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藍子零零碎碎的東西散了一地，巧姐看得清楚，幾乎全是自己和娘親手收拾了，送來給小石頭的。有簇新的藍面繡花衣料、細棉的白布、掛在身上的玉墜子玉牌、上好的墨塊，毛筆甚至還有二刀宣紙。

看到這些，石大壯那還有不明白的。真個兒是又羞又怒，看桂花嬸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一般。聽到響動，隔壁左右還有桂花嬸的男人孩子也都出來看個究竟。

看到一地狼籍，桂花嬸的男人正要張嘴罵人，冷不丁看到妹妹的公公站在自家門口，有些摸不著頭腦“石家大叔，這一大早，是怎么……”

石大壯冷哼一聲“還輪不到你這小兔崽子來跟我說話，去把你爹娘叫來。”

“有話好好……”

“說個屁，老子打斷你兩條腿再好好說，要不要得。”石大壯猛得高聲，別說這漢子，就是聽閑話的鄰居，甚至小石頭都嚇得倒退一步。

“親家公，好好的，跟小輩嘔得是個什么氣。”桂花嬸的公婆聽到外面聲音不對，披著衣服出來一看，竟是親家老爺站在門口。

看到一地的東西，臉開始發白，抖了抖，硬撐道“風大著呢，親家進門說話。”

看巧姐搖搖頭，石大壯知道這姐兒還未解氣，也面若寒霜道“你們家的大門我可進不起，就在門口好好分說分說，你一大藍的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這……不都是東家賞的？”桂花嬸的婆婆腆著臉，諂笑道。

“啊呸，我賞你一臉唾沫。你們家有人識字還是出了個秀才，賞你紙墨給你畫符鎮鬼用呢，還是寫對聯用。”只有家里死了人，才會用白紙黑字寫對聯。巧姐聽到周圍鄰居傳來“噗噗”的暗笑聲，看來都知道石家在罵他們老不修了。

“我們不懂啊，只知道是桂花活兒干的好，東家賞的。”漢子眼珠子一轉，也插嘴道。

“你口口聲聲，東家東家，到底是那個東家賞的。”方怡巧看他們一家，竟到現在還嘴硬，也氣得不行。

桂花嬸看到縮在石大壯身后的小石頭，一下子來了精神，道“是，是小少爺賞的。好少爺，你快說是不是你賞我的。”

“放屁。”方怡巧再也忍不住，一把扯開小石頭的衣袖，把里面的黑疙瘩抓出來揚到她臉上“我娘帶來的新棉花，新衣料，央你給他做的新夾襖，就是這個？送過來的烘藍一次沒用過，碳卻少了一半，哪里去了？老太爺賞給他的筆墨晚輩會輕易賞給下人？我娘送給他壓身的玉器他會拿來賞人？”

一句一句，桂花嬸家里的臉越來越白，石大壯氣過之后，反而平靜下來，只是握緊拳頭站在外甥女身后。意思明白的很，這靠山他是當定了。

“你說呀，說不出來了吧。還有我娘送來的吃食，我弟弟可憐見的，竟連見都沒見過。要是每個當東家的，都這樣賞，怕是皇上也養不起你們這些刁奴。”方怡巧捏著小石頭的手，不讓他后退。身后看熱鬧的人堆里又傳出輕笑，這話一說眾人也都明白桂花嬸干了什么好事。

“我們真的不知道啊，只知道她說東家賞的，我們哪里知道……”桂花嬸拿了東西回家，的確是這樣說的。是個人也知道真假，可他們有吃有用，想到都是親家，補貼一下也無妨，還在心里偷著樂。也不想一想，自家吃相有多難看，再何況，小石頭姓方的。

“這份單子是我弟弟少了的東西，一樣不少給我送回來，不然我回去告訴太公，讓官府派人把你們抓起來。”方怡巧揚了揚手上的清單，光罵一頓有什么用，讓他們把東西吐出來才是正經。

“啊……”桂花叫了起來，拿小少爺的東西不是一天二天了，有些用都用掉了。自己家用不掉的，都攢在一起，正好得了假想拿去集市賣掉，就被抓了個正著。

“叫什么叫，按巧姐說的辦，不然我打斷你漢子的腿。”石大壯一回頭，正撞上自己小兒子和兒媳婦趕過來。

看著兒媳婦滿臉通紅，石大壯只哼了一聲，帶著巧姐回去。

“大舅舅，你們會不會生我的氣。”

“舅舅怎么會生我們巧姐的氣，他家的女兒嫁到我們家就姓了石，幫著媳婦的娘家人攬銀子，沒見過這么不爭氣的。”跟在后頭亦步亦趨的石陸唰得紅了臉，爭辯道“爹，我是真不知道。”

