期期艾艾道“方才姐姐講的可是小河村的林爺爺。”

“你也知道。”方怡巧心想，不是說致仕后形蹤不定，無數人都想請他去講學，偏生找不到人嗎。怎么她身邊的人個個認識，還真是奇怪了。

石家舅舅將小石頭接到小河村住了小半個月，身子養得有些能見人了，這才接了妹妹妹婿去看。這中間，小石頭聽到讀書聲溜進去看過，有個白胡子的老頭，對著一屋子書搖頭晃腦。看到他進來，也不惱，還笑咪咪招手問他是不是被書香吸引過來的。

方怡巧聽小石頭說完，頓時一頭黑線，感情是個讀書讀癡了的窮酸。對于狀元什么的，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她倒是沒有方長略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

據方父回來講，他們趕到小河村，生怕唐突，第二天一大早才去拜訪。這一拜訪不打緊，又出一樁巧事，林大人正是方老太爺在山中結下的老友。也是常掛在嘴邊的老神仙，等林清正趕過來時，又是好一番推搡。

都想將林大人接到家中來住，可老先生倔犟起來，怎么都不肯回城，非要在小河村住下不可。還放下話來，鬧得滿城皆知，腳可長在他身上。意思明白的很，再來人擾他清靜，人家拔腿就走。

不過，在眾人失望之余倒也留下一句話，若是有資質好的少年盡管送過來，若能相得，他這把老骨頭教教書還是可得的。

失落之后又是大喜，方家急著趕回來將二房二個兄弟打包送過去以供挑選。林清正也急急找上周家，正極力說服周俊宏與自己一同去見林大人。

此事不宜聲張，方老太爺憋著樂喊過二房商議，對三房只說是尋訪到一個好先生，要送兩位少爺過去。方長略因與先生有過一面之緣，由他出面送二個侄兒去小河村。當然，能不能留下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方怡巧看了一眼小石頭，對父親道“爹，你把小石頭也帶去吧。哪怕在林大人面前留個印象也是好的。”

方長略一聽，的確是這個道理，樂呵呵捎帶上了小石頭。家里一陣兵荒馬亂之后，帶上二個侄兒，坐上了去往小河村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