“以為我不知道，被個女人弄花了眼，好好的城里媳婦不要，非要找個本村的。記得我說過的話，早晚有一天要被她拖累了。”石大壯原本在縣城里為他尋了個家道中落，祖上曾是讀書人的姑娘，誰知他與村里的一朵花有了私情，要死要活也要娶她過門。

擰不過兒子，只得應了。親家卻是個拎不清的，以前看石家是小河村大戶，不敢招惹。想著女兒要嫁過去，自然想擺擺譜，好好煞煞這石家人的威風。

誰料石家壓根不吃這一套，吃了閉門羹，直接摔手就走。回去直言不想嫁便別嫁了，正好石家也看不起他閨女。

最后還是親家老爺低了頭上門來請，這才去談了定親的事。彩禮與前面二個兒媳婦一樣，多一文都沒有。又為了房子的事鬧了一場，喜宴更是一波三折，好容易成了親，又出了這一檔子事。

這中間最委屈的就是石陸了，他只是想娶個自己喜歡的娘子，結果就兩頭受氣。偏巧他性子軟得很，誰也惹不起。

巧姐見他可憐，搖搖舅舅的衣袖“大舅舅，你別怪表哥，男人在外面干活，哪里知道女人的事。若不是娘臨來交待了，讓我看看小石頭的衣服暖不暖，吃的好不好，有沒有長高長胖，我也不會想到哩。若是為了我們鬧得舅舅家吵架，娘肯定不會讓小石頭住這里了，以后我們也不好意思來了呢。千錯萬錯都是桂花嬸的錯，誰能想到她會這樣惡毒。”

“對，都是他們家的人不好。”石大壯坦然接受這個結果，“啐”了一口，終究舍不得罵自己兒子，只對他吼道，“回頭讓你媳婦把小石頭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送回來，少一件我唯你是問。”

當天晚上，五表哥拎著東西和她媳婦一起將桂花嬸拿走的東西都收拾齊了，給送了回來。巧姐拿出一對新得的銀累絲鑲碧璽鐲子，用帕子包了塞到五表嫂的手上“表嫂莫怪我今天說得狠了，實在是我們家的事情，親戚都是知道的。娘以后還要靠他，若是現在就生分了，以后可怎么辦。”

五表哥滿臉羞愧“怎么能要妹妹的東西，你不怪我們已經是你大度了。”

“這件事都是我嫂嫂不對，爹娘在家罵過她了，我哥還打了她一頓，你就消消氣吧。”五表嫂委屈的直掉眼淚，從小就被哥哥欺負，好容易找到個娘家不敢惹的漢子，怎么又惹到了比親小姑還要厲害的表小姑。

方怡巧嘴角微翕，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有些人的性格和處事方式已經形成了，她就是再提醒也沒有用，何況她也不能提醒一輩子。

只含笑幫她戴上鐲子“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呢，這件事就此揭過，我們誰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好，好。”這句話五表嫂算是聽懂了，忙不逘的點頭。還是一邊的表哥幫她謝了禮，這才拉著她回去。

“你這個表嫂長得可真漂亮。”周婉佩從先生屋里鉆出來，笑道“這種好玩的事居然不帶上我，聽紅杏說整個村子的人都聽到了呢。”

方怡巧苦笑“又不是好事，聽到的人越多，以后說我性格潑辣，得理不饒人的就會越多。”讓她進來安置，自己拎著藍子去了小石頭屋里。

“姐姐。”小石頭開門，忙接過她手中的藍子。兩人坐下，看他書頁都未翻開，顯然也在想著心事。

“這里面，是我和娘給你送過來，又被桂花嬸貪掉的東西。你點點數，收起來。”方怡巧掀開了藍子上的花布，將里面的東西一一擺放出來。

“金大娘已經給我趕了新棉衣。”小石頭伸出胳膊，示意方怡巧去捏。這是金大娘一夜沒睡，給他趕出來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在青城方家過得如何，想必不是很如意的。可現在你已經是我們方家四房的兒子，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我記得呢，長大了會孝順爹娘，也會幫姐姐撐腰。”這些話想必早有人給他灌輸過，記得倒是熟。

方怡巧搖搖頭“這些我們先放下不提，你若還是這樣軟弱的性格，遇事只會怯懦忍讓。以后別說孝順爹娘，這個家，遲早被你敗掉。”

看小石頭瞪大了眼睛，方怡巧又道“我只問你一句，若殺人不需償命，這世上殺人的會不會多起來。”

“沒有律法約束，自然會。”小石頭點頭，老實回答。

“這世有原就有許多惡人，有人遇得多些，有人遇得少些，偏生還有些人，處處遇惡人。你道是謂何？”

“運氣和所處的環境。”小石頭憋了半天，才道。